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种迷惑》夏九卿

1、一

　　莫衍手搭着方向盘，望着十字路口的红灯。
　　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白色线上没有行人，但电子灯上面还显示两位数，他准备闭上眼在心里数五秒，然后踩油门。
　　半眯的眼睛没有成功闭上，因为有人慢慢从他车前经过。
　　很平凡的学生，不平凡的是手中的物品，一个苹果。
　　阳光很好，学生上下照出了淡淡的光影，但是那个苹果泛着红色的光。他眯了眯眼，觉得发光体对眼睛不好，却不知道为什么视线一直追随着那名学生，她咬了几口，然后走到另一条街，转身不见。
　　一定是出门前餐厅桌上那盘水果的原因……莫衍在心里默默想着，他记得最上面就摆着一个鲜红的苹果，回去后要告诉张妈不要买苹果了。
　　刺耳的喇叭打断了思绪，他看了看灯，绿色。
　　什么表情也没有，莫衍一脚踩下油门，车子轰地启动，眨眼间将后面催促的车子甩开好几米。
　　两旁的景物闪电般倒退，莫衍看着前方延伸的道路。今天事情不多，他可以慢慢开去公司，但是他找不到放慢车速的原因。
　　接下来的三个路口，车子飞驰而过，他没有抬头，因为他不想再看到发着红光的灯。
　　到达公司的时候门卫小李惊讶地张着口，莫衍笑了笑，将钥匙交给他，“麻烦了。”
　　小李结巴，“您、您又……”
　　“回来报销。”莫衍再次对他微微一笑，转身走进大门。
　　小李双手握着沉甸甸的钥匙，望着天空，使劲地悔恨……
　　昨晚还在感动少爷终于不再发作，因为距少爷上次交给他钥匙已经一年半，美好的念想睡了个觉后就无情地幻灭，事隔一年半后他将再次踏入警察局长的办公室。
　　不知局长千金嫁出去了没有？他已经找不出理由来帮少爷拒绝了啊……

　　中午，小李回来后向最信任的打扫大妈哭诉人生最痛苦的事，那就是替把街道当赛道开的少爷交罚款，拿着钱去，别人非旦不要，还致力于促成女儿与少爷之间一次友好性质的会面，肥胖的局长从车辆加速度谈到拉斯维加斯旅游景点，再穿越到格林威治时间，然后出其不意地来一句“莫衍电话是多少？”，正算着北京时间11点英国当地是几点的小李下意识地说出自己的号码，幸好他真不知道少爷的手机号码。
　　“大妈，局长道行太深了，我才高中毕业，应付不来啊！”小李抱着大妈厚实的臂膀哭得心酸。
　　“小李，好孩子……”大妈轻轻拍着小李的背，全身上下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我们小李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少爷信任你，所以每次都将重任交给你，你做得很好。”
　　多么有文化的大妈啊，能说出高中语文课本中最富哲理的一句古话；多么慈祥的大妈啊，能为每位需要安慰的人送去关爱，小李感动了，他仿佛看到是娘亲在抚摸自己的头，于是，小李害羞地说，“（大）妈，局长千金向我暗送秋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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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典雅的西餐厅，小提琴手演奏着悠扬的曲子，莫衍为庄曼华拉开椅子。
　　两人坐下后，餐厅经理殷情地送上菜单，庄曼华翻着制作精致的本子，轻问，“衍，你吃什么？”
　　“和你一样。”莫衍目光温和。
　　庄曼华抬头，轻柔一笑，向经理点了菜名。
　　菜很快上了上来，良好的教养使两人看起来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
　　安静的用餐进行到尾声，莫衍想将红酒换成一杯水，准备唤来服务生，却在转过身的时候停住。
　　餐厅的玻璃墙外，行人来去匆匆，有一个身影，平凡得这一秒看了下一秒就能忘记，但是莫衍偏偏想起来了。
　　瘦小的身子，背着书包，啃着苹果。
　　莫衍不知道是因为苹果记起了她，还是本来就记住她了，但是不可否认，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名学生。
　　从她的外貌来看，像是在读高中……莫衍心里默默猜测。
　　“衍，怎么了？”见莫衍出神地望着外面，庄曼华看了看，一些来往的行人，很平常，并没有什么特殊人物，她不由出声唤他。
　　直到那个身影在视野中消失不见，莫衍才转过头，抱之一笑，“曼华喜欢红酒？”
　　庄曼华望着他的眼睛，如同往常一样温和淡雅，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带着歉意，“衍，我忘了你不喜欢，抱歉。”
　　“没关系，是我要求与曼华点一样的餐。”莫衍体贴地消除她的不安。
　　莫衍永远不会让人感到局促……庄曼华感觉心中十分温暖，“换成果汁好吗？经理推荐今天的苹果汁不错。”
　　莫衍本来准备说“好”，但是听到苹果汁的时候他迟疑了。
　　“不用换，既然是曼华喜欢的，我也想尝尝。”举着水晶杯缓缓饮了一口，莫衍眼角微弯，似乎在回味醇香，“曼华下午去哪儿？”
　　有一种喜悦从庄曼华心底漫开。
　　莫衍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优雅谦和，他不会明显地伤害对方或者拒绝对方，但是他不喜欢红色，只要看到红色的东西，他的眼中总会有一丝排斥，尽管他掩藏得很好，但是她与他从小一起长大，这些细微的地方逃不脱她敏锐的观察力，然而，今天他却愿意喝下她为他点的红酒……
　　“下午陪妈妈上插花课。”庄曼华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
　　莫衍起身，为她拿来外套，“我送你。”

　　莫衍回公司开了两个会议，中途收到江城的短信，让他明天回学校一趟。莫衍看完短信，没在意。半个小时后江城打来电话，以既谦虚恳求又恃才放旷的语气让他明天必须出现在学校某广场，莫衍还没来得及说话，江城便以秒杀速度挂断。莫衍盯着手机看了几秒，然后合上，抬头向疑惑他为何接了电话却不曾开口的众人微微一笑，“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感谢八卦组，感谢打扫大妈，感谢送茶小妹以及所有女性员工，全公司上下都已经知道少爷今天发作了，所以无论少爷如何奇怪，他还是他们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少爷，只是更温和了，当然，这属于发作症状。
　　下班后回家，莫衍决定走另一条路，虽然要绕几条街，但是没有十字路口。
　　开到一所大学的后街，道路几乎空荡，只有他一人一车。这座城市的几所大学都集中在这一区，所以大学城后面这条通往郊区的大道一般比较冷清，但是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安静，隐谧，两旁高大的树木投下斑驳的阴影，车子平稳地急驰，清新的风，这是不同于喧闹市中心的另一种美，整个世界都静了。
　　满眼都是充满生气的绿，莫衍一扫白天的压抑，他开得很轻松，那种自心底溢向四肢百骸的轻松让他忘了一切，他忘记了今天早晨、中午、下午，忘记了一天的工作，忘记了那些会议，绿色打底的背景在眼前无限放大，转过一个弯角，他晚踩油门。
　　性能优良的车子漂亮地过弯，继续以180公里的时速飞驰。
　　莫衍有一种就这样一直开到天荒地老的感觉，但是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物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出现，然而那些你祈求多时无比渴望的东西或许永远不会出现，这就是人生。
　　飞驰倒退的绿色中有一点不一样的色彩，莫衍知道那是一个人。宽阔的视野中出现突兀的异样，他有一种舒畅被生生扼住的感觉，但是这条大路人人都能走，并不属于他，所以他很快收回视线，专注于前方。
　　几秒的时间，距离拉近，莫衍本来不打算看那个人，但是鬼使神差地，他看了。
　　他把这个离奇的动作归结于红色，是的，那个人手中有一点红，成功地让他视线产生了偏离。
　　然后他再也转不开视线。
　　一个人每一天都会遇到很多陌生人，通常转身过后便会忘记，并不在记忆中占到任何份量，但是有时候，你偏偏会在某一天遇到某一个人无数次，而且每次都印象深刻，而这只能归结为“神奇”。
　　她在吃苹果，莫衍放慢了车速，心想着他今天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为什么会见到她三次，还有那个该死的苹果，为什么她一直都在啃苹果？
　　人与车子接近，那名学生低着头，安静地走在路边，并没有看这条大道上唯一的车辆，手中的苹果很鲜明，红艳欲滴。
　　车子呼啸而过，莫衍忍住把头匀速向后转的动作，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了多看几秒竟然减速，而且还想目送她的背影而去，他不由眯了眯眼，方向盘上的右手突然握紧，车子以最大油门全速飘走。
　　家里的苹果必须全部消失！莫衍在心中暗暗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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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天西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摸了摸肚子，她觉得如果今天没有减掉两斤肉那真对不住自己。
　　今天，为了一本绝版的书，她在无论哪一天都人满为患的书市里洒下无数汗水，与数不清的人进行了数不清的肢体交流，跑遍整整三层楼，每家书店每个书架甚至每个旮旯都没有放过，最后，她空着手站在书市的大门口，仰望蔚蓝的天空，无声地问着一个问题：为什么她找不到她的钱包了？
　　天空几朵白云飘过，于是她明白：她光荣地被扒了。
　　从小到大还没有遇到过扒手的她，人生也算完整了。
　　正当天西庆幸出门没带手机否则也一定被扒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砸了下来：没有手机，联系不上人，她怎么回去？
　　最终，她穿越了一把，体验了一番交通还没出来之前古人的旅游方式，一路走啊走啊走，走到没有知觉的时候，也就看到校门了。
　　任何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她当时的心情。
　　摸了摸校门冰冷的石头，天西其实很想拍张照片以作记念，但是靠着早晨随手放进书包里的苹果当粮食的她，也只能摸完石头喘口气后继续向离校门最远的宿舍楼迈进。
　　所以说，人的潜力是被环境逼出来的，八百米都跑不完的她，今天打心底儿向走了二万五千里的红军叔叔致敬。
　　双脚折磨得几乎断掉，洗完澡躺在床上的天西再也不想动了。
　　上晚自习回来的小莲给南南带了宵夜，天西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好像只吃了三个苹果，但是拉了拉明显宽大的裤头，她决定既然今天是苦行减肥日，那就彻底一点。
　　南南边吃边转过头，“天西你要睡了啊？唔，对了，你手机在床上响了一天。”
　　天西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她此时对手机已经完全没有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