《山月》丁十三

13、【十三】

　　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岚被困在石头里的时间里，意识一直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最初总是清醒的，飘浮在漫无边际的黑色之中，眼中唯一能看见的就是自己莹莹泛着光亮的身体，脚下手边什么都没有，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起初岚曾试着破坏封印逃脱出来。这本来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然而他使用出的力量就好像用手挥散晨雾一般，软软的融入四周，全无效用。
　　他有些吃惊又有些坦然，原来已经弱到这种地步，他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叹了口气。
　　其实，他原先是不叹气的。他独自一人在三隅存在了许久，那时候甚至还没有身后的那一群白笠。他生活在人类的身边，接受人类的供奉，看着人类在他身边来来往往，哪怕曾经有些许孤寂或失落也都是淡淡的，在心里飘过便又消失，他不太懂。
　　后来渐渐地明白了这个世界，守着小小的三隅，遇见各种妖怪，漫长的时光里，有一大部分都耗在神社。
　　回想起来，对于那一段时间内的印象早已经模糊不清，或许是太过久远，抑或是他自己下意识不愿意回想那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此时大部分的记忆里都有峦的身影。
　　说来也好笑，峦与他相伴的日子并不算长久，之后甚至常常分隔两地，自己却仍旧牢牢记得。确实，比起峦出现前自己存在的年岁，两人共处的时间的确短暂。
　　然而，那人的一切都深深刻印在记忆中，仿佛自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万物才真正苏醒。
　　岚长久地清醒着，沉浸在回忆中，反复咀嚼一点一滴，以至于最后他甚至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清醒着还是在梦里。
　　黑衣白发站在自己面前，明明不曾微笑但却能感觉得到笑意。
　　那人唤自己的名字时带着一股恭敬，旁人听起来或许会觉得有些生疏，但是自己却能明明白白感受到其中的缠绵。
　　还有月下、溪边的亲吻交缠，对方浓烈的气息在口鼻间缱绻停留……岚皱起眉，像个婴孩般抱着双腿蜷缩起来，合上双眼，若真是个梦他宁愿沉睡不醒。
　　过了一段时间，他便开始有些昏沉，也只是偶尔，他从迷茫中醒过来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但他内心也随之惶恐起来。
　　他开始有些后悔，没有想到与峦的分别竟是在斗气之时发生的。他有些埋怨峦太过计较，但更多的是责怪自己，至少也该让他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让他知道自己愿意与他携手相伴，不该让他在担忧中再添不安。
　　所谓世事难料也不过如此，不知他会怎样气愤。不，他不会生气，他应该会在三隅各处搜寻自己。想到这里，岚心里既欣慰又有些心疼。
　　有几次他甚至感觉到了峦的气息，极浅的，一闪而过，但其中的悲愤怅惘却一滴不落地涌进他的心里。
　　岚紧紧握着拳，胸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酸涩。
　　他一边想着忘了我离开吧，一边无声呐喊我在这里啊。
　　他将脸埋在双膝间，沉重地呼吸。

　　岚正第无数次回想起某一年的月分祭比赛，那时候人类还坚持着简陋的祭祀仪式，他与峦比赛谁更受人类女子的喜爱。
　　那一次他们都变出人形，走在集市道路上。
　　峦有些不高兴，因为有很多年轻的女人向岚搭话，她们嬉笑着，用团扇遮住半张脸，细长的眼睛停留在他的脸上。
　　岚想起那时峦严肃的脸色，仍然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其实有许多女人躲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峦，只是不敢上前而已。
　　他清晰地记得峦一瞬都不曾移开的注视，还有紧紧抿住的唇，意外的性感。
　　岚轻叹一声，突然间察觉到几股不同的妖力，不由紧张起来。他有一种感觉，很久之前便有的一种感觉，那是峦带给他的信念，一切都将顺利。
　　他睁大双眼，紧攥双手，双腿反而愈发没有力气。
　　一阵安静过后，包围着自己的那一片黑色渐渐消散，他看见了那个人类少年。
　　他们静静站在岚的记忆中，那是最初的月分祭，连岚自己都不确定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那个人偏头看向岚，眉眼间犹疑着，岚如同往常一样微微笑起。
　　没错，自己确实已经非常虚弱，连这样简单的封印也无法解开了，守护三隅更是无力为之。
　　不过，这算什么，面对过真正的虚无以后，他早已知道自己内心真正的愿望。
　　戴上怀念已久的面具，熟悉的三隅风景映入眼中，自己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好像也没有出什么问题。
　　如此便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身着黑衣，戴着黑色面具的那人正面对面站在自己面前，岚想哭又想笑。
　　峦的心里还憋着气，但看见岚的第一眼就心软了。
　　“你若是想留在这里直到消失也可以，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离开。”面具下的峦隐忍地说着，再也说不出强求的话来。
　　白笠们围在身边说着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向眼前人伸出手，然后便被用力拉入一个思念入骨的怀抱。
　　不约而同地摘下面具，迅速寻找到对方的唇，用力汲取着对方的气息，心在一瞬间被填满。
　　“所以呢，岚，你的回答是什么？”峦贴在岚的耳边，急切中带着些忧虑，轻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