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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

  •   雨笑被迫离开了季府,没能看见冰鹤醒过来。后来任凭她再怎么叫门,也没人理睬她了。她使劲敲门,却不敢大声喊冰鹤的名字,因为她知道冰鹤现在还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叛军随时会来要了他的命。

      她敲累了,有些沮丧地坐在季府门口,第一次觉得流离失所。此刻,她将何去何从呢?

      “她还是没走么?”玉琳问门房的侍卫道。

      “是的。”侍卫回答道,“方才她一直在用力敲门。”

      玉琳有些警觉。“她喊什么人的名字了么?”

      “……没有。她只是叫开门。”

      玉琳觉得心里稍安。“你们继续守着。我去冰鹤房里看一下。”

      她来到冰鹤的房间,冰鹤的被角有被拉扯的痕迹,那一定是雨笑被带走时留下的。玉琳松了口气,替冰鹤整理好被子。冰鹤睡着的样子,十分让人神迷。虽然他最近消瘦了许多,脸部的轮廓却更显得棱角分明。玉琳抚摸他的发鬓,像安抚一个疲倦睡着的孩子。她的手指滑过他紧蹙的眉心,轻轻揉着。

      “没事了。”她笑着道,“有我在这里,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她在床边坐了片刻,转身准备到外面看一看。走到门口,突然心里一动,雨笑曾经一个人在屋里呆过。她忙回来把冰鹤周身及附近检视了一遍。

      没有什么异常。

      她不放心,又再翻找,果然在他靠床里的那只手心里,发现了一枚石鱼。石鱼很古朴,鱼眼上穿着青丝线。这是雨笑常佩戴的东西。雨笑方才趁机将它紧紧塞在冰鹤的手心,又把他的手压在被子下面,若不仔细留神还真找不到。

      玉琳拿起那枚石鱼,眉头皱了起来。若是冰鹤醒来发现了石鱼,还不闹翻了天。

      “沈郡主,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她立即转身,朝门外走去。

      雨笑在门口等到有些绝望的时候,门突然呼啦一下打开了。玉琳走出门来。

      “沈郡主,请恕我招待不周,这里不能容你落脚。”她将一袋银钱丢在雨笑面前的地上,道:“既然是我哥哥把你送来的,那你就再回他那里去罢。这里是盘缠,留着雇辆犊车。”

      雨笑苦笑着拿起钱袋,心里觉得,这一切怎么就这么别扭?玉琳不久前还是王府的丫鬟,如今丢钱给她的动作,却倒像在施舍路边的乞丐。但是她的确需要银两,不能不说玉琳思考问题还是很周密的。“谢谢你。可是我真的不想走。”她笑得很苦涩。

      “你必须离开这儿。”玉琳望着她道。“你莫要嫌我狠心。任谁站在我的角度,都不会将你留下来,除非她是个傻子,愿意牺牲自己的一生幸福作代价。郡主,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希望你体谅我——也体谅我们。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你就自己安静地离开罢。对了,把这个也带走。”她将石鱼在雨笑面前晃了晃。“我替他还你。他不再需要这个了。”

      雨笑很绝望,也很震惊。玉琳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这样,等冰鹤醒来的时候,便什么也发现不了,只以为,她从不曾来过。

      “玉琳,我不会走的。任谁站在我的角度,都会留下来,除非她也是个傻子,愿意牺牲自己的一生幸福作代价。玉琳,我也希望你体谅我。”雨笑站起身来,面对着玉琳正色道。

      “那是郡主你的自由。”玉琳道。“你可以在这里好好想,直到想通为止。但是我劝你别呆太久。第一,郡主一个女子在这里很不安全,若是出了问题我担待不起;第二,郡主不要忘了,我在王府是作什么的。吵架斗嘴的,搬弄是非的,死乞白赖的,我这里见得多了。郡主不要在这里白费力气。”说完她进门去了。

      雨笑有些颓唐地跌坐在地上。

      冰鹤直到夜里才醒过来。他觉得有些头痛,伸手按着脑门,闷哼了一声。

      玉琳走进屋里来,笑道:“你醒啦。”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很乱的梦。”他望着屋顶,幽幽地道。在梦里,他仿佛听见女子争吵的声音,拉拉扯扯的响动,好像还夹杂着隐约的哭喊声。而且,那个女子的声音很悲伤而熟悉,好像是个故人,好像是……他突然觉得头直痛,疼得额角青筋暴露,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又头痛。”玉琳忙坐下帮他揉道:“原本以为,服了那安神药能好些,如今看来,倒又作噩梦了。”

      冰鹤没说话,他有些想叹气。他又梦见雨笑了。为什么,她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久久不能离去呢?她一身白衣,清丽如昔,看上去却那么无助,那么悲哀。她呼唤他的名字,一句句,一声声。他多想回应啊。可是,喉咙却不听使唤,总像被什么紧紧扼着,发不出一点声音。玉琳不许他再想雨笑,说总是想一个死去的人不好,会加重他的病情。可是,雨笑却总是不期而遇地到他梦里来。他直直地望着屋顶,仿佛她还在,能看得见他的痛苦和思念似的。

      玉琳却仿佛总能猜透他的心思。“我知道,你还在想她。”她长叹了一口气。“若是想她,便直说罢。何苦这样憋在心里。”说着别开脸往窗外看去。

      “玉琳你不要生气。”冰鹤看见她神色好大的不情愿,眼里仿佛有泪光闪动,想起这几日的种种,心里也觉得不过意起来。这次他主动提出道:“玉琳,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好么?——忘了她罢。”

      玉琳闻言破涕为笑道:“你也太喜新厌旧了些。改天我陪你一起去为她祭扫,告诉她我们的事。相信她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高兴的。”

      冰鹤笑着拉她的手道:“你可真懂事。难得文暄有你这么个好妹妹。”

      玉琳的眼睛亮了一下,转而有些羞涩地低头道:“净会取笑我。”

      她羞涩的样子很特别,甚至有些好笑。冰鹤笑着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玉琳又想推开他道:“冰鹤!你的伤还没好……”

      “小瞧我!”冰鹤哈哈一笑,将她搂得更紧。“看我饶不了你!”二人笑着滚打在一处,耳畔突然传来滋滋拉拉的声响。

      二人抬头去看,只见是漫天的焰火,不失时机地从院墙外升腾起来,五彩流光映亮了半边的夜空。

      冰鹤望着那焰火,深情地道:“不知道是何人燃放的。多美的焰火啊。”他仿佛又记起了那晚在天街口和雨笑一起放焰火的时候。他们的欢笑声那么纯澈,融汇在拥挤的人流中,幸福似乎被无限地放大着,那时,他感觉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如今焰火仍在,他怀中的人儿却变成了玉琳,这是不是造化弄人呢?

      玉琳见他望着焰火出神,心料定是雨笑又在外面作怪,直恨得牙根发痒。只是此时此刻,实在不好出去阻止她,灵机一动,忙摇晃着他道:“想什么呢!”

      冰鹤方醒过神来,见她眼神朦胧,热情洋溢地望着他,倒不好意思起来。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俯下身去,任凭窗外的焰火在寂寞的冬夜里竞相绽放。
      *****************************
      第二夜,门口没什么动静,雨笑没有来。

      这出乎了玉琳的意料。雨笑可能真的走了,因为不能忍受被人拒之门外的难堪。毕竟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是过于残酷的事实。玉琳想到她可能会哭哭啼啼地回去找文暄,心里也有些不安。文暄那里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世道乱,她一个人走到路上,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测。若是有三长两短,还真是不好交代。眼看夜色又降临,阴沉的夜风带来阵阵寒意,她连忙到屋里翻找了几件厚衣裳,防着夜里再下雪。

      “不用找了,屋里还算暖和。”冰鹤笑道。

      “小心无大错。要是夜里你再发起烧来,就麻烦了。这么天寒地冻的,去哪里给你找医家来看。”玉琳在屋里走来走去地收拾东西,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他道:“冰鹤,你不嫌我罗嗦罢?”

      “是够罗嗦的。”冰鹤笑道。师娘佟玉就没有这么罗嗦。他这么想,但没敢这么说。玉琳在很多方面和佟玉很相象,让冰鹤感觉到熟悉和安全,这种感觉令他自己都觉得奇妙。但是玉琳常常微笑,这点和佟玉是不同的。

      但是玉琳现在看起来很恼怒,嘴唇噘得老高。“你又皮痒了不是?感情知道我打不得你,也骂不得你。我一个妇道人家,除了罗嗦两句,还会做什么呢?你要是愿意,从今儿我就一句话不说,趁早遂了你的心愿。”

      “我又说错话了!”冰鹤知道她使性子,忙陪笑道:“你不陪我说话,我要是闷出病来,你可舍得?”

      玉琳闻言啐了一声,假意又去推他,边笑道:“果然是皮痒!你赶紧给我出去,院子里面可比这里清净!”

      冰鹤对玉琳素有几分怕性,听她此言,怕她又认了真,忙求饶道:“玉琳,求你饶了我罢!若是在外面再呆一宿,冻出人命来,只怕你更舍不得!”

      玉琳闻言羞红了脸,正欲再去驳他,却只听得院外响起一阵丝竹之声。

      那是萧声。

      声音忽远忽近,似乎是山林里遥远的风,穿越了林木的罅隙翩然而来,将片片枫叶都染满情愫;又似是一泓深潭里清露滴落,涟漪中激荡起幽长的回音。

      藕断丝连,欲断难断。如泣如诉,却难尽言。

      苏冰鹤知道,这曲子,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吹得出。那个人,就是佟玉。

      “师娘?”他正色侧耳静听,心里思忖道:师娘怎么会突然来到历阳呢?

      “应该不会是我娘。她不会闲着无事跑出谷来。”玉琳有些狐疑地道,“冰鹤你可要听仔细了。”

      冰鹤点点头,再仔细听,那曲调初听像是佟玉的萧,细听却不是。穿云裂石,似乎有悲愤之情蕴涵其间。音调渐行渐高,已如云间青鸟,杳不可追。转眼云变得厚重,遮住了月色,浓暗的一大片连着一大片。他就盼着霁月。好不容易云过,月的颜色却是触目惊心的红,压到他眼前来。

      冰鹤自觉心里紧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那轮红色的月亮占据了整个夜空,丝丝缕缕的红色越聚越浓,令人不敢逼视。他的心跳快起来,又一度感觉到了生死边缘的气味。方惊时,那红色却化作一片小小的枫叶擦目而过,随着水波从容地飘零了。此刻他虽然心有余悸,一切却已然归于平静,面前依旧是月色如水,水色如天。

      没错,这是《枫林》。可是这不是佟玉所能吹出来的曲子!他心里也起了疑:这,究竟是何人?

      玉琳在一旁只觉得胸痛,连忙捂着胸前气喘道:“冰鹤,这萧声有些邪门道。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她伸手去抚他的胸口,冰鹤按住了她的手。

      “别担心,这箫声蕴涵了内力。可是究竟是谁,会吹我们情人谷的曲子呢?”

      “我娘有几个传人?”玉琳问。

      “只有一个……”冰鹤沉思道,旋即突悟道:“难道,是她?!”他不等玉琳回问,便跳起身来,披上衣服赶出门去。

      “冰鹤!”玉琳喊他道,“你不能出去!”

      冰鹤却顾不得这么多了。他要出门看看究竟是何人在吹萧,证实他的猜测。

      他匆匆穿过积雪尚未全消的内院,扭开了铁门上的锁扣,冲过夜里月光普照的安静厅堂,拉开门栓,打开了朱漆大门。

      雨笑,真的是你么?

      夜里的风很清冷。幸好夜深了,街面上没人。季府的灯笼在屋椽上发出淡淡的白光,映得寒风中冰鹤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雨笑!”他四处寻觅她的影子,喊道:“真的是你么?你还活着么?!”

      没有人回答。声音在街面上传得很远,他空荡荡的心悬起来。

      “雨笑!”他走下台阶,继续喊道。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玉琳从门口飞奔出来,气喘吁吁地拉住他。

      “别大声喊,这样太危险了!”她望着他激动到失了神的双眼,责备道:“你这样做会送命的,你知道么?!”

      冰鹤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她还活着……”他自言自语地道。他顺着街道像疯了一样地走过去,脚步跌跌撞撞。玉琳一路小跑在后面跟着,心急如焚。

      这是所年久的老宅邸,外围的墙衣已经斑驳。一阵寒风吹起了墙面上的字条。

      冰鹤:

      知君尚在人世,愚心甚慰。数百里外,急切赶来相见。

      奈何阴差阳错,知君已将与他人结百年之好,心痛何如之。

      就此作别,盼君珍重。

      字条不具名,但冰鹤认识,那是雨笑的字迹。

      淡如竹,雅如兰,飘逸如风,绝决如刃。

      他的心在滴血——这其中定有误会。他还爱着她,一生一世都爱着她!雨笑为什么这么残忍,留下字条就离去,不屑于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难道,她引他出来,让他听那首曲子,只是为了告诉他,她还活着?

      “雨笑!”他不死心地喊道,喊声撕心裂肺。“我知道你还在这里!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冰冷的空气中,呼喊似有回音,远处弥漫着淡淡的夜雾。

      他失去了理智,玉琳十分担心。若是叛军发现这里的异常,那冰鹤的处境就危险了。

      “她不见你是为了你好啊!” 玉琳拉住他道:“冰鹤,你怎么不明白!如今阴差阳错,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呀……”

      “她是为我好……”冰鹤站在原地,喃喃地道。

      “你要设身处地为沈郡主想想!”玉琳心知这一天早晚会来,遂将好言语劝说他道,“若你是她,此刻如何自处呢?她的离去,是为大家都行方便,你就成全她的心愿,当她从没有来过这里罢!”

      冰鹤却没听进去她的劝解。“我做不到!雨笑,求你出来见我!我要亲眼见到你!”他顺着外墙向街角走去。

      玉琳见状皱了皱眉,抓着冰鹤的衣袖,靠着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玉琳!”冰鹤下意识地扶住了她。

      玉琳躺在他怀里,脸色很是难看。“她的萧声好生厉害。我不知道沈郡主会吹萧,还有这么高的内功。我还不太了解她。”她笑了笑,有些艰难地道。“可是冰鹤,你一定要体谅她,尊重她的选择。别再难为我们大家了。”

      没有哪个夜比这一夜更长。

      许久之后,雨笑沿着街面从季府的门口走过去。

      她手里拿着萧,白色的裙袂在地面上拖开来。
      ******************
      陈蒨和南风很奇怪能这么快看见雨笑。她一身白衣,从冬日阳光明媚的山坡边走过来,精神气色看起来都很不错。南风与她话家常,秀丽的人儿亭亭玉立在面前,如一树寂寞的繁花,处处精美玲珑,言谈之间,神色却有些心不在焉。

      “你还好罢?”南风有些担忧地问她道。

      雨笑点点头,神色中透露着些许落寞。

      “苏剑师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南风盯着她问道。

      “他不能和我一起来了。”雨笑坦诚地道。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我听说他受了重伤。”南风道,“他还好罢?你见到他了么?”

      “见到了。只是,我宁愿没有见到过他。”雨笑咬着牙关沉默了许久,突然抬起头来道:“我宁愿我没有见到过他,更希望自己从来就不曾认识过他。”

      难道不是吗,如果没有认识他,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呢。雨笑面对着南风,拼命忍住几乎要流出来的眼泪,仍旧是一脸的默然。

      “苏、冰、鹤——他就要成亲了。”她一字一顿地念他的名字,脸庞上却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想不到,他这样的人也会随随便便。”

      “苏剑师要和谁成亲?”南风有些惊讶地问道。

      “季文暄的妹妹。”雨笑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开了。这仿佛是别人的事情,与她无关。苏冰鹤、季文暄、季玉琳,他们都在淮南长大,他们相互之间是兄弟、兄妹、以及自然而然的夫妻,外人的到来只是昙花一现,待到芳华褪尽,便无人管问,冷漠更甚于陌路!

      南风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心中便知道必有缘故,小儿女之间难免有些是非说不清,越盘问反将小事变大,遂不再问,便将话题引开去了。她安排雨笑在自己帐中居住,一来方便照看,二来也让她散散心。这么寒冷的冬天里,没有什么比亲情温暖。南风待雨笑的温情一如既往,甚至更甚于昔,希望她可以尽快复原。雨笑很快也便恢复了往日的愉悦心情。可是南风看出她心底失落的阴影,仍然如乌云般挥之不去。

      雨笑在南风的帐中,倒是住得惯。她秉性自由自在,白日里见将士们出外练兵,便到山边取新雪煮茶。淡淡的茶香充斥了帐内,南风在一旁做针线,乐得见她有这个心情。

      “妹妹将来定能嫁一位如意的好夫君。”南风道。

      雨笑低头看着火上的茶罐。茶罐子里的雪水发出细小的咕嘟声响。

      “姐姐现在就嫁了一位好夫君。”雨笑道。

      南风的脸很快就红了。“你这丫头,净瞎说!”她笑着反驳道。

      “怎么是瞎说呢。”雨笑笑道。

      “说得对!怎么是瞎说呢。”陈蒨正巧掀开帐帘大步走进来,一面笑道:“有我这么个准姐夫,是件丢人的事情么?”

      南风笑道:“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好把我们姐妹的悄悄话听了去。”

      “方才从后山练兵回来。”陈蒨放下兜鏖,商议她道:“南风,其实最近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如今趁着你这娘家的妹妹在,赶紧把婚事办了如何?莫要因战事延误了。”

      南风闻言,微笑不语,似是早在意料之中。

      雨笑是衷心替南风感到高兴,站起身来欢呼雀跃:“好啊!”

      南风和陈蒨相视一笑,二人心里倒有些心酸起来:这孩子,为何从来只欢喜别人的欢喜,如此淡漠自己的感受呢。

      当年冬,陈蒨和南风在军中择日成亲。是夜瑞雪飘降,军中大宴热闹非凡。

      雨笑微笑着准备南风的婚事,把烦恼都抛到脑后去。帐外的大雪纷扬而下,一片喜瑞吉祥之气,掩盖了人世间的一切悲哀。

      南风和雨笑亲自为有功的将士斟酒,在席间听到形形色色的议论。

      “陈将军娶了个好女子,真是艳福不浅!长相又好,身段也好,听说还老有主意呢!”

      “还有她那妹子,仙女似的女子,听说还没有婆家……诶,等咱们杀敌建了功,咱们去跟陈将军讨吧!”

      “就你这熊样!你这是做梦呐!”

      “唉,我可不是做梦!你说她一个女子家,干嘛老住在咱们军中不走?我琢磨着,肯定是在等我建功立业,然后去求亲呢!……”

      席间传来酒杯翻倒的声音,还有一片嘈杂混乱。

      “唉!我说是喝多了吧!……”

      雨笑刚巧和南风在帐外,闻言忍不住噗哧一笑。“这些人说话越发没遮拦了。”雨笑嗔道,“姐姐当教姐夫制定军规,重罚他们,也好长点记性。”

      “什么军规?”南风笑道:“这些男人家的心思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就是十条军规也管不住。”

      “那姐姐的意思是没办法咯。”雨笑笑道。突然,她脸色有些难看地靠在帐门口,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南风忙问她道。只见雨笑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南风心里着实为她担心不已。

      “没什么。”雨笑定了定神,擦去额头的冷汗,匆忙道:“刚才突然心跳得好厉害,可能是最近有些劳累了。姐姐,容我去帐里休息一会子罢。”

      南风叹了口气道:“雨笑,这几日你没日没夜地忙活,太辛劳了。快去休息,这边还是我来罢。”

      雨笑点点头,在南风有些担忧的目光中,独自向自己帐中走去。南风的婚房设在中军大帐,旧帐内便留雨笑一个人居住。她独自一人看着落雪,听着远处热闹喧嚷,有些疲惫地坐在羊毛毡毯上。

      刚才,她觉得莫名其妙一阵心悸,若非及时靠在帐门口,险些跌坐在地上。

      心里有种被抽空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人正离开自己远去。

      为何方才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
      魏国邺城。一处古旧的楼阁内,木门咯咯吱吱地打开了。黯淡的白光照射进来,正迎上一群女子空洞的眼神。那是在魏国作人质的公主和郡主们。

      来人拉长声调喊道:“谁是梁国的人质?”

      那些迷茫的眼神里弥漫出渴望来,似乎是早在期待这个声音,然而当听到这召唤后,又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许久,晶坤从那群女子身后走出来,轻声道:“是我。”

      “你可以走了。”

      晶坤犹豫了一下,有些奇怪为何她得以走得这样容易,来人却很不耐烦。“叫你走你就走,赶紧滚回你的梁国老家去!”

      回家乡的路很漫长,充满了积雪。晶坤披着单薄的披风,坐在简陋的犊车上,一路看着斜阳。寒风吹拂着她鬓角翠翎的头饰。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要还她自由。难道是爹爹在前方的战事不顺利,又抑或是魏国人变卦了么?没有人告诉她答案。年迈的车夫话很少,只是默默地赶车。

      “我从小到大,这是第一回自己出远门。”她望着远方的暮色道。

      “姑娘,想爹娘了罢。”

      “是的。”晶坤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思念。以前她总是视车夫的搭讪为无理取闹,如今她倒是希望可以和这老人家攀谈几句,打发心里空落落的光景。

      “离开家这么久,不知道爹娘还好么?”她自言自语地道。

      然而,当她踏进家门,只看见空空的厅堂,和爹娘的灵位。

      晶坤悲恸不已,王明易告诉她在最近的一次战事中,淮南全军覆没,王爷也下落不明。战事十分惨烈,只怕是凶多吉少。他安慰她不要太过悲伤。但晶坤哪里听得进去。

      “我爹爹还没死呢!”她十分气愤。“你们这么着急给他立牌位,是盼着他死么!他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王明易有些无奈地道:“郡主没有亲临战场,那里尸骨遍地,血肉模糊,根本无法辨认!王爷对国家一片丹忱,却如此下场,属下们心里不忍哪!立了牌位,也好有个凭吊的去处。”说着眼眶就红了。

      晶坤含着眼泪质问道:“那我娘呢?她是怎么死的?”

      “这……”王明易欲说还休。

      “王总管为何不肯说?”晶坤问他道。

      王明易闻言长叹了一口气道:“是季文暄。”

      “这不可能。”晶坤道。“季文暄在府里这么多年,他做不出这种事。”

      “人是会变的!”王明易道,“自从沈郡主去世之后,他投靠了侯景,性情也变了很多。最近,听说他杀了很多梁将,连苏冰鹤也没有逃脱,死在他的剑下。他对王妃一贯阳奉阴违,小郡主你是知道的啊。”

      晶坤咬紧牙关,定定地盯着那两块灵牌半晌,泪如泉涌。

      王明易怕她不胜其悲,忙道:“小郡主定要节哀!”

      晶坤没有理睬他,许久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句:“我要带着爹爹的旧部去健康,找侯景那老贼报仇,将他碎尸万段!”

      她话音刚落,后颈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记,晕倒在地上。

      王明易站在她身后,笑叹道:“小郡主,王爷已经没有旧部。你单枪匹马一个女子,要接近侯景报仇,谈何容易?还是人尽其用,帮我个忙罢。”
      ******************
      健康,台城深宫。如今的侯景已挟主自重,成为实质上的台城之主,每日里在宫中理事,来去如在自家。下午他在偏殿小憩,王明易便挑这个时分去求见。

      “王明易见过大将军,有宝物进献。”

      侯景睁开惺忪的睡眼,直截了当问他道:“你去了淮南那么久,带了点什么回来?”

      “启禀大将军,属下见将军休息的床榻过于简朴,特地从淮南带来了一张紫檀的卧榻。”王明易招招手,手下十几个侍卫抬上来一张紫檀雕花的大床,勉勉强强进了大殿门。床足有两人高,上挂着金色绸帐。

      “罢罢罢!”侯景见不过是张床榻,不以为意,道:“那么大老远带这么个笨重玩意儿过来,是何苦来!让人抬到我的住处便是!”

      王明易笑道:“将军还不知道这床榻的妙处。且请摒退左右。”

      待从人皆退,他掀开绸帐,道:“大将军请看。”

      侯景有些狐疑地看去,却见床上躺着一个沉睡的少女,黛眉浓密,英气十足,五官端好,肤色健康,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光景,不着寸缕地裹在一床单薄的锦被之内。

      侯景看得心花怒放,笑道:“你去淮南,怎么给我弄个胡人女子回来!在魏国咱们不稀罕,可到了这健康城,端地是见了个稀罕物儿!”

      “大将军猜错了,这并非胡人女子。”王明易笑道。“而是萧范的女儿。刚从魏国放回来的。”

      “萧范的女儿?”侯景有些不相信,盯着那少女看了半晌,见她的容颜的确有几分萧范的样貌,脸上渐渐露出阴险的得色,放声大笑起来。

      “萧范啊萧范,你也有今天!”侯景拍了拍王明易的肩膀,笑道:“你知道什么女人睡起来最带劲儿?我告诉你,就是对头的女儿!这可当真是宝物啊!”

      王明易笑着道:“大将军喜欢就好。属下对大将军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晶坤睡了很久,却总是难以从梦魇中醒过来。每次她挣扎,便觉得越陷越深,身边一片黑暗。

      耳边充斥着魏国人不绝于耳的叱骂声,要将她捉回魏国去。她四处躲避企图逃遁,面前就横着一条河。对面传来爹娘的呼喊,却看不见人影。

      身后的叱骂声越来越紧,河面上飘来一只小船,老渔翁让她赶紧上船。晶坤顾不得其它,跳上船儿就走。那船儿在河水中央顺流而下,却不靠岸,爹娘的呼喊声也越来越远。

      晶坤有些心惊,忙喊渔翁道:“快靠岸!我爹娘在岸边!”

      老渔翁不回头,小船儿反而越行越快。

      晶坤再喊一遍,前面的渔翁才慢慢回头道:“姑娘,是叫我*岸么?”彼时电闪雷鸣,河心一个闪电,映着的那张脸已经变形,长满了黑色的茸毛,那分明是一张猿猴的脸!

      晶坤一惊,心道有鬼怪,立即从背上抽出箭来,准备引弓搭箭射死它,一拉弓弦心里便一沉:那弓根本没有弦,早已锈蚀多年了。再看那箭没有箭簇,空余一支箭杆。心里慌乱不迭,赶紧又抽了几支箭出来,谁知全是空余箭杆。

      那只黑猿得意地一笑,朝着船尾敏捷地爬了过来,一把抓到了晶坤的鹿皮靴,蹿到了她怀里。晶坤满心嫌恶,使劲向下推它,猿猴却似粘在她身上一般,怎么也不下来,倒把自己弄得衣衫凌乱,伤痕累累。猿猴伸出獠牙,朝着她腿上就是一口,鲜血汩汩流了出来。它恣意吸血,晶坤的意识渐渐迷糊了。只听得一个声音在空中道:“船要沉了!”猿猴没有抬头,继续贪婪地吸吮着血液。晶坤一个激灵,一把抱住猿猴,翻身沉入了万顷波涛。又是一个雷电,将那充满血腥的小舟击打成了碎片……

      *******************
      这是个晦暗的地方,不见天日,一切都黯淡无光。

      文暄却没有因此而消沉,他一直在等,虽然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倒底在等待什么。墙壁上划满前人的记号,从不知何年何月开始,到何年何月又中断。

      文暄没有接着划下去。他靠着牢门,微微合上了双眼。

      他听到了脚步声——有人来看他。

      是准备来要他的命么?

      文暄睁开眼睛,在这之前他已经准备好从容赴死。

      来的人却是萧纲,当朝的太子。

      他还带来了一坛酒。

      季文暄不是苏冰鹤,不会闲来无事就去搬弄酒坛子。萧纲更不是。他身份何等尊贵,怎会纡尊降贵,来牢里看他?文暄思前想后,心里已然明白了**分。同时他也看见了萧纲愁眉不展的样子,那苦不堪言的表情,是假装不出来的。

      萧纲走到牢门前,整整衣襟,正色坐了下来。文暄也整理衣襟,隔着牢门坐在他的对面,见他挽起衣袖倒了两杯酒,一言不发一饮而尽,文暄接过另外一杯,跟着一饮而尽。

      那酒坛中装的是陈年的烈酒,萧纲连喝了数杯,已然满脸通红。

      “殿下,烈酒伤身,不可多饮。”文暄劝他。

      “季大人还不是也喝了。”

      文暄闻言,微微叹了口气。

      “淮南王已经为国捐躯,季大人知道么?”萧纲问他。

      文暄点点头。他脸上没有惊讶,没有仇恨,却写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萧纲很奇怪他的反应如此平淡。“淮南王战死沙场,季大人难道不念旧主恩情?”

      文暄沉默了片刻道:“此时此刻,多想何益?如今,殿下和季某的立场是一样的。杀了侯景,才能报王爷家仇,也只有杀了侯景,才能保大梁国位!”

      萧纲何等聪明的人,一听便知道他言中归顺之意。萧范的意图,他的手下季文暄虽然从来不提起,心中却洞明。萧范故意留着侯景不动,从不赶尽杀绝,只是为了牵涉诸王,其中当然也包括他萧纲。从这个角度来讲,萧范是自私的。

      他季文暄的使命,其实不是刺杀侯景,而是让侯景和萧绎双方两败俱伤!如此,萧范便可以诛逆为名,大举进攻健康。至于萧纲,在他看来是不足虑的。

      如今眼看两方势均力敌,战争要持久打下去,萧范却在淮南经历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战败,全军覆没了。

      文暄失去了故主,萧纲颇有自信能争取他加入自己这一方。文暄的话也确证了他的猜想。

      “如此甚好。”他低声道,“我会托人打通狱卒,给你牢门的钥匙,让你来去自如。我有几件重要事,需要你去办。”

      “多谢殿下。”文暄叩拜道:“季某唯尊命是从。但为国计,虽死不辞!”

      萧纲闻言松了一口气。

      还有一个消息,这两天一直压在他心头。他知道,季文暄心地仁慈,这是让他死心塌地的杀手锏。可是,他自己凭心而论,也不能把这事当手段来用。

      “牢里消息不灵通。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淮南王夫妇双亡后,坤儿那孩子她……被人献给贼景了。”

      季文暄楞了一下。

      他们二人都吃过侯景的苦头,知道侯景的厉害,文暄心知不祥。晶坤郡主是骄横跋扈了些,可是尚不该惨遭如此报应。

      “那孩子在贼景那里受了很多折磨……有时候我实在看不下去。她才只有十四岁!花一样的年纪啊。”萧纲长叹道。他将眼光别开,不忍再说。

      双方有片刻死一样的沉默,文暄将手中酒杯捏得粉碎。

      ********
      素手拿起桌上的酒杯。酒杯玉制,皓如捧雪。楼台上夜风很凉,她的心也很凉。

      晶坤已经习惯了在夜里一个人独自饮酒。作为十四岁的她,青春的年纪和沉默的气氛不相称到了极点。昔日健康的容颜早已憔悴。她松松垮垮地披着一袭黑色披风,一杯杯地灌酒。烈酒使她觉得自己变得极轻,像个幽灵一样,随着夜风一点点飘逝。

      她把每杯酒都想象成送她去极乐的毒酒。

      对着酒杯,她迷迷糊糊地呈现出一个满足的笑意。侯景害怕遭遇意外,从不在她这里过夜,这是她每日最轻松的时刻。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她哪里喝过这么多酒?可是如今不同了,一切都变了。

      就如这手中晶莹剔透的玉杯,一旦坠地它就永远只能是碎片,即使求为一个小小的玉指环都不可得。她握着玉杯,仿佛握住了自己的心,不忍用力,怕它会碎裂;又不忍放手,怕它跌落于地,一去不回。

      一个黑衣的人影站在她的面前,握住了她拿酒杯的手。

      “郡主。”他神色忧虑地劝她道,“你不能再喝了。”

      晶坤没有理会他,笑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道:“我没醉。你不必口口声声叫着郡主,你我早已不是主仆了。”

      她真的没有醉。季文暄楞了一下,收回了手。晶坤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很是让他心痛。若说从前对她的听从是迫不得已,如今他却真正地怜惜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她所遭受的摧残,即使是坚强如男子,也绝难挺得过来。

      晶坤却没有理睬他,她又打开一坛,笑嘻嘻地建议道:“不如你陪我一起喝?”

      最近让他陪酒的人似乎特别多。文暄叹了口气,在一边坐了下来。

      晶坤很没心没肺地喝酒,喝很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文暄苦劝也无果,她仿佛决意醉死方休。

      人喝多了话会多,晶坤也不是个例外。她开始絮絮叨叨。“你知道么?我寻了很多次短见,都死不成。”说到这里,她猛地向前探身,质问道:“他不让我死倒罢了。可是,你为什么也拦着我?!”她认真地板着脸孔,眼里有泪光闪烁。她的倔强并没有死去。文暄看到了,心里一阵阵地痛起来。

      晶坤的求死不得,和他是有很大的关系。他割断她悬梁的绳索,阻止她绝食的计划,连她苦求一把匕首,文暄都迟迟未给——他不忍心看着她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而若是要刺杀侯景,她的道行是远远不够的。

      晶坤含泪看着他,恨恨地道:“你难道愿意看着我这样地活着么?”她顿了一下,又冷笑道:“一定是的。我知道,我们过去有过节。如今我有这样的下场,你很满意,特地赶来看笑话,是不是?!”

      文暄无语良久,解释道:“不是这样的。”
      *************
      “那是怎样的?”晶坤冷笑道,“你为何不早杀了侯景呢?我每天做梦都想他死,难道你不想么?你在侯景手下这么久,都做了些什么呢?”

      “这……”文暄踟躇良久,方道:“属下惭愧。属下不是他的对手。”他鼓起勇气,说出了事实。侯景是魏国名将,武功谋略非一般人可比。但是,这只是原因之一。

      “你倒是很坦白。”萧晶坤笑得很是凄凉。她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宽大的披风在寒夜里飘摇。“你没有把握置他于死地,为何一定要我活着?!”她转身去拔文暄佩戴的短剑,文暄却早已提前按住了剑。

      萧晶坤苦笑,她铁了心要死,可是怎么也死不成。女子果真是百无一用,她同样无法从文暄手中拔剑。她执拗地要抽出那柄短剑,力气用尽了,就无力地拽着文暄按剑的手,她知道季文暄心软。一下,两下。

      “你就成全我罢。”

      可是文暄摇摇头。

      晶坤有些哀求地望着他,羽睫微颤道:“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么?”

      文暄正色道:“我是真的不想你死。”

      他说完了这句话,看到晶坤的神色中透露出失望,又渐渐转化成他不能理解的决然。

      “我明白了。季总管,真的难为你了。多谢你近日的照顾。”她笑道。她走远数步,突然转身,朝着反方向奔去。

      那个方向,是楼台。她将从这里跳下,粉身碎骨!

      文暄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几步追上她,拖住她道:“不可!”晶坤不提防他在身后突然的怀抱,她楞了一下,试图挣脱。

      文暄没有放手。他紧紧地抱着她枯叶一般的身躯,才发现她的体温原来那么冰凉。他的温暖传递到她的肩背,立即就消失无踪。文暄咬咬牙,紧紧地箍住了她弱小的身体。这地狱般冰冷的滋味,绝不能只让她一人来担!

      远处传来鹘鸟的哀鸣。晶坤低低地啜泣起来。她越哭越伤心,上气不接下气。文暄扳过她的肩膀,让她把头埋在自己的怀里,任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我过得好苦。”她抽噎着道:“我想死,白天黑夜都想,想得快疯了。可是……我这个样子,怎么过去见爹娘啊?”

      她的头发有些乱地披在肩膀上。为防止不测,侯景不允许她带簪钗。

      文暄有些哀怜地替她整理耳边的发丝,手轻轻抚上她耳鬓的秀发时,她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不要。”她哀求道。“文暄你……不要去做那些事。”

      文暄只觉得心如刀绞。在那些可怕的经历之后,她的精神变得异常敏感和脆弱。文暄望着怀里抽泣的小女子,心生叹惋。他不忍心说出真相。在这之前,他受命不能置侯景于死地,这是晶坤所不知道的。而事到如今,若是诛此**,晶坤郡主将安往?

      然而要来的终究要来的。他扶着晶坤的肩膀,陷入了沉思。

      晶坤见情形有些尴尬,轻轻挣脱了他,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好些了。刚才谢谢你。”她自己整理被夜风吹乱的秀发,正色道:“我会好好活着的。我要等着看侯景死的那一天。”她的话令文暄松了一口气。

      “郡主,”他犹豫片刻又道:“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她问道。

      文暄望着她,语重心长地道:“这里不是王府,郡主千万要自己保重。凡事不能硬拼。只要用心,不用刀剑亦可杀人。”

      晶坤神色严肃地点点头,叹道:“我明白了。我会用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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