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贝》粉红色的猪尾巴

14、坚持？放弃？

　　若水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幅怪异的景象，代表极端主义的Koenigsegg Agera委屈地淋到湿透，而一男一女斗气般地立在树下，也已经湿透。若水下了车，看了看全身都快挂起霜花的岐幽，又看了看喜笑颜开的苏苏，深深地迷茫了。若水说：“苏苏，我以为没人送你回家。”
　　苏苏笑答：“你这样说也没说错。”
　　若水再度看了看紧抿着唇紧绷着下巴的岐幽，看了看雨中敞篷大开同主人一般浑身湿透的Koenigsegg Agera，然后小小声对苏苏讲：“苏苏，你身子彪悍淋淋雨没什么，可那位先生好像脸色不太好也。”
　　苏苏瞥了岐幽一眼，就一眼，也吓了一小跳。岐幽倨傲的脸上一片惨白，隐隐透着青色，粉色的唇几乎血色尽失。苏苏不由多问了他一句：“你没事儿吧？”
　　岐幽不看苏苏，见若水来了，举步就往Koenigsegg Agera走，上了车，关了车门，发动马达，银灰色的Koenigsegg Agera瞬间就如同划过天空的一道亮光一般扬长而去。
　　苏苏道：“遇见他，简直气死我了！”
　　若水深有同感，对苏苏道：“萧怀贞有如此朋友，苏苏，有得你受！”
　　一路上，苏苏回想起来，这整整一晚谈话都透着浓烈的古怪。苏苏只知岐幽立志棒打鸳鸯，可那厮言谈举止反复无常，时好时坏，亦正亦邪，简直不知他是到底为了什么。想不明白，苏苏索性懒得再想。
　　到家后终是因了淋透了雨，苏苏禁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于是赶紧冲了滚烫的热水澡，又喝下一碗热辣辣的姜汤，直到身体微微出汗了，这才彻底舒爽。
　　夜深了，苏苏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翻杂志，忽然手机得瑟起来，苏苏转眼一看，萧怀贞的电话，不接，没心情，索性侧过身去。那手机不依不饶地抖着，剧烈到快要散架，苏苏仍旧无动于衷。过了会儿，手机不得瑟了，又来了一条短信，苏苏一看又是萧怀贞，继续无视。
　　第二天上班，苏苏觉得嗓子有点痛，正想着找若水要些含片，从连廊过时，就见岐幽居然又给人簇拥着从这里过。苏苏瘪嘴，十分不屑地避让一旁，心道，还真是阴魂不散。
　　而岐幽脸色有异样的潮红，偏偏双唇毫无血色，看了眼苏苏，毫不留恋地继续向前。
　　苏苏也不去看他背影，摆着外八字踱到对面病区，耳尖地听见护士正在议论：“西边儿那主又来了，好像今天签合同，签约前还提出专门来咋们科室视察来着。”“那西边儿修起来了，不知道得派多少人去援建，据说西宫主子会在那儿亲自办公，这楼上楼下的指不定能来个美妙到爆的邂逅。”这是另一人低语。苏苏恶寒了一下，岐幽什么时候变成了西宫主子？这时又一个甜糯糯的声音娇羞道：“西宫主子今日是不是病了？有一股子哀弱之美啊！”苏苏一得瑟，回头看见是昨天说喜欢岐幽那种调调儿的小女生。苏苏还未缓过气，便有另一人道：“真的也！看上去小嘴儿惨白，身子骨弱不禁风，一碰就倒的模样，简直催人母性大发！”苏苏汗，不知诸位姐妹大发的究竟是母性，还是兽性？
　　中午苏苏去楼下买含片，话说今天那是朗日当空，骄阳于天，万里无云，千里无风，苏苏一出了医院，便觉得暴晒，空气里的热浪一波紧接着一波袭来不说，就连日光也明晃晃地刺痛人眼。于是当苏苏过了街，看到酷暑下透着一股子哀弱之美的岐幽居然立在不远处，并显然已经等了很久时，还是不免有些吃惊的。
　　而岐幽斜倚着车，目光顺着苏苏的方向凉悠悠地飘过来。
　　想来岐幽和萧怀贞一样，应当不止一只拉风的车子，此时他身后停靠的就是一辆苏苏没见过的深宝蓝色钢铁怪物，在日光下之招摇之炫目。岐幽本人则穿着同一色系更深的洋装，冷眼瞧着苏苏，整个人就像是树下一团充满寒气的阴影。
　　苏苏就当他是一团寒气，视若无物，擦身而过。
　　岐幽伸手，一把拉住她。
　　苏苏怒，使足了劲儿继续往前冲，不想岐幽竟给她牵得一个踉跄。苏苏一惊，停下脚步，见岐幽勾着头，一手仍死死拉住苏苏的手，一手按住车门。苏苏不动了，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不一会儿，岐幽直起身来，仍牵住苏苏不放，乌黑的眼直视苏苏，轻声问：“去哪儿？”声线有一丝暗哑有一些低弱，不复昨天冷淡。
　　苏苏挑眉，经过昨晚一事，她对岐幽没半点好感，于是口气也不善，“岐先生，您这话问得逾矩。去哪里我有必要向您交代吗？”
　　岐幽闻言，仍拉着苏苏的手，但冷声道：“苏小姐，你和怀贞并不合适。”
　　苏苏冷笑，“岐先生，那您想怎样？是不是打算开一张五百万的支票叫我离开萧怀贞？”
　　岐幽本就幽凉的目光嗖地一亮，凌厉得愈发刺骨。
　　苏苏继续道：“要不要离开这种事，麻烦您请萧怀贞自己来跟我说，您没有资格！”
　　岐幽不语，冷冷盯着苏苏，双唇惨淡得毫无血色，整张脸同日光一样苍白刺目。过了会儿，他才哑声道：“为什么要缠着怀贞不放？”
　　苏苏使劲挣扎，也甩不开他的手，本就十分窝火，听到他好不容易开口又这样诋毁自己，顿时气到肺炸，提高了声量问道：“我缠着他不放！？好，好，要是我放过了萧怀贞，你是不是就会放过我？”
　　“对。”岐幽回答得极其简短，但也极其笃定。
　　苏苏觉得自己快气晕了，怒极之后，反而奇异地平和了下来，身体仍有些细微地颤抖，但声线已经恢复得比较正常，苏苏问：“那如果我不呢？”
　　“我自有办法让你放弃。”岐幽冰冷双眸直直地看着苏苏，目光坚定毋庸置疑。
　　苏苏最终却笑了，“什么办法？让我失业？还是拿我朋友要挟？岐先生，您难道不觉得这档子情节极其狗血，堪比八点档泡沫剧？”
　　岐幽不知为何面色陡然一变，紧紧盯着苏苏，并不答话。
　　苏苏还是微笑着，出乎意料地答道：“好，我答应你。”
　　岐幽眼底一道光闪过，谈不上是悲是喜，更像是毫无情愫，就这么听着苏苏说话。
　　苏苏望了一眼远方，觉得累了，对岐幽淡淡一笑，道：“岐先生，我答应你，放过萧怀贞，我不再缠着他，这样你满意了？”顿了顿，苏苏眼神有些失了焦距，不过唇角仍在微笑，她慢慢地说道：“其实，我也觉得不合适，萧怀贞和我简直天差地别，根本不是一路人，能像眼下这样同行一段，已经算奇迹了。未来的路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太平，就算没有你的干预，也会有别的困难。所以，如今你这样说开了也好，我接受，萧怀贞这种山珍海味不是我这种小百姓能够消受得起的，趁还没有投入更多的时候放开，去找适合自己的清粥小菜。”
　　岐幽沉默了，乌黑的眼看着苏苏，眼底是浓烈的颜色，有一层很薄的霜气。
　　苏苏摇了摇自己的手，“放开好不好？医院门口我和您这样杵着，很难看的。我可不想弄得自己声名狼藉，最后连清粥小菜也捞不到。”
　　岐幽双唇紧抿，默不作声地看着苏苏，表情十分严肃。
　　苏苏又摇了摇手，道：“放开啊，岐先生，我都说不会再去招惹萧怀贞了。”
　　静默了一下，岐幽才慢慢开了口，声音淡淡的，在酷暑中也透着彰显的凉意，“我怎么相信你？”
　　苏苏开始蹙眉，盯着岐幽，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量，“那你到底要我怎样！？难不成离开医院去别地！？岐先生，我不是这么背吧，就因为招惹上萧怀贞，沦落到要连这个城市都呆不下去了！？”
　　岐幽淡淡道：“你总要有让我觉得可信的举动。”
　　苏苏笑得好不冷峭，“让你觉得可信的举动？什么举动？要不，我现在给萧怀贞电话，跟他说我勾搭上了小白脸？脑子一热，就不想和他好了？”
　　岐幽依然冷静，摇头，道：“什么小白脸比得上怀贞？”
　　苏苏为他言语里赤果果的傲慢而无语，顿了顿，又说：“那就说我得了绝症，不能陪他一辈子了？”
　　岐幽悠悠打量苏苏，脸上明显写着鄙夷。
　　好吧，苏苏自己也承认，她这种身材这种气色这种精神头儿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得了绝症要嗝屁的人，苏苏又想了想，觉得分外纠结，为什么要放弃一个人也这么难呢？苏苏烦恼，又道：“那你说怎么办？”
　　岐幽道：“离开怀贞，请三个月假，这三个月除了C市你呆哪儿都可以，我也不会少你半点薪水，三个月之后你可以去西区医院上班，我会给你一个好职位，只要你不再接近怀贞。”
　　苏苏盯了岐幽很久，盯到自己眼睛酸，“你确定这样就可以？”
　　岐幽冷笑了一记，道：“苏小姐，你以为怀贞对你的所谓迷恋能够持续多久？如果你要男人，我也可以给你安排公司下属相亲，苏小姐不是很精于此道？”
　　苏苏对岐幽的话已接近麻木，此刻不过寥寥几句直言道：“我可以不见他，消失三个月，只要你还我一个平静的生活。而贵公司的男人，抱歉，还入不了我的眼。”
　　经此两天，数次交锋，苏苏觉得十分漫长，也十分疲累，现在的她早已不是以为只要两人相爱就可以携手共度的年纪。虽然当时萧怀贞信誓旦旦，但苏苏明白，仅仅有了解甚至有爱，那是不够的，两个人要相携走过完整的一生，需要两人共同的努力，也需要亲朋好友的接纳和祝福，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不被看好的一对，怎么可能长久且幸福？苏苏只能说，萧怀贞虽然诱人，但还不足以让她拼尽全力丧失理智，或者说，眼下已没有任何人可以让苏苏为其拼尽全力和丧失理智。
　　苏苏清楚地记得，在不知名的微博上看到的一段文字：“时间会把对的人带到你面前，在这之前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照顾自己。”苏苏相信时间无比强悍的力量，可以抹平伤痛，也可以带来希望。
　　既然已经答应了岐幽的要求，苏苏准备继续去买含片。
　　而岐幽立在苏苏身后，对着她的背影，无言看了良久，然后身子虚晃了两下，一手按住车门，慢慢回到车上坐下。脑海中陡然记起三年前，那个在扑朔迷离的灯花下略带羞涩又透着灵性的女子，她微红的脸颊和故意镇定的声线，其实并不是初见面那么平淡无奇。
　　苏苏恹恹地在楼下买了含片，吞了一片，喉头仍是疼痛，日头实在太烈，苏苏皱眉，快步回到科室。
　　若水见她耽搁了许久，忍不住迎上去问：“苏苏，你很不舒服吗？下午要不要休息？”
　　苏苏抬眉笑了，“没事。”想了想，又对若水讲，“若水啊，我想休假了。”
　　若水奇道：“为什么？不是说好八月中旬才休假的吗？我们还要一起去草原呢！”
　　苏苏笑笑，“我想早点休假，也许回来科室会有新的安排。”
　　“我怎么不知道？事先完全没听说啊！”若水很诧异。
　　苏苏道：“我也是才知道的。”
　　“哦，”若水恍然大悟，“苏苏，会不会升职啊？”
　　苏苏也笑了，“不知道，也许吧。”
　　“那你可要请客！”若水也挺高兴，高兴过后，看着苏苏脸色，又道，“可我觉得你不是很开心呢？”
　　苏苏笑得更加灿烂了，“这不是怕你会妒忌吗？”
　　切，若水不屑，叮嘱道：“记得请我吃饭啊！要最高档的！”
　　苏苏点头，“好。”
　　当天晚上，苏苏跟妈妈说了开始休假的事，又表示为了散心，要去旅游，苏妈妈虽然有点诧异，但没有多问，只叮嘱苏苏出门要小心。苏苏一一应了。
　　睡觉前，苏苏冲了热水澡，在淋漓的热水下，终于能有一些放松，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洗发水是kielh’s的橄榄油，淡淡的味道，有舒爽宜人的香气，苏苏心满意足地擦干头发，裹了睡衣，窝在空调被里看书。最近看得最多的是小言，脱离现实社会的古代穿越小言，苏苏其实一直很羡慕那种脱离现在的生活，好像一切都可以改头换面重新来过。
　　看着看着，手机又一个劲儿得瑟起来，不用看那流光溢彩的屏幕也知道是谁的电话，这一次，苏苏难得地看了那三个字很久，然后眨了眨发涩的眼睛，无视。紧接着，一条短信无声而至，苏苏继续无视。很快地，一切再度安静下来。方才那一阵得瑟像是幻像一般，再没有出现。苏苏又看了会书，决定关灯睡觉。
　　这时，手机毫无预警地继续得瑟起来，苏苏瞥眼一看，那只快散架的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是若水和一张三八的笑脸。苏苏有些诧异，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听见若水哀嚎：“苏大姐，求你了，接你家印钞机电话吧！你看，你倒是图清净，他老人家都骚扰到我这里来了！”
　　苏苏愣了愣，“他打给你？”
　　“对呀！紧张兮兮地以为大姐你出了什么意外！”若水继续嗷嗷，“我说苏苏，你丫好吃好睡的，哪会来什么意外？这印钞机怎么老喜欢被害妄想啊？哎，算了，苏苏，有什么和他说清楚好不好？你以往不是这么纯娘儿们的呀！”
　　苏苏今天的反应显得有些迟钝，犹豫了下，对若水道：“好。”
　　“记住了唷！”若水犹不放心地再嘱咐一遍，“别让他再打给我！我又不休假，明天还要早起，要是他再打给我，我明天打得你丫变熊猫！要不然对不起我这双被摧残的熊猫眼！”
　　苏苏嗯了一声，“我知道。”
　　刚刚收了线，手机又得瑟，苏苏看到那个号码，手在半空顿了顿，接起来，轻轻说了一句：“你好。”
　　“苏苏？”萧怀贞的声线听起来有些紧绷。
　　“嗯。”苏苏淡淡应了一声。
　　电话另一头的萧怀贞陡然沉默了，像是嗅到了什么，良久才缓声问：“今天很忙吗？”
　　苏苏放缓了声调回答：“对，这两天都挺忙的，很晚才回家。”
　　萧怀贞的声音里慢慢调整出了一丝柔软，“这么晚，有没有打扰到你休息？”
　　苏苏摇头，微笑了，“没有。你怎么还没睡？”
　　萧怀贞仍是柔声说道：“苏苏，看不到你，我会担心。这么晚了你有没有到家？工作有没有麻烦？有没有被人欺负？”略作停顿，萧怀贞又道：“我总是会担心你。”
　　苏苏忍住眼底的水汽，微笑答道：“没有啊，我很好，若水没说错，你还真喜欢被害妄想呢。这两天，你工作忙吗？”
　　“还好。”萧怀贞总算轻声一笑，“下周我会尽快回来。”
　　苏苏心里酸涩，但还是笑答：“工作要紧，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嗯。”萧怀贞的声音听上去既柔软又有磁性，末了问了句苏苏，“周末等你来了，带你去换清粥小菜，可好？”
　　苏苏答道：“其实，清粥小菜司空见惯，也不是非去不可的。”
　　一时间又沉默了，苏苏无言，萧怀贞也不知在想什么，最终还是萧怀贞开了口，他说：“苏苏，你相信我吗？”
　　苏苏想说，萧怀贞，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在这样的处境下，还能和你一起幸福，我拿不出更多的勇气和坚持去义无反顾。想了想，苏苏避重就轻地道：“萧怀贞，你今天是不是太敏感了？”
　　另一头，萧怀贞也默了默，回答的声线有些飘忽，“但愿吧。”
　　苏苏鼓足勇气，尽量用像平素一样的声调对萧怀贞讲：“萧怀贞，无论何时，我都会先照顾好自己，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知道吗？”
　　而且，抱歉，我就是这样一个期待幸福却又不够勇敢不够智慧的人，尽管好像爱上你了，但我还是决定放弃，对不起！
　　最后一句，苏苏没能讲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