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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恶毒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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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幽看苏苏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就好比在高级餐厅用餐,之前以为端上来的是鱼翅捞饭一般司空见惯,岂知掀开盖子,竟然瞧见一盘硕大的臭豆腐,屎臭熏天不说,旁边儿还配着贴心的辣椒面儿,又或者在动物园里逛,以为小木圈儿里养着的是傲慢艳丽的孔雀之王,正排着外八字斯文踱步,岂知靠近一看,竟然是一只吃得翻肚皮的大白猪,打着呼噜不说,还流了一地黏答答的口水。
苏苏见了岐幽脸上的表情,恶意地笑了。
岐幽眉头微蹙,正色道:“你被人甩了?”
苏苏点头,微笑,“对。”
不过简单的一个字而已,岐幽听了这话,却沉默了很久。
初降的夜色里,庭院里柔和的灯光次第亮起,在一片竹影婆娑里仿佛一团团凝聚不散的白雾。岐幽逆着光,被晕成一道好看的夜景。但苏苏仍然能够借助那些雾一般的微光看清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岐幽双手握住扶手,低垂了眉头,紧抿着唇,下巴的线条绷得更紧,默不作声地瞧着苏苏微微攥紧的十指。他的唇本来就偏薄,如今一抿,直叫苏苏想掰开他的嘴。
岐幽慢慢抬起眉头,卷而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在雪白的光里留下一小片阴影,于是那阴影里的乌眸愈发陈黯,像是大雪过后的湖泊结了层极厚的冰,失去了水波的光彩。岐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苏苏。苏苏也一动不动地回望着他。最终,岐幽身形一松,问道:“你被人甩了?”
苏苏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能掀别人伤疤呢?如此一来,苏苏愈发炸毛,“是又怎样!?”
岐幽冷冷一笑,“那人如今还见面吗?”
苏苏道:“不想见也得见,由不得我!”
岐幽眼底划过一丝了然,很快又拿冰封了湖面,他淡淡道:“千挑万选,我还以为怀贞挑了哪家姑娘,结果是被别人挑剩了的你。”
淡淡的冷冷的调子,苏苏终于怒了,“岐幽,你不要太过分!”
岐幽挑眉看苏苏,“苏小姐,我实话实说而已,哪里过分?”
苏苏道:“我只是认为,相守不易,既然当年有了那么郑重的承诺,那此生不管这个人变得如何,都要和他一起渡过,这叫言而有信,是一种最起码的操守。但有人却并不这样想,他以为人生尚有更多更好的可能,在那些更多和更好面前,死守变淡的情感而不懂得变通,是一种愚忠。佛经有句话叫做‘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这门前的了无取就是这个出处,我以为岐先生懂得这句,都说佛经真谛世人并无领悟,荒诞之事却为人们所追逐。我自己的事其间孰是孰非,不计较,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能认可这种‘妄迹世所逐’。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但更应该懂得承担道义和责任,也更应该坚持操守。”
岐幽深深看了苏苏一眼,冷笑,“苏小姐,勉强维系的感情有多痛苦,不是你,你自然不懂。”
“我不懂?”苏苏冷笑,“我是不懂。不懂所谓爱情,经年流逝,没有了之后,都得流水一样地更换枕边人?莫不是岐先生也以为所谓长相厮守的夫妻靠得都是几十年如一日如胶似漆的感情?莫不是岐先生也以为让每一个女人维系家庭的动力是被人背叛了之后还深深爱着的那种爱情?”
岐幽看着苏苏,神情不惊不动,“苏小姐,感情的事,要两情相悦才好,多余的都是第三者,不管你先来后到,又接不接受,都是这样。”
苏苏给岐幽弄得极度炸毛,口不择言道:“胡说八道!说什么感情淡了,人不对了,所以才换了,那都是找给劈腿的蹩脚的借口!被背叛了的人都能坚持下去的,为什么没被背叛的人却不能坚持下去!?这难道不是可笑的矫情!?连喜新厌旧都没有勇气承认的人,为什么还有资格来责怪别人用情太深!?你以为经历了这些之后还会想要这样做下去的动力是什么!?是那傻乎乎依然深爱的爱情!?错了!那是出自于对自己当初许下承诺的坚持和信守。人生没有谁比谁容易,不能只为了图自己一时快活,而变成那样毫无操守的人!”话至此,苏苏毫不留情面地补上一句,“岐幽,跟你这种人,实在没什么好说。”
讲完这段话,苏苏就立即起身,拿包,走人。这时,侍者刚刚端来一杯酒和一杯甜品,见客人之间气氛僵硬,也愣在那里,有点无措。苏苏看也不看岐幽,绕过桌子,疾步就走。忽然,一只手伸出,指间紧扣,拉住了苏苏急匆匆的去势。苏苏顿足,低头看岐幽,眼底带着明显的怒意。
“坐下。”岐幽的语气虽冷,却轻柔了许多。
苏苏拧头,甩手。
岐幽拽紧了苏苏手腕,再一次重复道:“苏苏,坐下。”
苏苏别开头,不理他。
侍者见僵局将解,赶紧把酒水端上,旋过身子就消失了。
苏苏杵在原地,而岐幽坐着,一手拉着她不放。
两人僵持不久,岐幽叹了口气,起身,到了苏苏身旁,伸手够上苏苏眼角。
苏苏眼睛里的景物早已扭曲成一团,她拼命眨了眨眼,迅速偏头,错开岐幽的手,恨恨道:“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苏苏没看到岐幽的手顿在半空良久没动,如墨的眼底所有的浮冰碎雪须臾间褪尽,只余一片深沉的柔和。
苏苏自己擦干眼泪,瞪着已恢复疏冷的岐幽,“萧怀贞的事,不劳您跟我讲,我若是好奇,自己回去问他。谢谢岐先生今晚的盛宴招待,苏苏惶恐,告辞!”说完,转身又要走。
“苏苏,坐下。”岐幽的语气里又带了些肃冷。
苏苏吃软不吃硬,偏就继续走。
岐幽一步上前,捞住苏苏,不客气地重复:“坐下。”
苏苏简直觉得此人不可理喻,开始挣扎,好一顿拳打脚踢,一个劲儿地招呼上岐幽,嘴里还直嚷嚷:“放开我!放开我!”
岐幽紧紧箍着苏苏,被苏苏打得久了,也不松手,只是修长的眉微微一蹙,轻轻哼了一声。
苏苏一贯心软,好死不死地看到他皱眉,也听清了他那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哼哼,苏苏停下来,挑眉看他:“肉痛了?”
岐幽眉头一展,却还是没能带出半点笑容,只放下苏苏,淡淡道:“我没事。”
苏苏不屑,推了推岐幽双臂,“喂,放开我啊!”
岐幽挑眉,本来想再回敬苏苏几句,见她两眼水汪汪的,话到嘴边又收回,换了句道:“你坐下,我就放手。”
苏苏切了一声,“我坐下做什么,再被你羞辱吗?”
岐幽冷冷道:“凡事本来就不是你所想象,我不过说得直接罢了。”
苏苏不是不讲理的人,听了岐幽的话,回答道:“你那不是直接,是恶毒!歧大少爷,你试着拿这番话去劝劝失恋的女人,包管她跳楼身亡,绝无失手,屡试不爽!还有,如果她不去跳楼,就只有一种可能,拿硫酸泼你一身,毁你的容!”
不知道是不是苏苏错觉,岐幽听了这话,好似笑了一下,默了默,肃冷了神情,道:“苏苏,论恶毒,你好像和我势均力敌。”
苏苏哼哼唧唧了半晌,回敬道:“哪里哪里!论恶毒,我自愧弗如。毕竟如果面对的是我好朋友的新欢,我是不可能对人家说出这么恶毒的话的!”
岐幽道:“苏苏,你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有些事并非你眼见的,就是真的,就是对的。”
这话岐幽难得讲得语重心长,苏苏是第二次听到他这样说,察觉出他话里有深意,于是在他对面坐下,一时也无言。
夜色更浓,林子里露气开始变重,小径两边白色的路灯看上去就成了一团团白玉汤圆般的光晕,朦胧得十分好看。隐隐有婉转虫鸣和水声,风过时,叶片也沙沙作响,空气凉爽又清新。
苏苏看着对面的岐幽,他正低着眉头,双睫垂下,掩住了大半眼珠,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正漫不经心地转着那只白瓷酒杯,杯中液体微黄,映着竹影灯光宛若玉液琼浆。岐幽并不急于说下去,转动着杯子,慢慢抬手,一饮而尽。苏苏看得一惊,不知他喝酒竟然如此豪气。正惊着,却见岐幽慢慢放下杯子,淡粉色的薄唇边沾了点酒水,那颗小小的透明珠子在月色灯火下仿佛一粒遗落的小小钻石,在玫瑰色的唇边闪烁着清冷却撩人的光芒。苏苏看着,忘了收回视线,下一秒,见岐幽抬眉,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似笑非笑。他慢慢问:“你在看什么?”
苏苏坦言,“废话,当然是在看你喝酒。”
岐幽乌黑的眼微微眯起,眉梢带了丝酒意,“要来一杯吗?”
苏苏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我酒品不好!给我喝酒保管你后悔到肠子烂掉!”
岐幽挑眉,扫了一眼苏苏面前的甜品,有点鄙夷。
苏苏顺着他视线看去,侍者上的甜品是一只玻璃樽,里面盛放着橙色的果汁和透明的小圆粒。苏苏拿起银质小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细细一嚼,好像是木瓜和西米,好吃。
岐幽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苏苏吃得欢,无暇和岐幽再说什么。
岐幽看苏苏眼里神色变幻,最终开口道:“只吃这个不行,点菜吧。”
呃,苏苏吃惊,不知道是自己慢半拍,还是岐幽神经狭小传导比较慢?吵吵闹闹了这些时候才想起来要点餐?
点菜时,岐幽难得问了苏苏一句,“你有没有什么不能吃?”
苏苏答:“没有,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能吃。”
既然苏苏这样讲,岐幽顺手就点完了菜,最后端上来的有四道:芙蓉燕菜,葱烧刺参,炝芦笋和熘蘑菇,外加一道蔬菜汤。
苏苏扫了一眼,瘪嘴道,还真是清淡,加之对面又坐着一个让人食不知味的男人,于是苏苏左手端着碗米饭,右手拿着筷子,犹豫了起来。
岐幽仍斜身坐着,看着苏苏,淡淡问道:“不合你口味?”
苏苏道:“看上去挺清淡的。”
岐幽慢吞吞地拾起筷子,风轻云淡地夹了一著刺参,凉悠悠地又问:“你不喜欢蘑菇?”
苏苏点头,看蘑菇的眼神就有点鄙夷,“淡的嘴巴里能长出鸟来。”
今晚苏苏言辞未□□于彪悍,岐幽却好似一点也不介意,听到苏苏这样讲,也不过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
苏苏不罢休地又道:“燕菜,我只早上吃,晚上也不会吃的。我看的书上都讲,燕菜适合空腹吃,而且忌油腻。”
这一番话不仅仅是彪悍了,简直有些挑衅,岐幽扬眉,看着苏苏:“那依你的意思,要不重新点过?”
苏苏大方地摆手,表示不予计较,“算了,横竖也不是和萧怀贞一起吃,能点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将就了吧。”说完,苏苏看到岐幽眉头终于又抽了抽。
岐幽眯着眼打量苏苏一番,淡淡开了口,抛下一句引人回味的话:“苏小姐,怀贞有过妻子,你知道吧?”
苏苏知道重点来了,不过仍是漫不经心地回答:“知道。见面头一回,他就给我看照片了。说实话,长得挺不错的姑娘,听说是得病过世了,怪可怜的。不过话说回来,岐先生您听过市井里流传的这么一段话吗?”虽然询问,但苏苏完全不待岐幽回答,岐幽也似乎丝毫不想回答,抱臂看着苏苏,苏苏于是继续道:“都说女人养好自个儿的身子最重要,倘若不幸有个三长两短,白白便宜了人家,有道是‘男人被人睡,孩子被人打,钞票被人花’,您看看,多不划算啊!”
不知岐幽究竟是何出身,听完了这段粗鄙的话,脸色愈发黑得难看了。
苏苏呵呵一笑,陡然换了文雅一点的说法,“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既然零落成泥碾作尘,化作春泥更护花了的话,再不服气,也要认命。”
岐幽眉头蹙起,语气严肃,有警告的意味,“苏苏。”
苏苏微笑,“这番话,您大可和萧怀贞直言。我不怕。”
闻言,岐幽一双凝着霜气的乌眸紧紧盯着苏苏,“苏小姐,岐某奉劝你一句,莫要自以为是仗着怀贞喜欢你,就如此不把人放在眼里。涟漪人很好,非你能及,你如果惹恼了怀贞,到时候,讨不到半分好处的是你。”
话说得露骨又严厉,苏苏其实是很难得记仇的一个人,此时听了岐幽这样讲,怒极之后,却也只是冷冷一笑,“岐先生,我原本是想和您做朋友,因为萧怀贞说您是他最重要的朋友,所以即使您看我很不顺眼,我也可以忍,但您不该处处针对我,我就算一介贱民,入不得您尊贵的法眼,却也不是倒送上门任人侮辱的。一来,我被人甩,你要鄙视我留不住男人的心,这我认了,但你说是我坚持的信念不对,这个,抱歉,我没办法和你谈下去,二来,萧怀贞的妻子是很好,但福薄也是事实,你要我矫情地哀叹一番,我也不是做不到,但不屑,况且,运气这个东西,是倒霉是庆幸,都只有认了,就是我自己该自认倒霉的时候,也坦然自认倒霉,这又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事。好好坏坏的,谁没有这一茬儿?岐先生,眼下我不做什么,没拿菜汤泼你一脸,不是因为我修养好,也不是因为你说得还不够恶毒,只是因为,”苏苏顿了顿,一字一字强调,“只是因为萧怀贞,因为萧怀贞他待我很好,看在他的面子上,今晚我不跟你计较。下次见到萧怀贞,记得谢谢他,如果不是因为他,您不可能现在还如此好模好样地坐着。”
谁骨子里不骄傲?苏苏虽然比旁人能忍,但并不是意味着她没有脾气。今天晚上,岐幽一而再再而三地轻慢诋毁,苏苏已经到了极致。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虽然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但朋友家人的接纳和喜欢也相当重要,萧怀贞的挚友这样看自己,苏苏不禁生出一丝怀疑,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而已,未来的风风雨雨尚不计其数,她到底有没有必要这样坚持?
走出了无取的大门,周围那么陌生,苏苏却没有丝毫惊慌,似乎所有的情绪还遗留在方才那一瞬,过了好一会儿,苏苏才凝神去看脚下的路。这里,苏苏从未涉足,该往哪个方向走,苏苏很是迷惑。站在路口,苏苏辨认了好久,终是委顿。
身后那只银灰色的极端主义的车子默默跟着,见苏苏停在路口,车子也停在路口。岐幽摇下车窗,敞篷大开,于是微雨的天气里,他的乌发也沾满了雨水。
苏苏完全不看他,站在雨里,无奈摆弄手机,开始用google搜索地图。
雨势渐大,大有连成线的趋势,而苏苏今天穿着浅蓝小衬衫和藏青色的短裙,在雨里渐渐变作了越来越深的颜色。岐幽看苏苏毫不惊慌地站着,摆弄手机了半晌,短发都淋成束了,她又开始打电话,对着电话那头呵呵地笑,带点谄媚地说:“若水,是我,苏苏!”那头不知回了什么话,苏苏小脸皱起,“我回不了家了,你行行好,来接我吧!”那头似乎唠叨起来,因为苏苏拿手捂着听筒,将手机拿开了些,然后才又笑道:“这鸟不生蛋的破地方,我也没来过,好像是西三环外吧!你知不知道一个叫‘了无取’的地方?用google地图搜搜就找到了!”那个叫做若水的兴许是同意了苏苏的说法,因为苏苏接下来讲:“我也不知道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有什么好,早后悔不该来了,现在肠子都悔烂透了,血水直流啊!好,好,我等你唷!”说完挂了电话,苏苏也不看岐幽,找了棵大树,开始等人。
岐幽无言在车上看着她,终于打开车门,走过去,低眉俯视苏苏,冷冷道:“打雷了。”
苏苏哼了一声,不理他。
岐幽又道:“打雷了。”
苏苏这回不耐烦地回答:“不就是打雷吗!?要劈吧就劈吧!我又没做亏心事,天打雷劈也轮不到我头上!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人要讲良心的,不可以无所顾忌!”
岐幽看着苏苏几乎全部湿掉的模样,眼睛里难得有些一丝掩饰地很好的无奈,“去车上等。”
苏苏哼哼两声,继续不理他。
岐幽又重复:“苏苏,去车上等。”
苏苏白他一眼,“不敢当,我怕弄脏了岐先生的豪车。”最后两个字明显带刺儿。
岐幽居高临下地俯瞰苏苏,那眼神犀利几乎将苏苏劈了个对穿,隐忍道:“话我从不说第二回,去车上等。”
苏苏挑眉,像看外星人一样或者像看白痴一样盯着岐幽,心里道,岐大爷,若我没记错的话,今晚你的大多数话都重复了两遍不止吧!?苏苏不屑,切了一声,顽固地守在树下。
岐幽见劝不动苏苏,盯了她半晌,居然也不走了,与她一同立在树下,任头顶雷声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