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1章 金玉空相对，琏凤成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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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坐在炕边,炕上的小方桌上摊着张花样子，她正伏在桌上一笔一画的细细描着，莺儿从外面走进来，一脸的欲言又止，“姑娘。。。”，只说了两个字又停了下来。她现在已是宝二奶奶了，不过莺儿是陪嫁丫头，所以对她的称呼并没改。
“什么事，有话就说吧，吞吞吐吐做什么？”宝钗抬起头。她出嫁后比以往更沉静少言了，下人们既尊敬她，又有隐隐的说不出的畏惧。就是从小伏侍她的莺儿，在她面前说话也越发小心起来。
“二爷又在外间书房发呆了，我刚进去倒茶，发现他面前的书一上午一页也没翻，他那样子，怪怕人的。。。”莺儿伏到她耳边，小声的说。
“知道了，你下去吧，小心伺候二爷，有什么，你随时告诉我”
“是”
莺儿下去了，宝钗却再也不能静下心来．手稍抖了一下，花就描得走了样子，她索性收了笔，无声地叹了口气．发呆，又是发呆，那个人，他除了发呆还能做什么呢？这样想时，她嘴角挂起一抹冰冷的笑。
家里自从元妃娘娘薨后，一天不如一天，这一切却似乎与他没关系，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走不进去，他也不肯走出来。眼见秋考在即，他却还如此的不肯用心，可如何是好呢？这样想时，宝钗再也坐不住，起身往外书房走来。
“宝二奶奶来了”小丫头们通报。宝玉一惊，心从几千里外收了回来。宝钗已款款的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缸子.里面是干了的菊花狗杞,白白红红,煞是好看.
“姐姐来了”他站起来，长身玉立，笑容温和。近来他是越发的瘦了，却更显得清秀，一双顾盼多情的眼睛，即使是笑着，也有一层淡淡的忧郁。“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宝钗不由得想起这两句。可是，这个温和如玉的男子给她的也不过是这样一副外壳罢了。自从他那块出生时就含着的玉伴了他妹妹林黛玉以后,他的心也随之一起飞走了.
“今儿书温习得怎样呢？”宝钗含笑问。“我给二爷配了些狗杞菊花茶，据说对眼睛是最好的，自己弄的，总要比外头买的干净些，我已吩咐过莺儿了，让她每天泡一杯，想你日夜看书辛苦，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多谢姐姐，让姐姐费心了。姐姐家务操劳已很辛苦，还做这个。”
他们已是夫妻了，可是，他对她还是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这称呼外人觉得亲切，落到宝钗耳里却透露着距离。相敬如宾，他们真是相敬如宾，谁说这居然是一个形容夫妻恩爱的好词呢？
“我们夫妇,本为一体,倒不用说这样的话,东西都是现成的，不过费些功夫罢了。莺儿麝月两个虽说是做事沉稳，倒底比不上当日袭人的细心。。。”宝钗惊觉失言，急忙咽住。宝玉却仿佛没听见，又仿佛袭人是个与他完全无关的人，他脸上依然只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姐姐放心，秋考时我必不让你失望的”说到放心两个字，他的脸色突然暗了暗。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宝钗几乎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二爷这么聪明，又这么用功，我自然是放心的，一会要吃饭了，太太说久已不见你了，想念得紧，要不二爷今儿个就别在书房吃了，一家子一处吃饭，让太太也高兴些。”
“听姐姐的就是了”她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不好多坐，也就走了出来，宝玉起身相送,脸上又是那种恍恍惚惚的表情，她恨透了他脸上这种恍恍惚惚的表情，因为那意味着他的心又飘远了。
宝钗走出去以后，宝玉叹了口气，把脸上的完美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继续发着呆。曾几何时，他也曾经对一个女子说你放心的话的。可是,现在,那女子早已香消玉殒,而他,却还一个人孤独的活在这个世上.
随手拿起一本书翻起来,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有女于归,宜其家室”让他深感刺心,原来他无意中居然拿了本<诗经>.”有女于归，宜其室家＂他反复念叨着这句，凭心而论，宝姐姐不可谓不＂宜其家室＂了．可是，她是世人眼中完美的妻，却不是他的．他要的只是那个不完美的女子，然而，他却永远，永远失去她了．
秋纹过来说太太那边开饭了，宝玉胡乱收拾了一下，莺儿麝月在旁边干看着，不敢上前，他的东西，吩咐了不许别人动的，谁也不敢碰一点。出了书房，来到正屋，宝钗不在，宝玉便站在门口等宝钗一起过去。
他们婚后因为宝玉的坚持，还住在怡红院，此时探春已远嫁，惜春坚持和妙玉一起带发修行。偌大的园子除了怡红院和稻香村这两处，除了几个看门的，竟空落无人。近日隐约闻得太太说要将老太太和黛玉的灵柩一起回南去，紫鹃也要过去，眼看他和她的最后一点联系，也就要断了。
“二爷等久了吧？”宝钗迎面走来，身后跟着几个丫头仆妇。
“姐姐从哪里来？”
宝钗道：“凤姐姐那里不大好，太太着我去看看她。”
“凤姐姐还没起色么？这一阵子我忙着温书，竟没去探望她。前儿不是听说好些了，怎么会又。。。。”
宝钗皱眉道：“听说琏二哥又和她吵了一架，闹着要休了她呢，她的病可不是又重了。平儿在那哭得死去活来的，我劝了她一会子。”
宝玉点头道：“平儿姐姐还倒是个有良心的，只是凤姐姐太可怜了，琏二哥未免太过无情些。。。”
宝钗叹道：“凤姐姐再怎么不好，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年辛苦持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必苦苦相逼呢？那尤二姐已是人死不能复生，为一个死人又要把个活人也连累死，可不是造孽？”
宝玉听宝钗话内有话，不由慢了步子看她，却见她只是目不斜视往前走，不一会两人即到王夫人处。
这一阵子为了让宝玉安心读书，王夫人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命免了，看到宝玉过来，着实高兴。贾兰也上来亲热的叫着二叔，李纨笑道：“今日虽不是什么节，倒象是吃团圆饭了。”只有贾环，虽然也按礼见过宝玉，脸上的神气却是淡淡的，宝玉也不介意．
＂你刚刚去看过凤丫头，怎么样呢？＂王夫人向宝钗问道．宝钗笑道：＂病得略好了些，只是精神还未大好，宁可多调养些日子吧。”“我听说琏儿刚又和她怄了一场气，直嚷要休了她呢．可有此事？”“我倒没听说，平儿她们也没提，想是丫头们口没遮拦，以讹传讹呢.太太也别过于悬心了。”
＂唉，真象你说的这样倒好了，她是我自己的侄女，又在跟前辛苦了这些年，我哪能不疼她呢？只是她是大老爷那边的，我们也不好深管，也怪不得琏儿，只怪她以前做事太不检点了．枉我白疼了她一场．＂又向宝钗道＂你近日理家，着实辛苦了吧？好孩子，我们家比不得往日，可委屈你了．＂
宝钗脸红起来＂太太说哪里话来着，这还不是媳妇份内的？只是惶恐自己一无才干，二无口齿，不能为太太分忧呢．＂我的儿，你不必说这种话．我们家现在里里外外哪不是全亏了你．宝玉，你可要好好待宝丫头，这样的好媳妇，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经过了这些事，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别的想头，不过是盼着你和兰小子有点出息，这场秋考能榜上有名，也不枉了．．．．＂说到这里，王夫人止不住垂泪，再说不下去．
李纨陪笑劝道：＂太太何必伤心？二爷和兰儿都知道的呢，爷儿两个必不会让老爷太太失望的，饭来了，不要再提这些了．＂宝玉也道：＂太太不必担心，宝玉自当会用功的．倒是凤姐姐那里，太太有空还请去看看才是．＂宝钗暗暗的瞅了一眼宝玉．好在饭也就上来，大家悄无声息的吃过．
如今且说凤姐房里，宝钗去后，凤姐径自在炕上发着呆．头发散乱，一张黄黄脸儿瘦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当日威风凛凛，八面玲珑的凤丫头的半点影儿．平儿看她似睡非睡，不象要叫人的光景，示意丰儿下去，自己却不离开，靠在炕边打盹．
小红把丰儿拉到自己房里悄声问：＂姐姐看奶奶怎么样呢？＂＂什么怎么样？不过是拖日子罢了．＂丰儿的眼圈红了．
小红叹道＂我们爷真是让人寒心，奶奶都病到这个地步了，还提这话，不是要奶奶的命嘛．＂
丰儿冷笑道：＂还不是听人调唆的，我们爷一向棉花耳朵，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唯独不信奶奶的．＂又叹道：＂当初平姐姐早就劝过奶奶，该丢开手儿的就丢开手，纵使在这屋里操上一百二十分心，也还是要回去的，现在可不是应了这话了．老太太一去，奶奶就这么墙倒众人推起来，大太太也就罢了．一向跟奶奶是面和心不和的，老太太在时，就明里暗里找了奶奶不少岔子，现在自然更不要提了，只是这边太太，这些年奶奶为她鞍前马后的，究竟没做错一点儿，病到这个样儿，看都不过来看一下．委实的让人寒心．可怜奶奶白操了一世心了．＂说到这里，止不住呜咽起来．
小红也流下泪来，道：“这事据我看来，太太们也就不要去管了，怎么着能设个法儿，让二爷能回心转意就好了，奶奶也就有三分救了．＂
丰儿摇头道：＂能有什么法儿呢．现如今别说奶奶的话，就是平姐姐的话，爷也听不进去一句，只认为她们是一气的．只唯秋桐一人是命．真要论起来，当日二姐的事，有她一大半功劳，现如今倒好，全推到奶奶身上．她倒没事人一大堆，还一个劲的煸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呢．只可笑二爷一天到晚嚷着报仇，放着一位真凶倒不管了．＂
小红冷笑道：“只怕二爷也未必真是为二姐报仇，不过是拿着这个作由头罢了。这些年一向受奶奶拘束狠了，出口气才是真。现如今老太太没了，王家又败了，爷还怕谁。奶奶这个人吃亏就吃亏在一生太要强了。”
丰儿叹道：“谁说不是呢，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瞧瞧我们家这些人，看奶奶这个样儿，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奶奶身上推，有影没影的把奶奶说成了这个家的千古罪人，要是奶奶听到这些话，不知气的怎么样呢！”
且不说小红丰儿议论，这边平儿正打着盹，猛一抬头，凤姐正一眨不眨的地看着她呢，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把久病后的憔悴冲淡了不少，神情却是怔怔的。平儿道：“奶奶醒了？饿了吧？要吃点什么？我叫人弄去。”
凤姐摇头，用手指了指桌上的杯子，平儿知道她要喝水，急忙端上来扶住，喂了一小口儿，。凤姐就就不喝了。平儿扶她躺下，凤姐却只是不肯。平儿无法，只得找了件外衣给她披上。凤姐魏颤颤的拉住平儿的手，叹道：“我这一病，可把你害苦了。眼见我是个不中用的人了，你还一个劲的忙活。”
平儿眼圈一红，强笑道：“奶奶这说是什么话？谁没个三病六灾的，哪里就到这个份上了，只要奶奶放宽心，很快就会好了。”凤姐摇头，笑道：“你别用这些话虚宽我的心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只恨我平时不听你的话，倒底应到今儿了。”她脸上虽是笑着，那笑容竟比哭还凄凉十倍。
平儿听到此话，如万箭攒心，又不好哭，只得强自忍着。凤姐继续说道““二姐的事，原本是我做得太过了，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到如今也怨不得别人。我原已生无可恋，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巧姐了。我去后，她就交给你了，你把她送到她舅舅家去，我们王家虽说是败了，也不少她一口饭吃。强如在这儿，成为别人的眼中盯，肉中刺。”
平儿哭得哽咽难言，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奶奶何苦说这种话，就是爷不管，太太也必不会不管的。。。。”平儿话未说完，凤姐竟大咳起来，平儿急忙上来揉胸推背了半天，凤姐方才好些，苦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我们这位天下第一贤德太太现在避嫌疑还来不及，哪里还会管我的死活？”“这是奶奶多想了，刚太太不是让宝二奶奶来看你了么？”
凤姐冷笑：“是让她来看我的，还是来气我的，难说得很。我何尝不知道太太对我心存芥蒂的真正原因，无非是当初宝兄弟的婚事上我站在老太太一边罢了。可谁不知道那宝玉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林姑娘，那宝丫头虽说人人夸好，其实城府甚深，和傻里傻气的宝玉如何过到一块去？”
平儿点头叹道：“奶奶说的何尝不是,金玉之说放出风来这么多年，老太太心里其实明镜似的，就是不肯点头，不过也为了这么一点,僵持到最后，倒底是太太胜了，老太太，林姑娘也都没了，宝二爷和宝二奶奶现在看起来，也倒还好，既然木已成舟，多说也无益了。”
“太太心里究竟不足，让她过来气我，可我现在都是一个快死的人，还气什么，随他们闹去.嫌我往日当家当得不好，现在来了个能干人，若是我不死，倒是要看看这位宝二奶奶有何三头两臂，将这家重新整治得兴旺发达起来。”
平儿冷笑道：“除非神仙下凡罢，否则是再不能够的。听说前两日赵姨奶奶还大闹了一场呢，现在三姑娘去了，她更加得了意。家到这个份上，还只顾着窝里斗，如何能好呢？这个家若不是有奶奶，早就不知道到什么样儿了,能否撑到现在都说不定呢.”
凤姐听了这话，神色惨淡，注视平儿的目光中却充满怜惜。“现在我们家上上下下，能说这话的也就你一个吧。好丫头，不枉你跟我一场。”
“奶奶何苦把这些闲话放在心上，现在乐得丢开手，把自己身子养好起来才是真。是非自有公论，人人上头有个天呢。”
“若是你以前对我说这番话，什么鬼神报应，我是断不会信的，现在事到如此，也不得不信了，只怪我以前做事太狠了些，竟不给自己留半分余地。。”凤姐一阵伤心，止不滴下泪来。
“奶奶别过于伤心了，爷不过是在气头上说些狠话罢了。我倒是要劝奶奶，凡事让着爷一些儿，我们爷是最好面子的，就算奶奶比爷聪明能干十倍，也得在爷面前装出个不如他聪明能干的样子来。。。。”
不待平儿说完，凤姐倒忍不住笑起来“小蹄子，你倒是鬼精得很。这些话，都是从哪听来的，我就不信，女人天生就应该在男人面前伏小做低，这个腔调儿，我可装不出来。”
平儿急道：“奶奶这么一个聪明人，如何糊涂起来？此一时彼一时，好汉不吃眼前亏呢。爷今日如此，焉得不是平时受奶奶气太过之故？要是真为二姐之事，又如何还肯宠着秋桐？”
凤姐细细一想，不由点头道：“你说得倒真有三分影儿呢，我先只是气不过，他如此对我，怎么对秋桐倒是不计较？不过以为男人喜新厌旧罢了，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在内。说了半日话，倒有些饿了.”
平儿听到此话大喜道：“奶奶这病，如能吃得下东西，就望好了，我这就吩咐下去。”掀了帘子出来，丰儿小红正巴巴的在门口候着，看着平儿一脸喜色都觉得诧异，听说如此后也都松了一口气，一会饭端上来，众人伏侍凤姐吃饭，欲知何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1章 金玉空相对，琏凤成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