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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灵犀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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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结伴十年的时候,正是官渡大胜。袁绍身死,三子各怀鬼胎袁氏四分五裂。众人都是忙得焦头烂额但精神气十足。曹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果断拒绝了大多数人乘胜追击的提议,听从奉孝的方案,决定让袁氏滚蛋自己玩去。这个决定他倒没什么深思熟虑,他只是想和奉孝彻底休息一场,到附近游玩一番,好纪念下两人这风风雨雨十年相伴。
曹操有时候也觉得奇怪,奉孝这种性子的人,虽然随意不羁,但骨子里却是傲岸毅决的。他自己又是个霸道的人,有时候更会喜怒无常些,反正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两个人居然这么多年,也一起过来了。
两个人中途也不是没有波折的。矛盾集中在——曹操自己要生儿子,但他不让奉孝生。因为他不乐意奉孝碰女人。而奉孝却觉得碰女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一夕之欢而已。照他那种凉薄的语气是,若不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当初我又怎会和你春风一度?
结果郭嘉娶亲去了,曹操一怒之下化身色魔见女人就上,硬生生把降了的张绣又给逼反了——曹操强了他嫂子。后果就是曹操自己狼狈逃窜,宛城得而复失,儿子曹昂,大将典韦,战死。
曹操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那么多人死了,那么惨重的损失,他逃出来时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事儿闹成这样,奉孝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本来只是两人吵吵架发发怨气,待到奉孝的女人怀了孕估计就没事儿了的事儿,这下子,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他太了解奉孝这个人了,爱憎分明,恩怨清楚。奉孝若认定这次的事起因在他,他就会认定曹昂典韦的死,宛城之失,责任他也要担。这过失可大了,纵使把奉孝卖了也赔不来,他必定觉得无颜面对主公,除了鞠躬尽瘁别无他法。
这个无颜面对,就能把两人的距离彻底隔开了。
果然沉寂了一段时日后,战吕布的郭奉孝犀利无比,自从落地徐州,吕布就从未逃脱过他的算计,没有一步不是被压制削弱,到最后一场大水,万人敌也只能龙入浅滩,无能为力。
当他们一起立在白楼门,听见吕布嘶喊着要认曹操做父亲的时候,好多年前篝火夜的记忆被两人同时翻起,于是曹操两眼精芒含笑,于是郭嘉嘴角微微下挑,于是吕布生机灭绝。
曹操又看见了郭嘉那独特的凉薄的微笑,他的心头好像被不经意地轻轻撩拨了一下,那种感觉绝不是舒服,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惘如轻烟的怅怅。空白,茫然,就好像你认定它是不该存在的,所以它就以一种不该存在的方式,在你的心头定定地存在了。
他本不该碰他的。首席军师,战事主谋,如此关键的人物,一搅,臣主乱序,人伦颠倒,公私不明,若出问题,恐怕就得以死相见。但这个青年人实在是太合他心意了,两人一搭一档实在是太默契了,他本不相信世上会有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人,但现在他信了。他们两个从灵魂上就相互理解,相互依存。他懂他的豪迈、理想、权谋,也懂他的忘形、残忍、翻脸无情。他懂他的机敏、睿智、通达,也懂他的嘲讽、炎凉、忿世嫉俗。他们除了一些故意造出来的小情趣,根本就不会吵架,根本不会意见相左,根本不会出问题。就算这次,本来他们也只是吵着玩的。
而现在,这样的关系不存在了,这样的危险也不存在了。曹操自认心如铁石,现在这样子,才是最好最稳定的样子。炮友不在,酒友不在,票友不在,但知己还在,军师还在,奉孝还在,那就行了。
他只是好久没有畅快淋漓地痛醉一场了。
过了一些时日,奉孝的妻室生了儿子。他给奉孝开了大假,命他去家里,给他多弄几个小奉孝出来。又过了几日,曹操觉得眼前看不见郭奉孝晃来晃去的,无聊得紧,于是一个人摸上门去。本以为会看见父慈子孝夫妻恩爱的膈应场景,谁知道翻墙进来院落悄悄,好像没人居住的样子。
曹操在书房前的回廊上找到了郭嘉。他躺在藤椅上安安静静的,阳光温暖地洒下,他在脸上覆盖了一张轻薄的绵绢,应该是睡着了。
曹操霎时回想起那年他们初见,他上马告别时,那个少年郭嘉亦是这样安详地睡着。那时的担忧,不舍,留念,到如今竟是越加清晰,随着自己蓬勃的心跳,触手可及。那时他只与他相谈了一夜,两人却好像认识了许多年,而许多年后的今日,他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
平日的龙行虎步忽然变得轻柔,他无声地靠近自己失而复得的青年,忽然觉得自己就算不信天命,也应当感激上苍。
沉睡的青年人被遮住了阳光,微微动了动,猛然将脸上的帕子抓下,四目相对,曹操不知道不知道他从自己的眼中读出了什么,一时竟有些年少的惶惶。青年的眼又弯了,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嘲笑道:“我知道主公一直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主公是否忘了,我也一直知道主公你在想什么。就主公你这脑袋,我看你还是别想太多了。”
于是曹操也就真的什么都不想地吻了上去。
从那以后又是好多年,到如今,曹操站在许都繁忙兴旺的街头,笑问站在他身边,最近好不容易被他养胖了一些的文士青年,“奉孝啊,十年了,你说我们看起来像不像一对老夫老妻?”
郭奉孝唇角下拉,凉凉道:“一对狗男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