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调·夕花影》唐阿三

34、第三十四章 满园春

　　绮月轻轻地抚着夜殇苍白消瘦的脸颊，两年不见，她日夜想念的殇儿终于回来了。她用沾水的手绢轻轻点了点夜殇苍白的唇，目光里满是忧伤。轻轻抬起夜殇的手指仔细端看，指甲里呈现出的紫红色血丝比她刚回来时更加深刻，绮月懂得寒漪眼睛里的苍茫，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吧？
　　一个婢女来报：“维扬左使在殿外等候。”
　　绮月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从夜殇回来到现在，维扬每日都要来探望很多次。绮月将夜殇的手放回被子里，有这么多人关心你，殇儿，你如何舍得走？
　　维扬由两位婢女引了进来，床幔被绮月放了下来，维扬只能隐隐看到夜殇的身影。
　　“女史姑姑，公主还没有醒吗？”自夜殇回来的这几日，维扬明显憔悴了许多，漆黑的星眸里满是疲倦。
　　“没有。”绮月摇了摇头。
　　“太医怎么说？”
　　“总不过是些老话，没有什么的，你不要担心。”
　　维扬点了点头，勉强抽动下嘴角，他看着帷幕后面的人，许久，才叹息道：“这两年，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过的。”
　　绮月一听，心顿然抽紧，双眸不禁已噙满了泪水。
　　“寒公子在外求见。”帘外一女婢福身道。
　　维扬双眉微皱，“寒公子？哪个寒公子？”
　　“回左使的话，就是前些天带公主回来的寒冰澈寒公子。”
　　绮月双眸微沉，看来国主要行动了。
　　“请他进来。”
　　“是。”婢女应声而去。
　　维扬站在一旁没有说话，深沉的星眸里渐渐溢满了复杂。
　　寒冰澈从门外走入，一身的白衣胜雪，墨发如染，真正的好似谪仙下凡。这样的人物，配得过殇儿。绮月淡淡地看着他的双眼，只一眼便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人，他眉宇之间忽隐忽现的贵气，已经不是平常人所能拥有和隐藏的。看来这又是个强劲的对手，绮月实在不知寒漪到底打算怎么做。
　　维扬紧紧地逼上寒冰澈的眼睛，他的双眸深邃冰冷，似乎是永远也无法望到尽头的深渊。维扬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允许他这样敌视眼前这个人，可是，他绝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殇儿，绝不能。
　　寒冰澈淡淡地看了眼维扬，他眼神里一直变幻的敌意和挣扎无一不落入寒冰澈的眼睛。又是这种两难的境地，可是，你要怎么选呢？
　　从维扬身边擦肩而过，寒冰澈将目光移向了绮月，她果然如殇儿所说，看起来很温柔和善，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远比她的外表复杂得多。
　　“寒公子，多谢您将殇儿送回来。”绮月小心地躲开了寒冰澈的目光，这个年轻人的眼神着实让她不安。
　　“没什么，您客气了。”
　　“殇儿在里面，寒公子请自便。”不再多话，绮月恭敬地让出房间。维扬住了住，痛苦的眼神瞟向床幔，他恨自己虽知道所有的事却只能默默在一旁观看，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维扬左使迟迟不走，是否还要见教？”寒冰澈淡淡地看了一眼维扬，心中忽然有些怆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维扬几次三番推阻寒宿的计划，可是不管是他还是他，对于殇儿都是铺天盖地的欺骗。这欺骗的代价，无论是他们中的谁都没有能力背负。
　　维扬回过神，面无表情地看了寒冰澈一眼便转身离开。和他为敌，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夜殇躺在床上，颜色如雪，气息微弱。寒冰澈掀开帐幔，坐到夜殇身边，他轻轻抚了抚她柔嫩的面颊，目光里落满了温柔，他真的好想她。几日不见，她似乎更加虚弱了，如雪的脸几乎是透明的白，寒冰澈忽然觉得只要一用力，她就会像云雾一样消失，她是那么像误落凡尘的仙子，仿佛时间一到就会离去。
　　离去啊？寒冰澈忽然想起了母亲，眼底的疼痛顿时刺入心扉。
　　“冰澈哥哥。”夜殇的眼睛微微睁开，微涩的双眸装满了笑意。
　　寒冰澈微微怔了怔，然后淡淡笑道：“醒了？”
　　夜殇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看着寒冰澈，修长的指尖无力地抚弄着他的脸颊，她快要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再陪着他了。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寒冰澈轻轻握紧夜殇冰冷的手指，天知道此时他眼底的柔情足以捣碎任何一个少女的心。
　　“没有，冰澈哥哥，”夜殇轻轻地笑着，“殇儿很好。”
　　寒冰澈轻轻地抚着夜殇额上的发，眼眸里闪烁着满满的温柔，“殇儿。”寒冰澈轻轻将夜殇揽入怀中，隔着被褥也能感觉得到她的薄凉，蛊毒折磨得她比往日更加冰凉，那些痛苦本不该让她来承受，不该……寒冰澈清俊的双眸里渐渐溢满了忧伤，可她却未发现。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即使万劫不复。

　　无风亭里琴声依旧。遥遥的晚风吹着，让这未明的深夜更加清凉。如墨的天空没有一颗辰星。夜，黑得透彻。
　　听雪站在寒漪的身后，阴影中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这样的夜，太黑得深沉。寒漪默默地抚着琴，摇曳的宫灯连光也是淡漠的微黄，投下周围清浅的影子。雪白的长发一如往昔般散着，在这墨色的夜里竟显出淡淡的光晕。
　　“不想说什么吗？”寒漪温润的声音响起，却连着淡淡的惆怅。
　　“说什么？有什么可以说的吗？”绮月摇了摇头，嘴角生出一丝苦笑。
　　“呵呵，绮月啊。”寒漪微微笑着，清淡的眼神却顿然黯淡。绮月啊，不要这么相信我，你越相信我，我越不能确定我的对错。
　　绮月望着天，那样深的夜色仿若回到了十九年前，只是，不管是十九年前还是现在，我从不曾怀疑你的选择，不管是怎样的结果，我都会陪着你。只要你愿意让我陪着。绮月的眼神渐渐幽深，眼底渐渐溢出一抹晶莹的光泽，仿佛点亮了这整个催更的夜色。
　　忽然，寒漪手中的琴声戛然，带着渺渺的回音渐渐消失在这茫茫的夜色之中。寒漪的眼神幽远，似乎要看破这无尽的夜。这样的夜，注定是无眠。
　　“决定了？”她微笑。
　　“决定了。”他点头。

　　这样的夜，注定纷乱。

　　晨曦，风很轻，初升的太阳洒下清凉的光泽。夜殇被寒冰澈抱着走在南冥小径上，沿途所见的宫人皆退步抿嘴轻笑，默默祝福着这对神仙眷侣。
　　夜殇身着一件轻纱软烟罗裙，手上拿着寒冰澈的紫竹箫，七尺的长发从寒冰澈的臂弯里滑下，泛着柔润的光泽，苍白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一抹绝美的笑颜使得本来已无血色的脸令人分不清几分是真几分是幻。寒冰澈嘴角含着笑，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夜殇，如雪的白衣轻轻掠过周围的景致，身后背着在紫竹林送给夜殇的归凰，清俊的双眸里满是淡淡的笑意，如墨的长发落在夜殇的眼里，就像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晚上。
　　夜殇的身体太虚弱了，虚弱到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抱着夜殇的手不觉微微紧了紧，如果这一生就在这条路上永不停息了该有多好，怪只怪，路太短。
　　寒冰澈只是循着夜殇的眼神，无需多言也知脚下的路该如何走，那样的默契，直到许久许久的以后，依然在黑夜中赚得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叹息。
　　夜殇带着寒冰澈来到一处矮竹林，拨开竹，寒冰澈不觉怔住，那恍然如梦的白色，纯白得没有一丝瑕疵，那片片花瓣被风吹起，飞了漫天，随处蹁跹的花瓣带着那抹绝尘的香气，美得令人不忍移目。这样的颜色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她之手，如此纯净的白色就像她一样。寒冰澈淡淡地笑着，转过清俊的双眸看着夜殇，黑色的瞳眸里映着她的影子。
　　夜殇看着那双眸，微怔了怔继而便是盈盈笑意，她记得每个进花田的人的表情，有惊讶有不屑有心痛甚至有害怕，即使是爹爹和姑姑也曾是心碎的不忍，那样的不忍那样的心痛，她不能体会，却懂得，她懂得他们很少进来的理由。她看着寒冰澈，他清净无欲的清眸里竟无半点涟漪，是否因为太淡漠，所以一切都归于了平淡？只是很久以后，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才懂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哪怕是痛不欲生，也永远不会在她的面前展现。
　　寒冰澈抱着夜殇施展轻功小心地绕过那些花，在一处略空旷的坡上站住，旁边是一株含笑树，如雪的花瓣片片飘飞，竟也有几分萧然的味道。坡下是一大片百合，纯净得没有尘世的颜色。寒冰澈淡淡地看着，他记起身后那把琴上的水芋百合，竟然这样巧……
　　夜殇看了看含笑树，然后冲着寒冰澈淘气一笑，虽然答应过姑姑看过就回，可是显然那些拍胸脯保证的事是绝不可能的。寒冰澈早已会意，淡淡一笑，便将夜殇放到树下，让她轻轻倚着含笑，然后放下身后的琴坐到夜殇的身旁。
　　夜殇拿过琴，轻轻抚了抚琴上的百合花样，歪着头对寒冰澈笑道：“我的花田如何？”
　　“嗯，不错。”寒冰澈看着夜殇点头微赞，“不过……”
　　“不过什么？”这样吞吐的寒冰澈让夜殇不禁有点着急。
　　“人比花娇，你的出现让这满园子的花都自惭形秽黯然失色了。”
　　“你……”夜殇对上寒冰澈笑得颇有深意的双眸，脸颊渐渐发烫，寒冰澈的眼神那么清晰，清晰地印着她的影子，夜殇不觉仓皇的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什么时候学会这般油嘴滑舌？”夜殇偏过头，烧红着脸闷闷低语道。
　　寒冰澈双眸紧紧地锁着夜殇，这般娇羞可人的摸样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她让他整个心都抑制不住地雷动起来。
　　“冰澈哥……”见寒冰澈许久没有动静，夜殇不禁有些奇怪，正欲发声却已被寒冰澈拥入怀中，再多的千言万语也被这一个拥抱迷失。
　　“冰澈哥哥。”
　　“嗯？”
　　“殇儿想听不落红尘了。”
　　微微一笑，寒冰澈轻轻托起夜殇的脸颊，“好吧。”寒冰澈宠溺地伸出手在夜殇的鼻尖极自然地轻轻一划，“不过我要殇儿为我抚琴伴奏，如何？”一切的动作那样流畅，流畅到好像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的。
　　“嗯。”夜殇点着头，含笑的目光里尽是幸福。
　　琴箫和鸣，悠扬的乐声洒满宵际，含笑树下，一对白衣璧人相顾相望。
　　如果可以，就这样坐到天荒地老，一起生一起死，就不会只是奢望。
　　风轻轻吹拂，那一日的花飞花，漫天轻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