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衙门》天子脚下一根草

48、第四十七章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清风客栈里，文甄青守在床边，盯着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聂行风发呆。
　　已经过去整整第两天了，聂行风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文甄青什么情况都设想过了，却唯独从未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聂行风你怎么能就这样一直睡着不醒？你怎么可以？
　　这时，风三娘走了进来。
　　听到动静，文甄青转头问道：“三娘，大夫们都怎么说？”
　　“他们都说，行风这样一直昏迷不醒，恐怕是被石头击中，脑袋里有了瘀血。若是淤血不散，他……他很难清醒过来。”风三娘有些哽咽的回答。
　　文甄青听得又皱起了眉头，他看向聂行风，眼底透着失落和担忧。闭了闭眼，他很快打起精神。
　　“三娘，这小县城的大夫医术有限，若能寻到名医，或许他恢复的机会更大些。”
　　“我也想过此事，”风三娘叹道，“若是咱们身在京城或许还好办些，可这破地方，怎能请得动名医千里迢迢过来医治？行风现在又动不得。若我们就这么带他离开，天知道半道上会有多少人前来寻仇。”
　　“就算动用暗查司的名头，也不行？”
　　“文公子，你太高看暗查司了。”风三娘苦笑道，“虽然暗查司明面上看着威风八面，可终归只是皇上的一把刀而已。做主子的，谁会在意这把刀会不会豁口？坏了扔了便是。
　　何况，就算搬出暗查司又如何？世间谁不想病了能有大夫救命？真正有本事有名望的大夫，背后有的是达官显贵巴结着，谁会吃这套？
　　行风如今算是完成了皇上的任务，已经算是脱离了暗查司。人走茶凉，又如何有资格再论其他？”
　　文甄青听了风三娘所说，咬了咬牙，整颗心都沉了下去。他看着聂行风，难受得就像心脏被人紧紧捏住一般。
　　过了一小会儿，他开口道:“三娘，有件事我想问一问。”
　　“你问便是，”风三娘找了凳子坐下，“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当年你之所以会来清水县，是皇上授意为之？”
　　“是。”风三娘慢慢道来，“当年行舟战死之后，我哀莫大于心死，便想着一走了之。可暗查司岂是你能说走就走，说留就留的地方。于是我便恳请皇上将我调离京城，远离伤心之地。那时，皇上便下令让我来这清水县中，秘密监视城中众人的一举一动，并定时回报。除此之外，皇上还安排了人手协助。目的，就是为了等宝印现世这一天。那时皇上亲口应允，若此间事了，便还我自由之身。”风三娘愧道，“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入局之人，竟然会是行风。”
　　“所以这个局，皇上早在十年前，不，甚至更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布下了。”文甄青闭上眼睛，浑身上下充满了疲惫。
　　“没错。”
　　“好局，真是好局啊……”文甄青轻叹。
　　就在这时，忽然从窗外传来了三声猫头鹰的叫声。
　　文甄青猛地一睁眼，向着窗外望去。
　　风三娘见状，了然的说：“文公子，看来你有客人来了。快去看看吧，这里有我。”
　　文甄青朝她点点头，随即便起身出了门。

　　来到客栈外，文甄青径直向着左边的一处胡同走去。
　　走到深处，只见一个一身黑衣的人正站在那里。
　　见文甄青走来，那人半跪抱拳，道：“属下参见影主。”
　　“影一，居然会是你？”看到来人文甄青有些意外，“你不是跟在公子身边贴身保护？为何会出现在此？”
　　“公子担心影主安全，特意派我前来查看情况，助您一臂之力。”
　　“公子还好吗？”
　　“公子一切安好，有丞相在，请影主放心。”
　　文甄青这才放下心来。为了不节外生枝，知晓他们二人真正身份的人并不多，三公子又不会武功，身边自然得有人协助，这影一就是最重要的一个。
　　“你来的正好，我正愁找不到合适之人将此物安全送到公子手中。”文甄青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包好的信封。“影一，将此密函务必亲手交到公子手中。”他严肃的说，“这里面是大皇子通敌卖国的证据和我的亲笔书信。”
　　影一闻言一惊，双手接过这封信，郑重的说：“属下必定拼死保护此物，亲手交到公子手中。”
　　“如今京城局势如何？”
　　“启禀影主，皇上病重卧床，大皇子正想办法威逼利诱朝中众多大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既然如此，此物至关重要。你务必亏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成败，在此一举。”
　　“是，属下立刻出发！”
　　影一行礼后便立刻转身离开，丝毫不敢再耽搁半分。

　　文甄青目送他离去以后，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凝，向着面前暗处大喝一声道：“是谁！”
　　只见从巷子最深处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人。
　　待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之后，文甄青震惊。
　　“刘老爹？”
　　没错，此人正是刘乞。
　　没想到他竟能悄无声息的瞒过影一和自己的耳目，文甄青万分警惕的盯着他。
　　“怎么会是你？你都听到了？”说着，文甄青都打算拔出长生剑了。
　　这人不知是敌是友，为了大局，该不该将此人灭口？
　　刘乞看他这幅表情，无所谓的笑了笑，说：“该听的都听到了，不该听的什么都没听到。我刘乞无权无势，只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那些什么天下大事对老朽而言，还抵不过一日三餐能吃个饱饭来的重要。文公子又何必如此紧张呢？”
　　文甄青只是默默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文公子，其实老朽这次前来，只是想问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
　　“那山河宝印，真的已经毁了吗？”
　　闻言，文甄青这次是真的彻底楞住了：“你怎么会知道？”
　　刘乞见他如此惊讶，只是叹了一声，道：“或许那山河宝印对你们而言是绝世宝物，可对我而言，却是世世代代囚禁我刘氏一族的枷锁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文甄青说完，忽然间恍然大悟，“等等，莫非，你便是那时迁来清水县千人之中某人的后裔？”
　　刘乞点头，娓娓道来：“我家原是李氏一族，世代行医，祖上是军中大夫，医术高超。然而某次，因为意外之故，祖上误治了一位将军。将军殒命后，本是被判了全家斩立决。可却被夏明帝暗中救了性命，改名换姓被安插进了摸金军，随卢氏首领来到这清水县中。那时，祖上便奉夏明帝之命监视卢家。那时候卢家人私吞宝藏之事，也是祖上密报给夏明帝。只是陛下并未对卢家有任何惩罚，因为卢家正是皇上选中的守印之人。既然他们选择拿了这富贵，那他们就必须生生世世守在此地，与宝印共存亡。”
　　听到这里，文甄青终于明白了：“所以，如今宝印已毁，卢家已灭，你也不用再背负如此命运了。”
　　刘乞点点头，轻松笑道：“其实说起来，老朽还要谢谢文公子和聂大人救了李得春，算起来，他也算是我的亲侄子。”
　　“什么？他是你的亲侄子？”文甄青再次惊讶道。
　　“母亲生下我后，时隔十年，又生下了我弟弟。那时候父亲为了留下我李氏一族的血脉，私自将我弟弟送走他处，改回李姓，也是为了让他能自由的活着。至少，不用再背负这样的命运。”
　　“那，你不恨他吗？”文甄青轻声问道，“为何他就能无忧无虑的活着，而你却不能？”
　　“都是同胞兄弟，有什么可恨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上天捉弄罢了。”
　　文甄青看着刘老爹说出这番话时的神情，突然间释怀了。
　　“对了，听说聂大人现在昏迷不醒。我弟弟那里祖传下来的医书很多，其中不乏些孤本古方，让李眉那小丫头多去翻翻吧。那丫头虽然体弱多病，但从小聪慧，比一般大夫更有经验些。想必她定会带来转机。很晚了，老朽这就告辞了。文公子，多保重啊。”刘乞对着文甄青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文甄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若是刘老爹知道，那枚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宝印是假的，又当如何？
　　寒风中，文甄青闭上眼睛，回想起山洞之中，宝印摔碎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
　　天降奇石，那枚传说中的宝印，又怎么可能会是白玉做成？
　　山河宝印……真的存在吗？

　　京城皇宫
　　病榻前，皇帝将赵霄叫到身边。
　　赵霄看着这个掌握着天下，在他心中永远无所不能的父皇如今病倒在床上，强忍着眼泪，轻轻唤了一声：“父皇。”
　　看着他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皇上笑了，说：“朕已经下旨，让文甄青尽快回京了。”
　　赵霄一听直接给吓住了。
　　文甄青就在京城，父皇这是要让谁回来？
　　皇帝将他的表情看做不解，于是说道：“他已经找到宝印，自然可以回京了。”
　　“什，什么？他找到那个山河宝印了？”赵霄吃惊的看着皇帝。
　　“是的，找到了。”
　　“那，那印……”
　　“被毁了。”
　　赵霄一听，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完了。
　　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将宝印给毁了，怕不是要让文甄青来背锅？
　　大概是赵霄的表情太过夸张，皇帝一下子笑出声来，却又立刻不住的咳嗽起来。
　　赵霄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又是倒茶又是拍背，才让皇帝止住了咳嗽。
　　终于安静下来，皇帝看着面前的孩子，叹了口气，对赵霄说道：“霄儿，你可知，若是撒了第一个谎，之后就得用成千上百个谎言去圆这个谎。”
　　“父王，您这是什么意思？”赵霄突然间心跳加快，他看着皇帝。
　　似乎此刻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魔盒，正在慢慢向他开启。
　　“朕现在就告诉你，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天降奇石，龙脉宝印。一切都是我大夏朝的开国皇帝赵元崇杜撰而来，为的，只是在那时诸国混战之际赢得天下民心。”
　　“什、什么？”赵霄目瞪口呆。
　　“没错，”皇帝叹息道，“这一切的真相，都被封禁在皇室密库中的一封卷轴之中。几百年间，有多少人为了寻找这山河宝印，又付出了多少代价，无人知晓。直到一百二十年前，夏明帝无意间找到这份卷轴，得知了真相。
　　可那时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不敢让世人知道，大夏的开国皇帝竟会撒下如此弥天大谎，于是他便派人选了地点，要在那个地方，生生造出一个龙脉来，坐实山河宝印的存在，坐实大夏帝王受命于天的身份。”
　　那一队摸金军并非是去掘墓，而是去修建密室。
　　所以，为何那些只要是参与了修建密室之人最后都被灭了口？为何那为首的卢家会成为守印之人，那卢家首领会用他们世代的前程换泼天富贵？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个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必须一直一直流传下去。
　　到了他这一代，也是从上一位帝王口中得知了这个惊天秘密，并且他还在密库中找到了夏明帝留下的线索。
　　只是他的想法正好相反。夏明帝从一开始便做错了，他根本就不应该画蛇添足，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化为现实。假的终究是假的，若日后被人发现这是个假的龙脉，假的宝印，依旧会动摇大夏江山。
　　然而大错已成，如今要将这个假的龙脉坐实，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众人面前毁了它，永远埋葬，死无对证。
　　一直以来，皇帝都想着如何将这个谎言彻底掩埋。于是很多年前，皇帝便在策划此事，伺机而为。
　　而这次，借着三位皇子争夺皇位的机会，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大皇子虽为嫡出正统，可性格自私偏执，而且早早被人毁了身体，于江山无益。
　　三皇子胸无大志，留恋风月，毫无皇室之风。
　　只有二皇子品行皆佳，可堪大任。只可惜二皇子并非嫡出，且身后还有文相把持，恐怕日后外戚专权，会沦为傀儡。
　　可惜这时候的皇帝早已时日无多，于是便想了一个办法，将宝印传闻流传出去，让诸位皇子各显底牌，顺便将那些隐藏在暗处蠢蠢欲动之人一网打尽。
　　因为这龙脉密室留有机关。一旦有人动了宝印，整个密室都会一起坍塌，同归于尽。
　　其实皇帝早就能预料到，此次二皇子的赢面更大。不过为了防止日后江山旁落，他也留了一手。
　　那便是文甄青。
　　相较于争权夺势，他更执着于天下太平，是一位难得的心怀大志之人。经此事历练后，想必此人心智手段会更加成熟。
　　待日后文相老迈，文甄青掌权，那赵氏江山便更加无忧了。
　　二皇子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个真相让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皇帝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肃清毒瘤，将一个安稳的江山交给继任者，朕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作为天下之君，毕生所求，也不过是国泰民安这四个字，吾儿谨记。下去吧，朕累了。”
　　赵霄沉默的行了礼，正准备出去，皇帝突然又叫住了他。
　　“答应朕，留他们一命，毕竟他们都是你的同胞兄弟。”
　　赵霄跪下叩拜，眼泪夺眶而出。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定不负父皇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