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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2章 两婢谈旧事,袭人忆前尘 ...

  •   饭后宝钗发现自己随身带的帕子不见了,找来找去找不到,恍惚记得丢在到里间了,也不叫人,自已直往里走去,刚到门边,只听里面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声音,她便不进去,煞住脚细听.
      "说起来,我们二爷真是个痴的,林姑娘死了那么久了,他还是念念不忘的,倒把奶奶搁到一边去了."这是秋纹的声音.
      "你少胡说吧,小心让人听见,再说,二爷对奶奶不也很好么?厮抬厮敬的,从来没见过他们红过脸儿。"这个自然是麝月了.
      "你知道什么,夫妻间就要常常小吵小闹的才好呢,以前二爷和林姑娘在一起的时候,三天好两天吵的,虽是弄得我们也跟着提心吊担的,但可不是越吵越好了,哪象现在我们爷待奶奶,好自然是好的,不过,那都是当着人的时候,倒象是做给外人看的,姐姐不知道,"秋纹的声音明显的低了下去,说出来的话却着实让宝钗吓了一跳."爷和奶奶到今天还没圆房呢!"
      "你这小蹄子,怎地说话如此不害臊?况且这些事你又如何能知道?"
      "这都是莺儿悄悄告诉我的呢.她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许告诉一个人去,还能有假?所以呀,你别看奶奶外面没事人似的,心里苦得很呢.”
      宝钗听到此,脸上红一陈白一阵起来,一颗心跳得厉害,竟象要出胸腔跳出来似的,再听不下去,也不进去,径自走开了.这边麝月和秋纹两个却全然不知,两个人坐在窗前,一个绕着五色彩线,一个帮忙绷着,还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也不知袭人姐姐出去后怎么样了.”秋纹突然冒出一句.
      麝月叹道:"谁知道呢?听说总算找了人家,嫁了人,人家对她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唉,没想到她那样一个人,落到了这种结局."
      "所以呀,我们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完了,没的去操那份闲心,还不讨好."
      "她可不是管闲事呢.她自以为姨娘位置坐稳了的.谁当上宝二奶奶自然与她大有关系.她一向喜欢宝姑娘端庄稳重,好相处,如何肯不到太太面前搬舌呢,现在倒好,宝姑娘嫁了过来,她倒必须走了"
      秋纹又想了一想,悄声笑道:“也许她也不是看上宝姑娘的好相处吧?而是她知道我们爷心里眼里只有一位林姑娘,宝姑娘嫁过来,自然夺不了她位置的,要是林姑娘嫁过来,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麝月倒底是个老实人,看不过她那幸灾乐祸的样儿,忍不住说道:"人都去了,你何苦还说这种话,积点口德吧.袭姐姐也够可怜的了,又是谁当初一天到晚跟在她后面,姐姐姐姐离不了口的?"
      秋纹脸上不由红了,分辨道:"还不是因为那时她是太太心尖上的人么,谁可不疯了,得罪她去做什么?晴雯的事不就摆在那儿么,更别提芳官和四儿她们了,我又算哪颗葱,自然得小心些儿."
      "怪道你现在和莺儿走得这么近呢,连这种私密话都对你说,你倒是很会为自己留后路呀.小心聪明过头了."
      秋纹冷笑起来,"什么后路不后路,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我们这种人,要走要留,要生要死,还不是上面奶奶太太们的一句话.想当初太太那么看重袭人姐姐.又怎么样呢.二爷说一句不要也就不要了."
      "想不到二爷以前那么一个多情的人,最是温和体下的,对我们一句重话也没有过,现在变得这个样儿"
      "还不是林姑娘将他的魂灵儿带走了呗,当初太太就不该允许将玉伴林姑娘去,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从小儿随身的东西,岂是离得的?"
      "太太倒不许呢,又有什么法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眼睁睁看着二爷疯了或是死了不成?我们这爷可不是做不出来的."
      麝月叹了口气,停了一会,又道"这样下去,天长日久可怎么好呢?"
      "什么怎么好,散了就完了呗.瞧瞧以前那么一大帮子人,就乘我们两个孤鬼儿了.你倒还是袭姐姐指定留下来的,我说不定明天就得出去了呢。"
      “你少胡说吧,就是要出去,我们也是一起出去的。”
      两个人静下来不再说话了,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麝月手上的线还在飞快的绕着,绕着一个茫茫然的将来。

      且说蒋玉菡和袭人的家,在城东郊外,小小的一处房舍,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紫擅堡,袭人自是听不到她们议论的,她刚扫完院子,手脚生疼,索性倚门站着歇会。

      正是暮春时节,院子东边一株桃树正开着花,引得蜜蜂蝴蝶闹哄哄的飞来飞去,西边的一块菜地里,菜长得葱葱郁郁,碧绿的青菜,整齐的韭菜.水灵灵的小葱,一看就知道这个家有个勤劳能干的主妇。

      她家现在的院子不过是大观园中稻香村的一个小小角落.蒋玉菡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经营着一个小小的辅子,也就是刚够维持日常吃用。可这是她自己的家,她是这个家正式的女主人,是蒋玉菡明媒正娶的妻,再没人可以一声令下就轻易的让她离开.再不用小心翼翼的应付多重主子。

      这些年,她实在是应付得够了,应付得累了,现在,她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蒋玉菡,凭着她多年在贾府积累的经验,这对她来说,实在是易如反掌。

      想起来就象一场梦,她嫁过来已有大半年了,可每天早上一醒过来,仿佛自己还在贾家,还在怡红院似的,只是,身边的人,虽然同样的风流俊俏,同样的温存体贴,却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原来的那个人,她曾经视他为自己的天,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铁定都是他的人,是的,虽然她的名份并未未正式定下来,可贾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是太太与了他的?

      他是她的依靠和指望,她自己,对他更是付出了一切,从身体到心血,盼望他走正道的心,并不比太太差半分。可是,他却不要她了,却把她赶走了。

      时间过了这么久,袭人回忆起那一幕,心都会剧痛起来,可是,她却没办法让自己不再回忆。

      那一天,她从王夫人处回到怡红院,只觉得气氛怪怪的。
      林姑娘去后,宝玉一向失魂落魄,怡红院中久已没了笑声,所以她也没多介意,麝月却悄悄地把她拉过一边,脸色前所未有地郑重:
      “姐姐刚去太太处做什么了?”
      “不过是平常回话,太太不放心二爷,问问而已,怎么了?”
      “刚赵姨奶奶的丫头小鹊儿走来,只说有事回二爷,对着二爷嘀嘀咕咕了好一阵,我们起初没介意,后来二爷把茶缸子摔了,嚷了一句“我不相信袭人姐姐是这样的人。”我们才慌起来,后来她又低声说了一通,声音太轻,我们也听不清什么,不过隐约听到象是提到晴雯,宝姑娘似的,小鹊儿去了后,二爷一直在房里发着呆,我悄悄进去收拾,爷竟象哭了的的光景。所以,姐姐倒是要小心些儿才好。”

      袭人的脸色刷的白了,她想冲到赵姨娘的屋里,问问她为何要害她,理智却让她停住了脚步。和她这样的人,自然是讲不清的,可是,她究竟从未得罪她,何苦来害她呢?

      那一刻,袭人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所有的人都见不到她,可是,逃避是不中用的,总得面对,袭人勉强定了定心绪,若无其事般的走进房来。

      “二爷一个人黑灯瞎火的做什么呢?也不让她们点灯?”她笑着,声音却有些颤抖,手更是是抖得厉害,直点了好几次蜡烛才亮起来。

      宝玉只是坐在那里,并不说话。袭人走上前来,看见他泪流满面,问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边问边拿出帕子让他试泪。

      宝玉却不接,只是直直的看着她,“袭人姐姐,你能否告诉我,林姑娘她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他的声音充满悲哀。袭人的心直沉下去,沉下去,她分明听见自己在说:“二爷这说的是什么疯话?”却又虚弱得不象自己的声音。

      “晴雯芳官等的事,我就有所怀疑,可我总是安慰自己,袭人姐姐并不是这样的人,就是你三天两头的往太太那边跑,我也不要让自己多想,总想着,晴雯再好也已去了,我还有你,还有林姑娘,至少,我们这几个人总能同死同归。可是,我真的太傻了,原来你从来都不想和我在一起,老爷常说我是个呆子,真是说得一点都不错。”

      袭人急道:“二爷说的是什么话?那赵姨奶奶那边的人说的话有什么可信的?岂不是把人冤枉死?我又怎么不想和二爷在一起了?我生是二爷的人,死是二爷的鬼,做什么不都是为二爷好?这一份苦心,惟天可表罢了。”

      宝玉轻轻笑了,眼神中却满是痛楚,“赵姨奶奶说的话,人自然是不信的,可是姐姐这样的天下第一贤良人说出一句话来,只怕就没人不信了。袭人姐姐,你知道林姑娘在我心里的分量的,这个家里,还有谁比你更清楚呢?我送三妹妹出门时,心里就想,等这次回来,一定求老太太提亲,可是,你终究还是要到太太面前说那样的话,终究还是要去。”

      “我并没说什么呀,”袭人终于撑不住,哭了起来。“我说的不过都是实话,太太那日向娘娘进宫请旨之前确是问过我,论起来确是宝姑娘更稳重知礼些,我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何曾有一句瞎话?太太这也不都是为二爷好吗?”

      “是呀,你是为我好,你们,都是为我好,我知道,让我听老爷的话,是为我好,让我读书上进,是为我好,让我娶宝姐姐,也是为我好。”宝玉怔怔的,一字一顿的:“可是,我是不是真的觉得好,你们又有谁在乎呢?”

      袭人刚想上前劝慰,宝玉却慢慢站了起来,脸色平静,目光清澈如水,向她深深鞠了一弓。慌得袭人直嚷:“二爷这是做什么?可不是疯了?折煞我了。”

      “姐姐,这是你应该受的,这些年,宝玉让你操心了,在这里谢过姐姐了,宝玉注定是个无用的人,日后必定会让姐姐失望的,不如现在乘早儿丢开手,姐姐以后找个着个可意的,宝玉也就放心了。”

      袭人目瞪口呆,张口结舌,眼泪直流下来,她脚一软,跪在地上,满心只是要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怡红院里一屋子的丫头也都静悄悄地跪着,如同当初宝玉发狠要赶晴雯的时候,大家也是这么跪着,二爷的心就软了。可是现在,宝玉的眼神却是那么空,空得一屋子的人都仿佛是透明的,空得一望无际,几千里地都没有人烟。

      袭人知道他心意已决,万难挽回,不由得一下子心如死灰,含泪对宝玉说道:“好歹留下麝月。”宝玉点点头,那一刻,他眼睛中闪过一丝不忍,仿佛以前的二爷回来了。然而,不过是一闪而过,他还是决然的转过了头.

      袭人恍恍惚惚的去向王夫人辞行,王夫人拉着她的手,含着泪道:“我的儿,不是我狠心,只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子呢?那个孽障就是口口声声的要你出去,否则再不肯成婚,眼见得婚期近了,岂不让人笑话死?好在你名份未定,出去以后就是自由身了,我让你哥嫂给你找个好人家,好好的给你办一份嫁妆,必不会亏了你。我的儿,你一向是个知礼识体的好孩子,现在也自不会让我为难的。”

      袭人看着王夫人的嘴一张一合,却完全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只是怔怔的点着头,眼泪成串成串的掉下来,她觉得这些天她仿佛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光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最后,她还是得走。

      名份未定,名份未定,说到底,他和她还是名份未定啊,可是,在她心底,他们早就是定了的。怎么现在又来了个名份未定了呢?她强忍着心里的翻江倒海,只觉得嗓子里发甜,好不容易出了夫人处,一口血哇的吐了出来。

      是,她知道林姑娘在他心里的份量,这个家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也不会傻到拿自己和她去比较,可是,正因为非常清楚的知道,所以她才对此无比恐惧和害怕.她不能够想象那个尖刻小性的林姑娘做她的顶头上司的日子.不能想象她的二爷和林姑娘在一起以后,会将她丢到哪个角落.

      即使她的力量很微薄,她也要尽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所以,当太太向她隐约其辞的询问.她也就隐约其辞的回答.那天从太太房里出来时.她在心里对自己轻松的笑,她隐隐知道她的话让太太下了某种决心.毕竟,能决定二爷婚姻的,是高高在上的娘娘.而娘娘的意思端午节的礼物就暗示了,现在太太决定进宫去请旨,结果几乎是不用说的.

      果然二爷和宝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了.林姑娘也死了,林姑娘死了,她陪着他哭,苦口婆心的劝。她相信他能过这一关,当初晴雯死了,他不也是很伤心么?可也就这么过来了,可是,她不知道,这一次,他过不了,也就注定了她也过不了。

      她想起晴雯走的时候,宝玉的问话。她不是听不出他话里隐隐约约的怀疑,也不是没警醒过。只是她那时心里更多的是轻松。林姑娘死,她也是伤心的,只是,更多的为金玉之事终于成真而松了一口气。

      现在,怡红院终于再没任何不和谐的声音了,她中意的宝二奶奶就要进门了,她却必须走了。

      她恍恍惚惚的回到哥哥家中,恍恍惚惚的被抬上出嫁的花轿,只是奇怪自己怎么没有死,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这其实只是一个梦,不是真的。

      可是她知道,这是真的,三跪九嗑,八拜天地,送入洞房,她成了蒋奶奶,再不是贾家内定的准姨娘。她的生活重新回到起点,一切得从头开始。

      一切从头开始,也没什么不好,她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本事,她要将那个人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她几乎也做到了。蒋对她很好,比宝玉待她还好,她也对蒋很好,不差于对当年的宝玉。

      可是,老天却又一次跟她开了个残忍的玩笑。

      那一天,他外出了,她在家整理箱子,无意中翻出那条大红汗巾子,正对着发怔,蒋玉菡回来了,她一时收藏不及,她永远记得那天他看到此时的表情,因为激动,他的声音也抖起来。

      “你这汗巾子从哪来的?”
      她不答,因为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只是看着他那张因激动而发红的脸发愣,一丝恐惧从她心间弥漫开来。
      “原来你就是宝二爷的宝贝?”他问。
      “原来你就是那个戏子琪官,他为你挨了一顿打?”她在心底问。
      “花气袭人知昼暖,是,你姓花,叫袭人,我早就该想到了。”他苦笑。
      她也想笑,眼泪却落下来。

      她用尽了力气,想把过去那些日子忘掉,可是,那些早已刻进她的骨髓,融入她的血液。
      她所有的努力不过都是徒劳,她认命了。

      一阵风吹过院子,桃花从树上纷纷落下,那样美丽,又那样温柔。她想过大观园中的姐妹,想起死去的林姑娘,还有嫁给二爷的宝姑娘,想起把她赶走的二爷,正想得柔肠百结,眼中落泪,琪官却从外面回来了,她慌忙收起泪,换上笑脸迎上去,柔声说道:“爷,你回来了?”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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