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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了无取?了无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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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一直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岐幽,第一次见面便针锋相对,萧怀贞的朋友都很好相处,都不曾给她难堪,唯独岐幽一人总是拿了刀子一样的目光凌迟她,一顿饭下来,苏苏都生出自己身上掉了好几斤肉的错觉。
事后苏苏问萧怀贞这是为什么,萧怀贞只是风轻云淡地一笑,说岐幽原本不是这样的。苏苏就嗤之以鼻了,岐幽一看就是冰块男一枚,不好相与,而且他严重瞧不起苏苏,老觉得苏苏拐了萧怀贞是占了天大的一个便宜。呃,其实,苏苏也这么觉得,但自己这么觉得和被人这样鄙夷,就是两码事儿了,最起码不能被别人当面赤果果地羞辱,是以,苏苏也看岐幽不太顺眼。
见过岐幽的第二周,萧怀贞去了东京,苏苏周五才能出发,之前只有乖乖上班。
周一是一周之大计所在,苏苏工作起来自然是十二分的抖擞,全心全意投入,尽管如此,当苏苏像一只骄傲的小母鸡雄赳赳地从连廊经过时,居然发现岐幽的身影,而那厮正冷眼瞧着她,苏苏就不免炸毛了。
彼时,日光正淡薄,从落地窗投来,岐幽身在那团淡薄的光影中,也被无数人簇拥。与萧怀贞似曾相似的情形,不过岐幽穿着深得接近墨色的单排扣洋装,领口和袖口皆露出纯白色的衬衫,脖子上系着一条深蓝色暗纹的丝质领带,整个人如那一身洋装一般挺括飒爽,但也因了那一身深海蓝而带了一股子深海的晦暗寒意,颇有“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傲慢味道。
稍一细看,就能发现岐幽的头发较之萧怀贞略短,有着更为刚毅的线条,而额头则是一样的丰满,双眼也十分深邃幽远,但与萧怀贞不同的是,岐幽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浮冰碎雪一般清冽的寒意,虽也光彩照人,但不免清冷不免疏离,粉色的唇其实看上去无论是色泽、质地、饱满度和柔韧感都世不二出,然配上那双眼睛就总是让人心生寒意。
苏苏见到岐幽,虽不满,却比见到萧怀贞时更为自觉地避开,且避开得更远。
岐幽显然也看到了苏苏,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他侧头看苏苏的动作丝毫不加掩饰,超出可以被众人忽视的极限,惹到他身边人也多瞧了苏苏两眼。但岐幽最终什么也没说,继续侧头与身旁的人交谈,然后风一样离去。
苏苏立在一旁深深觉得,岐幽所到之处都有一股森森霜气。得瑟了下,苏苏收好自己炸开的羽毛,快步往另一病区走去。这一回,立即有护士逮着她问:“苏苏你认识他吗?”苏苏呃了一声,道:“不认识。”护士明显不信,“他明明多看了你好几眼!”苏苏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我很对他口味?”话一说,周围呕声连连。苏苏叹气,“你们看,你们都不相信人家是相上了我的花容月貌。”呕声更大了,此起彼伏。倒是苏苏开始反问,“那人来干啥的?”护士立即八卦道:“说是分院投资方来视察。”苏苏问:“西边儿那个分院?”护士可激动了,“上次东边儿高档疗养院来视察的那主也帅到惨无人道!”苏苏想了想,答道:“东西两院确实都挺惨无人道的。”护士抱胸道:“可西边儿这位太冷了!不可亵玩的,甘甜不垫饥。”苏苏听到亵玩二字,顿觉后脊腾起一阵恶寒,哆嗦了下,道:“也是,他那冷冷的一眼扫过来,小心肝儿都给冻到零下负二十度了。”这时偏偏还有另一人道:“可我喜欢!我就喜欢这个调调儿!”苏苏扶额,只能说,大姐你的嗜好真独特!
该下班时,萧怀贞依然打来电话,苏苏觉得虽然这人去了东京,怎么好像和留在C市没什么区别,一样特别勤奋地骚扰她。
电话里,萧怀贞问:“苏苏,今天怎么样?”
苏苏人还在办公室,头磕在桌上咚咚地响,“萧怀贞,我最近好背!”然后哼哼唧唧了半晌。
萧怀贞口气有些好笑,“苏苏,仔细磕坏了脑袋,好好说话,怎么背了?”
苏苏继续哀声叹气,“萧怀贞,我的病人脑袋里出血,活不成了!”
萧怀贞默了默,劝道:“苏苏,运气不好,谁都会有的,别太介意。”
苏苏脸按在桌子上,手机放在嘴边,蔫吧极了,“要是我早点给他输血小板就好了。虽然我给他预约了血小板,但这几天血源紧张得很,第二天没能拿到,这种时候,我就该打破正常手续,让家属动用所有关系去给他献血的。”
萧怀贞声音轻轻的,“苏苏,并不是所有的事你都能预计,也并不是所有的人你都能救得了,不是吗?”
“可是,事后难免会想啊,如果当初那样做或者不那样做,结果也许就不一样了。”苏苏还是哀叹。
萧怀贞笑了,“苏苏,你这是马后炮。”
苏苏道:“就算是马后炮吧,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不也是这个道理?”
萧怀贞回答:“那么如果以后都这样做,是否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苏苏对着电话摇头,“也不是,因为每个人每一段时刻都是不同的,太劳师动众地动用亲属献血,也会造成医疗资源的浪费,还有别的不良后果。”
萧怀贞循循善诱,“那么苏苏,接受各种意外吧。”
“意外?”苏苏叹气,“人生怎么总是有那么多让人无奈极了的意外?”
萧怀贞觉着她调子里的陈黯,劝道:“苏苏,意外不总是坏的。”
苏苏怔了下,笑笑,“萧怀贞,你是不是要说,遇见你就是很好的意外?”
萧怀贞在另一头也笑了,“苏苏,能遇见你,对我而言,是很好的意外。”苏苏还没来得及答话,萧怀贞继续道:“没有谁会在原地一直等着谁,但当我找到你,你居然还在,我真的很感激。”
苏苏觉得萧怀贞的话有点玄妙,抿嘴想了想,觉得继续下去这电话就有点拿肉麻当有趣了,苏苏适时打住,对萧怀贞说:“不说我了,你怎么样啊?”
萧怀贞笑,“我很好。”
“你在东京哪里?”苏苏好奇。
“日本桥,你知道吗?”萧怀贞问。
苏苏对着手机点头,脑袋磕得桌子继续咚咚响,“我知道。我喜欢日本桥的三越百货,在那里退税时曾经遇见一位很和气的香港大姐,还关照过我来着。”
萧怀贞笑答:“不要磕桌子,苏苏。等你来了,我们一起去。”
苏苏顿时激动,“好!我还要去怀石料理。”
萧怀贞好脾气地回答:“好,随你吃。”
“不!”苏苏笑得有些猫腻,“那里有只穿甚平的帅哥,英文很溜,声音像磁铁,笑起来又雄性又带点小羞涩,好多小女生找他留影……”
“苏苏。”萧怀贞平着嗓音打断了苏苏的花痴。
“干嘛?”苏苏笑嘻嘻的,显然还在沉淫。
“难道金凤凰还不够好?”萧怀贞的声音听不出怒气,但是板得跟门板一样。
苏苏笑,“萧怀贞,你不知道大鱼大肉惯了,总要换点清粥小菜的?”
“苏苏,”萧怀贞听到这里闲闲道,“你要真想换,周末来东京,萧某亲自带你去换。”
呃,苏苏打住,瘪了瘪嘴,不吭气了。
萧怀贞和气道:“早点回家,既然忙完了,别老在医院耗着。”
哦,苏苏应了一声,乖乖开始收拾东西,跟萧怀贞道了再见,挂了电话。
相约若水,两人一起走到楼下。在大楼里关了整整一天,不知外面变化,苏苏才发现这会儿天竟下起了小雨。苍穹显得很低,天色有点惨淡,乌云压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四周景致颜色浓郁,像泼墨画。但此刻风吹在身上,有盛夏里难得的凉爽,落下的水滴小小的,打在身上湿不了衣物,却多了点讨喜的清凉。苏苏喜欢雨天,小雨天和大雨天都很喜欢,见到眼下难得这么舒适的天气,笑了,没撑伞,往街对面走去。而若水则开始在包包里面奋力掏伞。
医院地下停车场出口正对大路,大路的对面是通往第五住院部的小路。这段水泥路面不算宽广,下班时间却往往停了不少的车辆,基本都是等着接人回家的。以往有好几次,萧怀贞也在这里这样等过苏苏。虽然明知这会他人在东京,苏苏还是忍不住瞧了瞧路口。这一瞧,一眼便见路口大树下停着一只极为拉风的银灰色大车子,在这微雨的天气里还好兴致地开着敞篷,车窗摇下,一只精瘦却有力的手臂随意搁着,颀长指尖挑着忽明忽灭的烟头,能把这么叫人厌恶的瘾君子动作也做得如此出尘脱俗的,是何方神圣?苏苏好奇地看了看,瞧见一张挂着冰棱的脸,赶紧扭头就走。
“苏苏。”叫她的声音也凉悠悠的,宛如严冬里松针上的那一层霜花,比落在手臂上的雨水还要刺骨几分。
若水听见有人叫苏苏,终于停止在包里找伞,拉住苏苏道:“好像有人叫你。”
苏苏装茫然,“有吗?”
下一秒,车迷若水果然注意到那部招摇的车子,亮了双眼,拽着苏苏激动道:“苏苏,是Koenigsegg Agera也!北欧的极端主义,这是一号儿与众不同的主呢!”
苏苏心道,岐幽确实不能以常理论之。
正翻着白眼,Koenigsegg Agera的车主已经站到离苏苏不远处,冰冷的乌眸盯着苏苏,冷冷重复道:“苏苏。”
见状,若水吃惊地盯着苏苏,“这又是谁?”
事到如今,苏苏只好挤出一点笑,对岐幽打了招呼,“你好啊,岐先生。”然后对若水小声道,“是萧怀贞的朋友,跟我不太对盘。”
若水看了眼岐幽,应该也是被岐大公子的气场冻伤到,得瑟了下,对苏苏说:“那你们慢聊,我先走了啊,祝你好运,苏苏!”
苏苏无奈看着已经迅速走人的若水,转头对岐幽道:“岐先生找我有事?”
岐幽看着苏苏,不语。
苏苏又道:“那就没事?没事,我就先走了,再见。”说完,当真拔腿就走。
“苏苏。”岐幽再一次叫住了她。
苏苏驻足,蹙眉,“有事你就直说。”
岐幽看着苏苏,目光仍然冷淡,说话也冷淡得紧,“有关萧怀贞的事,我们谈谈。”
听到萧怀贞三个字,苏苏没有回绝的理由。应承下来,苏苏坐在岐幽的车上,很快就发现,这厮和萧怀贞如此不同,驾驶的风格堪称桀骜不驯豪迈不羁。苏苏看着窗外景致全部变成一道道流淌的色彩,不能分辨,不由小心咽了咽口水,十指紧扣。苏苏偷偷瞄了眼开车的岐幽,见他十分专注,下颌紧绷,连唇线和眼角的线条也是肃冷无比,一双黑眸紧盯着前方,冷冷地,不带一丝情愫。苏苏蓦地记起萧怀贞说岐幽以前不是这样的,这就怪了,不是这样的,那他以前是哪儿样的?
“你不知道这样盯人看很失礼?”良久,岐幽冷声对苏苏讲。
苏苏一惊,见他仍目视前方,却不知为何发现自己在盯着他看,苏苏没有别扭很久,干脆直言道:“那你又是为什么对我凭白有敌意?”
面对苏苏这样的毫不掩饰,岐幽却好似没有不快,唇角反倒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慢慢道:“我对你有敌意?”
苏苏点头,“当然,傻子也看得出来。岐幽,我没招惹过你,就算招惹上了萧怀贞,那也是他先招惹我的。”
苏苏语气里的委屈十分明显,却又透着一股子倔犟,岐幽仿佛在笑,又仿佛不是,眉梢眼角都带着丝霜气,他说:“到了,进去慢慢谈。”
岐幽挑选的地方是一家竹影婆娑的庭院。阴天,一切都有些灰暗,但那门前翠竹应是日日有人精心料理,生得颇为灵性且具风骨不说,更难得的是在一片阴霾里,叶片依旧青亮光洁,堪称翠绿欲滴。竹影后则是一片极为普通的白色粉墙,却也只有这样朴素的白墙,才能够深谙竹子的风骨。乌金门楣上书三个大字“了无取”,字迹貌似洒脱,又有些粘腻,似乎仍是有许多尘世里的不得解不得悟不得了和不得舍。门楣两边用上好的圆润端敏的赵体写着一副诗词:“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
苏苏看了看庭院内,一方影壁完完全全遮住院内景致。苏苏驻足,又看了看岐幽,表情很是纠结。
岐幽低眉,冷声道:“你纠结什么?”
苏苏指着“了无取”三个字,回答:“我以为这种地方比较适合萧怀贞。”顿了顿,她补充道,“岐先生比较适合另外三个字。”
岐幽挑眉,眼底薄冰浮光粼粼。
苏苏笑,“‘了无趣’,这三个字比较适合岐先生。”
岐幽哼了声,对苏苏的挑衅并不动怒,答了句让苏苏更为纠结的话,他说:“苏小姐,伶牙俐齿犹胜当年。”说罢,举步走入庭院,留给苏苏一只高深莫测的背影。
苏苏思索半晌,果然不得其解,只好跟上。
庭院里曲径通幽,苏苏真不知道原来小小的C市里还有这么多奢华精致的好去处,每一处,都叫苏苏咋舌。苏苏心里不是没有过犹豫,看着这些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和世界,苏苏也不是特别快乐的,毕竟要融入截然不同的天地和人事,并不是一件轻松惬意的事。
岐幽带着苏苏在一棵树下落座,苏苏发现这里的幅员十分辽阔,树与树之间隔得很开,空间很是私密,周遭也十分清幽。
苏苏瞧了眼岐幽,见他招来侍者点了一杯——酒,苏苏眼都直了,然后岐幽挑眉看了苏苏,将菜单推给她,言下之意要苏苏自己点餐。
苏苏表面淡定内心纠结地看着那一串接一串的密密麻麻的小字,一时头大,然后她也不顾及颜面地合上菜单,问侍者,“你们这里拿手的是什么?”
话毕,侍者愣了下,岐幽冷笑。
苏苏淡定看着发愣的侍者,也不说话。
然后,那婉约的姑娘问苏苏:“小姐平时喜好什么样的味道?”
“我喜欢甜的。”苏苏微笑。
姑娘也得体一笑,柔声答道:“我知道了,请小姐稍等。”说完,再看了岐幽一眼,得他首肯后方才离去。
苏苏看了岐幽一眼也不说话。而岐幽长手长脚地坐着,姿态矜持,却也十分好看,苏苏觉得在自己如此不待见他的情况下,还能用上好看二字,岐大少爷确实不容易。
过了会儿,岐幽淡淡道:“你和怀贞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苏苏回答:“相亲宴上呗。”
这一次,岐幽寒冰般的脸上眉头抽了抽,“你说什么?”
“相亲宴。”苏苏好心解释,“岐先生不知道相亲宴吗?简单地说,就是一堆嫁不出和娶不到的剩女剩男们的社交活动。”
岐幽管住自己眉头,表情变得十分冷傲,“萧怀贞会去相亲宴?苏小姐,这你也信?”
苏苏身子前倾,两眼放光地盯着岐幽,“我原也不信。岐先生有什么内幕可以说来听听?”
苏苏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八卦,却恶意地不予收敛,岐幽果然皱了眉头,冷眼瞧着苏苏,不答反问,“那苏小姐又是为什么要去相亲宴?”
苏苏对岐幽这种没来由的抵触一直十分不爽,苏苏以为,喜欢萧怀贞归喜欢,但并不代表她得对他的朋友低声下气,若是他们自持甚高,觉得苏苏的出身泯灭了他们的门楣,那大可和萧怀贞说去,何必对着她一个弱女子如此使手段,叫她自己知难而退望而却步?更何况,苏苏靠自己就可以过得很好,跟不跟萧怀贞都可以过得很好,实在没必要受这股子窝囊气。是以,旁人若待她客气,她感激,十倍地还回去,若是像岐幽这样儿的,苏苏没必要给他留面子,也没必要给自己脸上贴金,装高贵装得体。
苏苏很快答道:“一把年纪被人甩,不去相亲,难不成出家做尼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