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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在劫难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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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是在谈一笔交易,拿冰鹤的命和自己的终身幸福交换!
侯景军的残暴,雨笑是有所耳闻的。龙步云的手段,那次在山庄她也领教过,深知其中的厉害。冰鹤肩膀上的旧伤,就是拜他所赐。若是龙步云心怀妒忌,对冰鹤横加榜掠,死罪活罪一起受,纵使是铁打的汉子,恐也难全身而返。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乱如麻。“我需要时间考虑。”她若有所思地道。
“我给你的时间够多的了。”龙步云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报之以冷笑,“沈雨笑!你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借故拖延,争取时间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真当我龙步云是傻子么!”他确实被激怒了,灰色的眼神里燃烧着危险的信号。若是自己此刻举动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注定要玉石俱焚?她盯着龙步云,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意:“既然你这么明白,就应该知道,我是不会答应你的。你别为难我,也别为难你自己了。”
“那你决定置苏冰鹤的性命于不顾了?”龙步云倒是有些意外,冷笑了一声。
“若我连自己都不能保全,焉能救得他人。你休要借他来威胁于我,强人所难。”雨笑将他的手推开,淡淡地道。
“你说的是真心话?”龙步云略微怔了一下,冷笑道,“那你为何不敢看着我的眼睛?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让我轻视他苏冰鹤,为了保全他!”
“也许是。”雨笑轻移兰步,走到了梳妆镜前。“幽禁他人已属不该,可你竟还如此强人所难!”
她银钗素衣的影子映在铜镜里,如一束清雅的梨花,一捧莹白的冰雪,撩动了他的心弦。有佳人如斯,怎不让人心中怜爱不舍。可惜,她虽然看似柔弱,却还是个犟脾气。
“你最近脾气还真是暴躁啊。越来越放肆了,简直忘记了你是在谁的地面上。看来你还需要时间考虑。”龙步云怒气渐消,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对了,最近大将军赏赐了一些锦缎,有几匹格调极好的,我赶明儿让人送来,让她们帮你裁几件时新衣服。”
“谢谢,不劳费心。”雨笑淡淡地道,想起这样一个人要为自己裁衣裳,觉得有些恶心,要是作了来只怕看着更恶心,更不用提还要穿上身。
“怎么,对我的提议不感兴趣?”龙步云却仿佛对这件事儿感兴趣极了,“你忘记了,我原来的老本行么?云罗绸缎庄在淮南也是有名的。若是论起女人衣服的式样,谁也没有我在行。如今这仗打了太久,女人都没有心情打扮,弄得三分不像女人了。听我的,看看那些光鲜的衣料,你如今的怀心情恐怕就好很多。”说着向外走去。
“留步。”雨笑突然叫住了他。
他在密室门口有些意外地回头看着她。雨笑从来没有这样主动和他交谈,历来都是巴不得天天见不着他才好。
“衣料就免了,我想跟你求一样东西。”她很诚心地说道。
龙步云很感兴趣:这是长久以来她第一次跟自己索要东西。
“难得你求我一次。”他笑道,“你求人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支竹萧。”她有些心虚地道,“如今恐怕不好弄到……”
“这有何难?”龙步云大笑道,“不就是一样乐器么?莫说竹萧,便是金玉之萧,也不难弄来。”
“只要最普通的竹萧就好。其实我只是吹来解闷罢了。”雨笑还是不想他去弄些贵重东西回来,让她欠下个偌大的人情。
当然,这也不是她一时兴起。若自己人从竹林外经过,听见萧声,便知道她还活着,便会来相救!她伪装出一个希冀的表情,但愿能够掩盖心里的真实想法。
“那好。我记下了。”龙步云果然不曾在意,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了。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密室的门口,雨笑暗自松了一口气。今天,真是好险!她赶紧倒了杯水,一股脑地灌了下去,头脑才平静下来。龙步云说得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以后怎么办?
就在苏冰鹤身陷缧绁之际,淮南的天空又下雨了。雨水零零星星打在将军府走廊的青色檐瓦上,又穿过檐际有些稀疏泛黄的枯叶间滴滴答答地落将下来。
“文暄啊,你这次扣押了陈蒨一行,又报信捉拿了苏冰鹤,功劳不小啊。”侯景有意无意地观赏着廊外的雨景道。季文暄和龙步云紧随其后。
“大将军,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季文暄冷笑,随即话锋一转,“大将军准备如何处置陈蒨一行人?”侯景将羁押之事全交由龙步云负责,龙步云的心狠手辣,他不但耳闻而且亲见,是故深感不放心。
“我至今还未见过他们。”侯景冷笑道,“他们只是按照我的意思,住在寿春的一处别馆等候召见。”
“这是何意?”季文暄有些意外。
侯景哈哈大笑。“季文暄,你还是不明白时局!陈霸先手握重兵,其才不亚于萧绎、王僧辨。我们如今的目的,只是给他提个醒,让他不要贸然向这边增派兵力。况且先凉他几日,挫挫陈蒨的锐气,倒也不错。”
“那杀萧方智灭口,也是想阻止萧绎向淮南增派兵力罢。”季文暄笑道,“如此急切地阻止和疏散了萧梁的兵力集结,大将军数月之内必可将健康拿下,萧梁危矣。”
侯景冷笑道:“萧绎这个独眼龙,可是老奸巨猾。若杀其子,增援一事定然不成;即使没有这一出,你还真以为他会把属部从湘东调到淮南来?他巴不得我们和萧范杀个两败俱伤,他才好“派兵增援”,坐收渔利!到时淮南湘东两地均唯他独尊,他才好去争夺健康城的皇帝宝座!你说,这样的人,我们能让他赢么?”说到这里他兴致颇高,继续源源不断地分析起来:
“当然,萧范我们是不能留的。当我们挫败萧范后,萧绎就来抢功了,我们如何应对?当然不能勉强我们自己的军队,接连作战,疲于奔命。不要忘了,我们后方还有魏国的军队呢。他萧绎做事太过分,自然有人看不惯,要替我们来解决。你说,我们留着陈霸先的队伍,有没有用呢?
“陈霸先毕竟不是萧梁王族,可其志不在小。等他和萧绎较量之后,天下如何分割?你说,我不扣下他点什么,他还不骑到我头上来。”
季文暄不卑不亢地略微欠身,淡淡一笑道:“大将军高明。”
“想不到,你季文暄也会拍马屁!”侯景哈哈大笑,“不过,你这个马屁拍的甚得我心!我侯景戎马半生,也深为此举得意!”
龙步云在后面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龙庄主,你不服气?”侯景转身看他一眼道,“别以为你站在我后面,我就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侯景这辈子行军打仗,要是连你的这点小心思都看不透,恐怕早已马革裹尸,焉能有今日?”
他这话倒说得不错。侯景当年若没有这点警觉,恐怕连高澄那一关都过不了,早就身死魏地。
“文暄啊,最近还有什么事么?尽管说来。”侯景望着季文暄,似乎放松了所有的警惕。季文暄屡屡立功,他也在几日之内对他态度转变良多,好到令军中很多人放心不下。
“暂时没有。随时听候大将军差遣。”季文暄想到侯景此举是在考验,便益发小心。他不提什么建议,也尽量少问及侯景的对策。原想借机为苏冰鹤说个情,思虑再三没有开口:若他将此事提上来议论,只怕是将苏冰鹤推到了一个更不利的位置,若因此而生变数,局面难以收拾,倒是更对不住冰鹤了。
只是他不提,却有人提。“大将军准备如何处置苏冰鹤呢?”龙步云走上来,轻声细语地挑拨了一句:“这事儿本该季大人处置。只是那日季大人说他不管了,要避嫌呢。对罢,季大人?”
季文暄侧目不理,装作没听见。
“避嫌?避什么嫌?”侯景却不以为然:“文暄啊,在我侯景的队伍里,行事焉能畏首畏尾,惧怕他人口舌议论?你就说说我听,这苏冰鹤,该当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季文暄深知,侯景表面宽仁,对待战俘却是从来不客气。
“这……他身为合肥的剑师,应该让他供出兵器的铸造配方和发送地点,为我军所用。若不配合审问者,即刻处死以绝后患。”季文暄实话实说,也将好话一并说到:“但季某在南越之时,与苏冰鹤情同手足,请容我为他求个情,饶他性命,妥善处置。”
他如此坦白地为苏冰鹤求情,侯景倒没有责怪的意思:“手足之谊,求个情,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若苏冰鹤配合,可以考虑。”
“话是这么说,可若是他不配合呢?”龙步云望着自己的指甲,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声。
季文暄心里一凉,不禁担心他因为雨笑之事,积妒成怨,若是交由他下手,恐怕更为狠辣。
“请大将军让季某监管此事。”他急忙请命道。
“准。”没想到侯景的应允竟很干脆。
“大将军不是准备在合肥速战速决么?不如这件事也交给季大人如何?”龙步云不失时机地建议道。
“把事都推出去,那你作什么?”侯景冷冷地道。
“我倒不是乐得清闲,只是这些事若是季大人去作,似乎比龙某更合适。”龙步云冷笑道。
侯景思索片刻,道:“是了。季文暄你听着:后天我要派人去合肥阵前叫阵,逼他们出战。你带上几个战俘,到阵前,只管高叫历阳失陷,合肥已经孤立无援,瓦解他们的军心!若何人敢不从命,立斩于阵前!”
“是。”季文暄应允道。
“对了,把苏冰鹤一同带到阵前去,要是他从命,我就放他一马;若是他不配合,那就休怪我侯景不客气。”侯景笑道,“这事儿,果然还是你季文暄去最合适。文暄啊,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是!”季文暄应允,手心里隐约沁出了冷汗。
侯景眯缝起狭小的眼睛,抬头看着他。“文暄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来我军中所为何事!我久慕贤才,孜孜以求,愿你能改变心意,为我所用。待天下初定,我定不会亏待了你。”说完似乎是充满信任地拍了拍他的肩,哈哈大笑着走开了。走廊上只留下了季文暄和龙步云二人,一色的灰色长衫。
大颗的雨水从屋檐下滴落下来。
季文暄伸出手接了一滴,那雨水打在手心凉冰冰的,像一滴泪。
“原来这里也会下雨。”他收了手轻声叹道。
“难道雨水会因人择地而降?季大人真会说笑。”一旁负手而立的龙步云冷笑道,仍是不改他揶揄的口气:“季文暄,想不到你名为忠主,如今你主仍在,你却夤缘求仕,改换门庭。而且,荣宠不减于昔!做人到了这种地步,左右逢源,真是羡煞我龙某人啊。”
“若非如此,焉能与龙庄主共谋大事?”季文暄冷笑道:“龙庄主定然是奕棋高手罢?季某想告诉龙庄主一句话:若能取胜,焉须论执黑白?”
“说得好!”龙步云拊掌大笑。“今晚提审苏冰鹤,你准备如何下好此局?我且静待季大人佳音!”
南风一干人等被安置在寿春城一户不起眼的庭院,四周却是戒备森严。府中安排众多家丁下人,名为侍奉,实则全为军士改扮,目的不外监视他三人的举动。南风刚迈步走近前门,便有下人拦住,道:“上头严命,姑娘不得外出。”
这一切南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若是刚到淮南就身陷于囹圄,纵使有千条妙计,都难于奏效。如此非但难救雨笑,还要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此行何益?更为难堪的是,她根本难于应对章夫人和陈蒨的眼光。陈蒨因为此事,对自己又增添了一分警惕;章夫人虽然表面上不说,可是自始至终都不曾信任于她。她那略带几分质疑的眼神,分明时刻在质问着:沈南风,你究竟是谁?
沈南风在院中沉思。要解开这个心结很重要,但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他们一天不脱身,这一切就一天说不明白。要离开,只能智取不能强求。如今要主动解决问题,要么见到侯景,要么见到季文暄,在这之前事情不会再有转机。
她来到后院,只见陈蒨在院中兀自练功,身形矫捷若猿,拳掌相化,连绵不绝。南风心度他功夫尚属上乘,遂击掌道:“好功夫!”
陈蒨收手道:“聊以消遣罢了。如今我们已经成为叛军的人质,着急无用。只求自我保全以待时机。只是委屈沈姑娘了。”
“将军客气了。南风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将军欲求自我保全以待时机,南风却以为,如今公子不妨放手一搏。”
“哦?说来听听。”陈蒨听闻她政见不同,审视她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将军可知,侯景为何劫持我们?”
“如今战局敏感,只要是敌军的将领经过,没有不拦截的道理。”这件事情的起因,陈蒨早已思虑良久,亦是有所领悟。他随便应和一句,且听她心中所想。
“但昨日之事,似乎是早有预谋,那季文暄更是有备而来。”南风道。“我和季文暄是旧识,因此将军便怀疑到我头上。因将军认识我时间最短,起因也最为突然。若将军与南风相处日久,了解南风的为人,绝说不出这样的话。”
“姑娘且论昨日之事。”他知此刻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南风将话摆明来讲,只是为了让他作出让步和认可,于是把话题岔开了。
“侯景劫持的不单是我们三个人,还有几十万陈家军。如今侯景不接受我们的求见,原因可能有二:第一,是我们太微不足道;第二,是我们在他心里占据了太重的分量,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来见我们。南风揣测原因为其二,因为此行有将军在内。要钓多大的鱼,就需要多大的饵。”
“不错。”他承认,同时接受了沈南风化于无形的恭维。
“侯景如此举动,并未得罪陈家军;但如他敢对将军不利,他便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既然要稳住我们,那么他就得尽量容忍人质的一切举动。这仅仅限于将军和章夫人的行动,并不包括我的。南风根基薄弱,很可能是他们第一个拿来开刀之人。但将军不可因此有所顾忌。请恕我直言,这场仗不是打一两天,我们恐怕会在此久住,望将军周密打算。”
“姑娘所言甚是。只是姑娘不必太过心忧,侯景未必想得到这一点。”
“没有他们想不到的。”沈南风望着门口道:“他们已经来了。”
寿春城,地牢门口。季文暄解下鹤氅披风,递给跟班的狱卒,快步走了进去。
地牢有些阴冷,加上连绵阴雨,处处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他再往里走,空气中便掺杂了血腥、臭秽和恐惧的味道,光线也益发阴暗起来。间或听得见犯人的呻吟声,人不人鬼不鬼,像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
他跟随带路的狱卒向前走去。两边的牢房里,满满的都是人。
“为何犯人这么多?”他问。
“多是些违反了军纪的,烧杀、抢劫或是□□的犯人。还有些是战俘。”
“大将军治军严明。”
“严明是严明。只是哪能管得住那么多?这从军之人进了城,没有不乱来的。见街上有人,不管有没有穿战袍,只管拿刀砍了去;见了明晃晃的金银,手就不自主地拿了往怀里揣。若是见着个有点儿女人样的,那更是不管不顾:哪管她是老是少,是俊是丑呢!——大人你可别怪我说话粗俗,我当过几天兵,知道那种刀尖添血,刀下拣命的滋味儿。这种事,论说也该管。可越是这样的人,打仗还越勇,你说怪不怪?都抓了去,谁打仗呢?开始抓了一阵子,如今人满为患,便放下了。下边不照办,上头也没法子。只有这些原先犯事的,算是倒楣。”
“怎么还不见?”
“快了。”
到了尽头一片黑暗,几乎没有光亮。狱卒上前点了个火折子,点亮了廊壁尽头上的油灯,才见旁边的牢房柴草中躺了几个犯人。狱卒往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一指,苏冰鹤就低头靠坐在那间牢房的墙角,闭目休息。季文暄透过火光看过去,见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单薄囚衣席地而坐,神色尚可,遂心中稍宽。
苏冰鹤睁开双眼,显然早知道来人是谁。“这么晚了,季兄还来看望,恐怕是来提审我的罢。”
他这么说着,却连正眼都不看季文暄一眼。
“冰鹤,让你受苦了。”
“对于练武之人来说,这算得了什么。倒是季兄不辞辛苦,前来探望,我心里过意不去。”苏冰鹤冷笑。
“大将军想知道兵器的配方和流向。”季文暄开门见山地道。
听了他这句话,苏冰鹤轻哂一声,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秘密何等重要,是能随便说的么?季文暄,你也曾经跟了王爷那么多年,问我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就不觉得羞愧么?”
“你必须说。不说只有死路一条。”季文暄道。
“这么说,你是为了我好?”
“是。”他目光坚定地道。
“你怎么不说,是为了你的前程呢?”苏冰鹤冷笑。
“冰鹤!你要相信我,无论说点什么,一定要有供词,才能暂时脱险。毕竟,你我兄弟那么多年。”季文暄道,仍然是面不改色。
“相信你?要我如何敢再相信你呢!”苏冰鹤苦笑道,“先卖主求荣,后坑蒙朋友,在这之前,你还害了她……你自己说说,世上有你这样的兄弟么?”
世上,有你这样的兄弟么?
隔着栅栏,一面是锒铛入狱的苏冰鹤,一面是平步青云的季文暄。季文暄不语,终于面对着这个片刻,苏冰鹤的质问让他沉默了。
也许,没有什么隔阂比这更折磨人的了。难道要告诉冰鹤,这只是一局棋中的一步,他只是棋盘中的一枚棋子么?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枚棋子,哪里是这局棋的主人呢?那冥冥之中执棋的手,每走一步都居心叵测;而棋盘上的棋子,每落一枚都险象环生。
冰鹤的生死,他不管谁来管?可是他的生死,又掌握在谁的手上呢。对冰鹤,他总是狠不下心来,这个弱点,上次接那一剑时他就早意识到了。
“苏冰鹤,你离开淮南时给了萧方智的兵器配方,便写在这纸面上。”来到审讯室内,他指着一张纸道。“兵器不是也都运到萧范营中了么?一共有多少种,每种多少件,何时运去,如实写来。”
冰鹤离开淮南时给萧方智的配方并未使用,兵器也大多早运往历阳。
苏冰鹤方始猜不透他的用意,只见季文暄暗暗向他示意,遂心中洞明,疾书数行,将笔一掷,离座而去。
方走出数步,季文暄叫住他道:“且慢!还有一事。”遂将侯景吩咐到合肥阵前叫阵一事告诉了他。
“历阳城根本未曾陷落,这招真是狠毒。季文暄,你是准备把整个合肥城拿下,把我们都卖了。”苏冰鹤回答很干脆,“这件事请恕我做不来。”火光下,他的神色很是刚毅,语气坚定不容质疑。
果不出自己所料,季文暄默默地叹了口气。“就是这一桩太难。要是依命,只能希冀他们不相信;若是不作,我便保不住冰鹤你的性命了。”
“季兄你顾虑太多。”苏冰鹤冷笑道:“你何须心中有如此负担呢?我既然来了,也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我无牵无挂,为国捐躯,何惜之有!”
“只怕他们会让你有牵挂的。”季文暄道。
“不错。我们会让你有所牵挂的。”门口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龙步云。
苏冰鹤和季文暄心里均是一怔。龙步云脚步很轻,他们几乎没有察觉。
“看来,我来得还不算晚。季大人不费力就取得了口供,旧相识果然是不同啊。”龙步云瞥了一眼桌上的口供道。“只是,这口供的可信度,究竟有多高呢?”
“若是不放心,何故要我来审?”季文暄冷冷地道。
“哎呀呀,季大人你可千万别生气。”龙步云笑道:“大将军怕季大人急于立功,棍棒之下有什么冤情,不放心哪。所以嘱咐龙某人一定要来看看,顺便把后天要陪着去叫阵的人一齐带来。”
“还有何人?”
龙步云招了招手,狱卒带进来一个美丽少女。她胸前佩戴着一枚石鱼,在火光中一身红色的衣裙分外显眼。
苏冰鹤看见她颈间的石鱼,心里一惊——这女子身上,怎么会有雨笑的饰物?
季文暄一眼看见也知道担忧果不多余——他们真的向沈南风下手了。
“苏冰鹤,你可认识这女子?”龙步云一脸的得意。“你觉不觉得,她和萧范死去的女儿长得有点相象?她就是你那沈郡主的表姐沈南风,如今也在我们这里,你说巧不巧?后天,就派你们二人去打头阵,苏冰鹤,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要想清楚!”
苏冰鹤大惊,想不到在这深夜的地牢之中见到雨笑的表姐。只听季文暄怒道:“龙步云,你这卑鄙小人,竟拿一个弱女子要挟于我们!”
“哟,季大人最近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龙步云冷笑道。“沈郡主那事儿刚完,如今又为了这南风姑娘和我较上劲了。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沈南风闻言脸上微微泛起一阵红晕,一言不发。只见龙步云拿起桌上的供状往火里一扔,冷笑道:“季文暄,你以为我们都是三岁小儿,如此容易就能蒙混过关么?”
苏冰鹤和季文暄见状都吃了一惊。苏冰鹤斥道:“龙步云,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这是何意?!”
“说白了,我就是不相信你,也不相信季文暄。”龙步云冷笑道,“事实证明,我也没必要相信你们。这供词,麻烦苏剑师你再说一遍罢。那批兵器,倒底送去了哪里?”
“合肥。”苏冰鹤淡淡地道,心道不管他用何种手段,总不说出便是。
“那好。”龙步云漫不经心地道:“拿砧板来给我身边这位姑娘。若我问一次,你不说,我便剁掉她一根手指,直到我将她十根手指剁得干干净净。”
狱卒应一声,把沈南风拖到审讯室中央。
苏冰鹤和季文暄同时拍案而起,厉声喝道:“住手!”
雨笑坐在密室石桌旁的镂空绣墩上,望着桌几上龙步云派人送来的萧。
她只是随口提的一个要求,龙步云却很快教人送了来。他果不送金银之萧,只是一根朴素竹管,古朴典雅,厚重修长,萧尾镌刻一个“沈”字,显是遣名家专程定做。
雨笑将萧持在手中仔细观看,心中倒也喜欢。便倚着桌几,吹了几个音高,果然圆润准确。她心中暗喜,便将往日所习之萧曲吹奏出来。侍女们久不闻乐,听着也十分欢喜,道:“姑娘吹的曲子,真真是好听呢。”
雨笑款款一笑,道:“这密室内太过闭塞,音效甚差。姐姐们可否容我到上面竹林去练习吹奏?”
“这……”侍女们大惊,面面相觑道:“姑娘,庄主吩咐,姑娘出去可以随便散心,但唯独不可吹萧,否则就将我们……”
雨笑心里暗惊:他想是料到了自己的心思?只得道:“那我就不勉为其难。你们且出去罢。”
她摒退了侍女,暗自揉和气息于内,重新调气吹奏。只恨那气息还是突强突弱,游离无定,不服从她的意愿而行,因此乐声反倒更难听了几分。
御气之术,若是要声达于数里之外,尚且容易;若是要借之伤人,只怕更难。可是如今,只能选择后者。
她将萧放在桌上,心里急切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行?
雨笑转身望着镜中的自己。神情依旧如昔,却凭添了几许无奈思绪。曾几何时,那个山林中自由来去的快乐少女,变成了这幅模样?
她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件器物,从来不曾用过。那便是季天佑所赠的铜镜。
“以后用的着!”老头儿的话还在耳际。
她转到帘后,悄悄从怀里把铜镜拿了出来。这是一面看似普通的小镜子,镜面光亮异常,背面铸有精细的奇异花纹,掂起来不过几两重。雨笑将镜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这小小铜镜究竟有何玄妙呢?
她将镜子对准自己仔细一看,却觉映像有些异样——这铜镜的镜面,由边缘向中心略凹陷,并不是平的!雨笑心里疑惑,想这其中必大有道理。手指顺着镜子的手柄轻轻滑动,侧耳倾听,发现镜子的手柄音色轻浮,似乎是中空有物。
雨笑和苏冰鹤一样,感觉敏锐,具备着过人的听觉和触觉。这,也是一个金石名家的必备资质。隐约感到一处花纹略有不平,她轻轻按下,从镜子的手柄中掉出一个细小的铜盒,果是一处暗格。雨笑环顾无人注意,打开了铜盒,内有一封文字细小的书信,只有寥寥数字:
“铸剑廿余载,磨镜十年间。对影捏成诀,顾盼非自怜。旦夕勤映照,勿负相赠缘。”
这是何意呢?“顾盼非自怜”,说明这显然不是一面普通意义的镜子。“对影捏成诀”又是何意?只有剑才有“诀”,难道,这句诗里蕴涵的,是一种剑法?她左手举起铜镜,右手对着镜面捏了个剑诀,却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怎么不行?
“万物都朝向一个方向运动的力量,就是‘阵’。”她记起了佟玉的教诲。情人谷里,佟玉练功的手法,经穴巡行的路线,在她心里一一清晰起来。
万物朝向一个方向运动,即能产生力量。无论是剑还是气,都是一理。但抚笛世家的人从来不用剑。
为什么练习御气之术,便不能练剑?为何不能用练剑的方法,来练习一种并不需要剑的武功呢?
剑师和乐师之间本无分歧,这就是季老前辈要她这个后来人领悟的道理么?
雨笑心里突发灵感,仍按旧法运气,只是将念力都集中到右手食指和中指,捏了一个剑诀。起初并无特别,依法运气数遍,随气息加速只觉手指尖端隐隐发热。此时她便将手指举起,缓缓对准了镜面。刚对准镜面的中心,便觉得有些不对,明明未曾触及镜面,却觉得有些抵触——她集中念力,加速行气,凝神仔细感觉,只觉得内心气血烦躁不安,仿佛是波涛击岸,振动渐强起来,竟与那日佟玉为她打通经络感觉相似。
雨笑心里一喜,忙会聚精神,不敢旁骛。原来她指尖发出去的内力到达镜面,又反射聚集回来,比原来的内力又略强了些,触发她体内潜藏的内力与之相抗。初始觉得有些吃力,但慢慢却觉得渐入佳境。如今身陷险境,无法脱身,却正巧可借此法修炼内力,可谓事半功倍。她不敢练习太久,很快收了手,望着那面精致的铜镜,唇角泛起一个幸运的笑意: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
素不相识的季前辈如何想起将这面铜镜送给她?难道他早预见到,即使是与冰鹤在一起的女子,也不能忽略自我的保护?雨笑回想那日与冰鹤进入剑室的情况,方始有些印象——那八根蓝绿色石柱组成的巨大剑阵,剑阵的八卦方位,石柱上面悬挂的绝世名剑,在剑阵中反射穿行的强大剑气光芒……
“月曜,乃借日之辉。”她终于记起,自己说过这样一句话,提醒了冰鹤,破了季老前辈那无人能破的剑阵。这铜镜的反射原理,和剑阵竟然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由于铜镜的汇聚作用,更能激发她潜在的内力。雨笑不禁暗自佩服起这位季老前辈来。
也许,季老前辈将这面铜镜传给她,正因为她是第一个看破剑阵的人。
甚至,季老前辈设下剑阵的目的,就是为了专门等待这样一个人。
一个能领悟到剑气同宗的、抚笛世家的后人。
地牢中的惊险一幕仍在继续。
“且慢!”季文暄大步走上来,正欲一把拉起沈南风,龙步云却上前,优雅地挡住了。
“季大人哪,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想要从苏冰鹤这里听点消息,比登天还难。你们别瞧不起我,我龙步云还就靠着这个女人了。”龙步云冷冷一笑:“我知道,你很为沈郡主的死感到愧疚。那么,你就不要再对不起这位沈姑娘了。毕竟,同样的错误,可不能犯两次,对么?”
“想犯两次同样的错误的人,是你!”苏冰鹤指着他痛斥道。
“是啊,我也不想对这样一个美貌女子下手。可是,有些人实在是过于顽固。”龙步云并不理睬他的愤怒,慢条斯理地道:“苏冰鹤,你当真不想说?”
“龙步云,你分明是强人所难!”苏冰鹤怒道。他不想伤害南风,却也不愿意为了南风,而牵累淮南无数无辜百姓的性命!
强人所难,强人所难……龙步云心里妒火中烧。他和她,久已远隔,在他面前竟然说出一样的话。恨意无形之中蔓延起来。
那,他就强人所难一次!
龙步云摆摆手,狱卒扶住了南风有些颤抖的肩。另一个狱卒皱了皱眉,举起了斧头。
“龙步云!你……”苏冰鹤已然无法控制心中的愤怒,唇角微微颤抖发白,只恨为何龙步云如此卑鄙,连一个弱女子也不放过。
斧头无情地劈下。
沈南风只觉得面前一阵昏暗,几乎要晕倒。
面前飞起一片鲜红的血,有人倒了下去。
再看季文暄手中的青霜剑,三尺剑锋已然指在龙步云的颈间!
苏冰鹤也不敢相信,季文暄拔剑的速度,竟然迅疾如斯。方才拿斧头的狱卒已经倒在地上,文暄的剑很快,快到了连血迹都未沾染。
“你还真舍得开杀戒。”龙步云却仿佛一点都不在乎他的剑,“听说你在陈蒨面前,一下子就杀了他手下二十余人。季文暄啊,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不是佩服你有胆量,而是佩服你为了做这个叛徒,不惜让你的双手沾满这么多的血污。看来,你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回去。”季文暄神色冷峻地道。“龙步云,你这次做的太过分。你也知道,现在我还不能杀你。但是今天晚上的事情,我劝你就此作罢。否则,传到大将军那里,大家谁都不好说话。”
“这有什么不好说?”龙步云冷笑道:“你本来就是萧范的人,难道以为大将军还真的信任你么?真是荒唐可笑!你当真以为,你的性命可以这么开玩笑?到时亲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别怪我没提醒你!”
季文暄冷笑道:“龙庄主,我们充其量只是先来后到而已。难道,在这方面龙庄主就比季某好多少么?大将军虽然处处许给龙庄主好处,背地里已秘密联络萧正德,一旦渡江,便拥立他为帝。到时龙庄主何以自处?只怕,龙庄主那一天比季某来得还要早,因为龙庄主姓萧,而季某人姓季。你且说说,这积极推动攻城掠地,亲手结束自己性命的,不知是何人?”
“你以为我龙步云是傻子么?你能看到的,我就看不到?待历阳城陷后,我自会离开。但这重中之重的历阳城,我是一定要帮他侯景打下来!季文暄,你就是来阻止这一步棋的,你以为我看不透?”龙步云冷笑道。
“你给我出去。后天一早叫阵,他们两人必须毫发无损,方可取信敌军。若苏冰鹤不能按照我们的意思做,这位沈姑娘随便你回来怎么处置。”季文暄冷冷地道,暗中借机给他下台。
龙步云冷吭一声,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季文暄,算你识相!若是后天苏冰鹤不能按照我们的要求去做,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阻拦!”说完一转身走了出去。
“不送。”季文暄朗声道。
“南风姑娘,你没事罢?”他感觉到身边沈南风的气息,低头扶起她问道。
“还好没事。多谢季大人相救。”南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今日险避过此难,只是在这牢房之中,恐怕易生变故,要早作打算才好。”
“龙步云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这也正是我担心之事。”季文暄略作思虑,吩咐道:“将这两名要犯押送到我的府邸,我要亲自派人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