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种迷惑》夏九卿

2、二

　　这是一天之中最舒服的时候，空中飘着凉凉的气息，微风吹在祼露的肌肤上，清爽惬意，休息了一晚，疲劳褪去，全身心的舒畅让人不想起床……
　　隐隐传来门卫阿姨永远也听不清的嗓音，似乎在大声嚷嚷某间寝室把垃圾放在门口，天西觉得有些吵，于是翻了一个身，伸手在枕头下摸索。
　　8点46分。
　　眯了眯眼，将手机扔向一旁，抱着枕头继续睡。
　　四肢都是软的，脑中雾雾沉沉。
　　扰人的铃声响起，天西努力张开眼，看到手机屏幕，猛地爬下床，光着脚丫跑到阳台。
　　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没，起床了……嗯……好……知道……再见。”
　　低头瞄了一眼通话时间。
　　1分19秒。
　　一直以来，与“他”通话从未超过两分钟。
　　在脸上扑了一把水，拿毛巾擦干，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左脸颊还有凉席的印子，红红的方格块烙在肌肤上，白里透红。
　　看来她的确属于缺乏锻炼的人，昨天只是多走了一些路，睡了一个好觉起来精神就焕发出新的光彩，生命果真源于运动。
　　转身看到桌上小莲帮她带回来的包子，已经硬了，她拿起来咬了几口。
　　马克思说：物的世界的增值与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所以，食堂的包子在增值的同时发生质变，面粉要吃进肚子才会变成包子。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看到名字，天西犹豫了三秒才接听。
　　“亲爱的天西，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9点10分，请问你在干什么？”响亮的嗓门在彼端响起。
　　天西看了一眼冰冷的包子，说，“和一个人培养感情。”
　　沉默，然后是高音连唱。
　　“天西！你的人生终于走向圆满了！快老实交待，姓啥名啥，年方多少，生辰八字如何？”
　　“马克思。”
　　“……”
　　伴随着喷水声和咳嗽声，天西微微一笑。这才是走向圆满的一天，只是不知道他手机防水功能如何？
　　“江天西！我限你5分钟之内赶到世纪广场！”
　　事实证明江城手机性能良好，经过水的洗礼后通话效果有了质的飞跃。
　　“为什么？”
　　“我昨天打了无数电话你可以不接，但是我发了很多短信你难道不看的吗？让你今天8点钟过来，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今天社团招新，我要拿你祭旗！”电话被狠狠挂上。
　　杀气太重，天西不由缩了缩脖子。

　　下楼的时候一名男生正好上楼，手上抱着一台机箱，机箱上放着显示器，看不见脸，背上还有一个很大的编织带，红白相间的那种，应该是帮女同学搬电脑，天西在楼梯口站着，让他先上去。
　　男生上楼后，她才慢慢走下楼。
　　在大门外站定，抬头，望天，深深呼吸。
　　天空很蓝，纯净透澈。
　　因为昨天夜晚下了一阵小雨，气温下降，冰凉舒服。
　　走在路上，一名女生拉着一名男生的手，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今天天气真好。”
　　天西轻快地经过这一对情侣身边。

　　到达世纪广场的时候已经十点。
　　社团招新日，广场上人山人海，各大社团百家争鸣，宣传展板百花齐放，而唯独某剧社直径五米内仅一人，直径五米外围观无数。
　　天西就在一阵指指点点的笑声中走进这五米线内。
　　江城正拿着手机发短信，桌上的报名表空白一片，可见他白忙活了一上午。看到天西，江城脸上的笑容犹如一枝刚发芽的菜花。
　　“天西，怎么现在才来，哥哥今天要给你一个惊喜。”
　　江城和江天西是儿时邻居，因为两家都姓江，江城便一直以哥哥自居，初中时天西家搬走。前年天西考上Z大，江城是迎新志愿者，他接到的第一位新生就是天西，江城幼时泛滥的兄长之情再次磅礴而发，不但隔三差五关心她的大学生活，连他心血来潮成立的剧社也把她拉上。
　　天西平静地看着他，“这宣传画，是你画的？”
　　指着身边的展板，江城无比自豪，“怎样？我有才吧？”
　　剧社展板上，一只硕大无比的绿头乌龟迎风招展。
　　天西慢慢点头，“非常传神。”
　　“这叫特殊之中彰显艺术。”江城扫视其他社团前排起的长队，不屑地抬眼，“我们剧社只招有艺术品味的人。”
　　天西表情波澜不惊，“你叫我来做什么？”
　　“今天招新，身为剧社成员，为新成员作榜样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
　　江城想拉天西坐下，但是天西不为所动，她还不想坐在那幅绿乌龟图前。
　　“新成员呢？”广场上人很多，但是他们四周没人。
　　“为了今天出师成功，我制定了一套非常完美的方案，那就是——珠联璧合！”江城边说边往人群里张望，忽然兴奋地挥手，“来了来了！天西，大人物来了！等会儿介绍你们认识！”
　　一阵轻风吹来，阳光澄澈如水晶，天西望了望湛蓝的天空，然后才看向前方。
　　迎面，一名穿着深色大衣的男生徐步走来，脸上带着笑容，淡淡的，嘴角上扬微微的弧度，眼睛眯了少许，眉角弯弯，阳光洒了下来，照在脸上，那一瞬间，天西心中忽然静然一片。
　　优雅，这是天西对莫衍的第一印象。
　　很久以后，天西盯着莫衍的脸，纳闷不解，为什么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会露出千年妖孽似的笑容，让她产生一种错误的认知。莫衍淡淡回忆，告诉她真相，“那天，天西穿的衣服有些大，被风吹得鼓起来，很丑……”

　　莫衍觉得有些事情不足以用“神奇”两个字就可以解释。
　　家里在的苹果昨晚全部消失，所以他微笑着入睡，微笑着醒来，今天早晨他的心情很好。想起江城的电话，他决定去学校一趟，因为如果不去的话他的手机一定会被江城打到机械故障，尽管他可以选择关机，但是秉持良好修养的他不会这么做。
　　踏入许久未曾来过的校园，周围人群有少许骚动，他径自走向前方，遇到熟识的，微笑点头，不熟识的，他知道他们不会突兀地冲上来，这样很好。
　　如果你对别人有礼貌，那么别人也会对你有礼貌，他一直很好地履行了这一点，
　　走到世纪广场，莫衍寻找江城所谓的最显眼的展板，他十分轻松就找到了，江城做事的特点就是喜欢出人意料，所以看到展板上的大作时他一点也不奇怪，而对于江城的惊世之笔，莫衍选择性忽略。
　　所以他把目光转向旁边。
　　下一刻，他不由对人生充满了好奇：为什么又是她？
　　昨天见到三次，他连苹果都不想再看到了，在今天早上之前，她仅仅是终结他对苹果容忍限度的一个导火线，但是，此刻，再一次见到她，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个人一定会让他产生更多的情绪……
　　然而他的脚步仍然没有迟疑，他平稳地走向江城，大脑迅速分析，瞬间得出结论：她站在江城旁边，而江城的宣传画让所有围观者止步，那么她应该是Z大学生，并且与江城不是一般的熟悉。
　　但是她为何穿得像一名高中生？
　　大而长的外套将她偏瘦的身躯衬得更加弱小，皮肤很白，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仰着头，莫衍不由笑了，她居然在看天空，当身处一个布满人群的地方时，居然有人不看周围反而看天。
　　她望了一会儿，然后才低下头看过来，莫衍再次印证了昨天的看法，她的五官真的很平凡，平凡得这一秒看了下一秒就能忘，但不是对他而言，他现在足以把她记到记忆最深处。
　　走到江城前面，江城满脸兴奋，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莫衍先出声，“你好。”
　　江城笑着张开了口，莫衍继续说，“我来了。”
　　江城准备发出第一个音，莫衍转身，“再见。”
　　他明白江城让他来的用意，他也不介意，所以过来打个招呼就离去，剩下的交给江城，至于没有说上话，他相信江城会在接下来的忙碌中把这个小小的遗憾抛诸脑后。
　　听到身后人群涌动的声音，莫衍继续走向校门，不知为何，走着走着，他不由自主地抬头。
　　澄澈碧蓝的天际，洁白的云朵……原来天空如此美丽。

　　正如江城所料，从莫衍出现在广场，走到他们面前一句话内完成打招呼寒暄告别，无形墙自动解体，人潮疯涌而上，那层次感简直撩人心魄。
　　“请大家排队，一个一个填表，我们剧社将择优录取。”
　　面对扑面而来的美女，江城脸上的菜花结成果实，粒粒丰收。
　　“江学长和莫学长认识？”几位填完报名表的同学开始围着江城打探情况。
　　“没错，我和莫衍住一个寝室。”江城开始爆料，世纪广场开始奔腾。
　　仿佛站在了世界的最中央，江城感觉生活是如此美好如此温馨，他的声音更加充满了真感情，他和莫衍的友谊在飘着粉红泡泡的空气中不断升华。
　　天西无奈地退到一边。
　　江城博爱无边，否则以莫衍一句“你好，我来了，再见”就转身走人的情况来看，他们“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似乎很值得怀疑。
　　天西常听江城提起他的室友，看来就是刚才那位人气颇高、特别受女生青睐的莫学长了。不过若不是他，剧社也不是现在这般人才济济的景象。
　　收摊后，江城像数钞票一样数着报名表，乐呵呵地对她说，“天西，明天换件漂亮的衣服，八点钟过来。”
　　“明天？”天西看向密密麻麻的报名表。
　　江城明白她的意思，放下报名表，他语重心长地说，“天西，我们不是组建娘子军，明天该你出场了，要招一些男生。”
　　原来是让她再演一出今天莫衍演过的肥皂剧，剧名叫“珠联璧合”，导演江城。
　　“你找错人了，报名表中有更好的人选。”她资质平庸，即不美丽也不妖艳，江城哪只眼睛看到她可去演肥皂剧的女主角了？
　　见她要走，江城连忙起身拉住她，“天西，你可是我们剧社的台柱，男演员当然由你来负责挑选啊。”
　　天西缓缓转身，“台柱？”……这是个什么莫名奇妙的身份？
　　“作为我唯一的妹妹，女一号当然非你莫属！”江城陷入了憧憬，“天西，想象一下，随着我们剧社日益壮大，越来越多的人会知道我们剧社的大名，作为剧社之星的你将红遍全校，我要让你声名大震名扬四海，接受千人追捧万人景仰，最终成为史上最伟大的演员！”
　　天西微微扯唇，慢慢靠近他，“我现在就能让你永垂不朽，要不要试试？”
　　“没错，还要永垂不朽！……啥？”江城回到现实。
　　“我明天有课。”天西再次转身准备回去。她是莫名奇妙被硬拉进这个剧社，若不是江城帮了她不少，她今天也不会来，但是若让她演什么舞台剧，她觉得还有很多更有意义的事情值得她做。
　　“我们天西聪明美丽又大方，温柔善良又可爱，小小的舞台剧怎么会难倒我们的天西呢？”江城恶心叭啦地说着，发挥他的缠人功，“好天西一定会答应哥哥的，对不对？”
　　……
　　抵不过他的死缠烂打，最终天西答应为剧社写剧本。
　　演舞台剧？
　　天西立场之坚定与江城让步之迅速成正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