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丁十三

10、【十】

　　自称“夏目玲子”的人类仍微笑着看他，神情里带着一股傲气，似乎确信岚会同意这个游戏。
　　突然之间，一个黑影从树枝间窜出来，落在岚的身边，带来一阵风，吹起头发与衣裙。
　　峦眯起眼，看向她的眼神锐利异常，像看中了猎物的猎人，又像是为了保护自己领地而警惕着的猛兽。夏目玲子的笑容有一些不一样了。
　　“这就是峦吧。”说出来的是问句，语气却是极为肯定的。
　　峦向前迈出半步，将岚护在身侧，散发出带着杀气的强大力量。
　　夏目玲子挑了挑眉，吐出一口气，半是发笑半是叹气。“既然如此，我先走了。那个赌注就算了吧，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也无聊罢了。”
　　峦一动不动仍在犹疑，岚拍拍身前的手臂冲玲子点头示意。
　　“喂，你不用这么担心，我又不是走投无路的妖怪。虽然他很弱，我也不会对神明不敬。”玲子笑嘻嘻地向城镇方向走去，忽地回过头来，轻声说道，“你已经没有时间了，放弃三隅到别的地方去吧，无主的山或者愿意接纳你的山主都可以。”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人类的气息消失在山林阴影中。
　　峦率先作出反应，用力握住岚的手腕，微微颤抖。岚感到些微的疼痛，思绪却还停留在那个人类说的话中走不出来。
　　“岚……”好不容易张口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沙哑，峦从未这样激动过。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么岚便有救了，他们便可以一直相伴了。
　　岚看着身边的人，他那张永远冷肃的脸上满是激动热切。多少年来徘徊在心头的阴影终于有了散开的希望，岚身处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几乎感到眩晕。
　　“我们现在走吧。”峦轻抚过岚的下颏，忍不住与他唇舌相触。
　　“走？走到哪里去？”
　　“离开三隅，到我诞生的那座山。”
　　离开三隅？岚仿佛此刻才真正明白了那个人的话。
　　离开三隅么？如果自己离开，那三隅会怎么样？还有聚集在三隅附近的这些妖怪，那些力量弱小的还能存活下去么？啊，还有月分祭，月分祭也就这样没有了么？
　　一连串的问题冲进脑海，岚眉头拧起，没有接话。
　　“岚？你在想什么？”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岚突然觉得没有办法面对峦兴奋的目光。
　　“我，不能离开……”

　　天气逐渐热起来，山间的野花纷纷凋谢，树叶却开始浓密。
　　岚不知第几次转过头去，看着数步之外的峦，嘴角是一抹苦笑。
　　那天岚说出自己不能离开的话后，峦满脸都是震惊和不可思议。于是他们二人一个不断解释，一个不断劝说，最终以峦的沉默而告终，但在这之后，峦就再也没有对岚说过话了。
　　长久以来束缚住岚的有关三隅的一切终于让峦无力容忍。岚自知让对方伤了心，却也不知道怎样开口安慰。回想起来，这也是二人第一次发生这样的冲突，以往总是峦退让着，来回奔波。
　　再一次看过去，峦依旧保持着冷冰冰的脸，雕像一般站着，不说话，也不看他。但岚若是走动，他也会跟着，维持那几步的距离，一声不吭，就像是那群白笠。
　　岚只能让峦等着，自己不断思考，三隅要怎么办，三隅的妖怪、三隅这座山，他做不到就这样放手任其自生自灭。
　　他开始在山上各处巡游，仔细打量见到的每一个妖怪。白笠们也被安排到三隅附近的山上打探。
　　峦默默跟着看着，有些疑惑不解，但更多的还是委屈不甘。
　　他不能理解岚拒绝的原因，为了三隅甚至宁愿消失么？还是说从未打算与自己长久相伴？他愤怒于岚的不自惜，几乎想要强行带着他远远离开，却又担忧着他的虚弱。
　　岚时不时会向峦搭话，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像是某种花开了，或来了一个新妖怪，或者哪里白笠又偷懒了。峦一一听了，也不回答，岚像是毫不在意一般，想起来便是一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只是绝口不提是走是留。
　　这样的状态很像是他们刚见面时那样。那时候峦也不说话，岚像个未长大的孩童，顶着一副青年人的身躯，显得格外活泼纯真。
　　那些日子早已被时间卷到看不见的远处，那村落的建筑早已毁损到几乎成灰。可如今峦也会微笑着说一两句简单的情话，岚也懂得成熟地应对各路妖怪或人类。在困苦迷惘中共同挣扎了许久，谁能想到竟会在一切将得到圆满解决的时候迈入僵局。
　　峦心中的抑郁更胜于往日，不远处岚的背影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虚弱，往日的欢愉在眼前一一重现，淡淡的苦涩弥漫在心间。
　　“峦大人。”
　　黑衣众又一次出现，岚的眼中有一丝惊慌。峦所在的那座山是强大的，如今更是受到各路妖怪的注意，连人类也不断在附近探寻。与岚不同，峦与他的山几乎是共生的，他可以远离却永远不能放弃，作为山主，他必须要守护好哪里的一切。
　　岚拉住他的手，急切甚至略带哀求地对他说，“你要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我自有打算，你不要担心。”
　　峦只得再一次强忍住忧虑，尽可能地留在三隅。
　　就这样勉强应付了两次月分祭，待他再回来时，三隅却已经找不到岚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