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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满月酒 ...


  •   康熙开了口,京城里大小官员各类贵胄,那是能来的绝不缺席,来不了的也托人送来厚礼;胤唐知道八哥府里并不宽裕,更是直接砸出一沓银票给管家李泰,命他不必像胤祀禀告务必好好张罗。于是,八贝勒府里,大清皇室里少见的龙凤孪生兄妹的一场满月酒,在春节余庆尚未尽消的正月尾巴尖儿上,热热闹闹的举办开来了。
      康熙派人送了不少赏赐,惠妃连着卫氏那一份送来两个长命锁,就连宜妃、德妃、庶妃章佳氏也送了贺礼。胤祀看了看差不多到齐的官员宾客,慢慢地从深远的记忆里搜索出相关信息,逐一地认出那些或多或少有些熟悉的面孔:满都护、景熙、吴尔占、富尔丹、、郎图、四格、苏努、阿布兰、阿灵阿、鄂伦岱、揆叙、噶达浑、陶赖、普奇、马尔齐哈、武正安、阿尔逊、郭允进、徐元梦、乌尔陈、苏尔金、库尔陈、法海、查弼纳、萧永藻、高成龄、董永芠、张廷枢……这些人,有的如今跟自己并没有多少牵扯,也有的还是官小职微尚未显眼,但在那时,都实打实地被划进了所谓的“八爷党”。
      出身不济,倍受冷遇,自幼尝尽世态炎凉,看遍权势驱逐之下的各种丑恶,有的人会哀怨自爱、消糜认命,有的会偏激执狂、愤世嫉俗,但也有的人,反而激发出争强之心、夺胜之志、坚韧善忍,而且能多为体谅那些机遇不佳、或时落难之人。
      那世,胤祀便属最后那种。不怨天,不尤人,只想凭己只能,改变困逆之境,达成鸿鹄之志。即使终不免惨死,亦不为求一丝苟活而退缩,即使那个人宣告“父子之恩绝矣”,被除去宗籍,也动摇不了他骨血里,大清皇族爱新觉罗•胤祀可入骨髓的骄傲,那是天下失色的骄傲,致使之比千古仁君的康熙震惊惧怕、一代冷酷帝王雍正不除之不敢安坐一室。
      千里江山,如何自甘做一粒渺渺沙尘;千载岁月,只悲燕过无声。
      胤祀谦和淡笑着和众人客套几句,便交给李泰和胤唐的管家秦道然去招呼,向偏阁里走去。
      在门外,胤祀便听得一阵连连笑声。胤祀嘴角轻轻扬起,走了进去。
      “八哥,你快来看,小弘熙和小月儿一直对我笑。真乖,果然没叫九叔白疼你们。”胤祀给女儿取名新月,取义其出世后第一天便是新年正月初一。
      胤唐逗弄着自己的小侄子小侄女,一会戳一下这个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一会抓住那个挥动的小胳膊,玩得不亦乐乎。这一刻,胤唐的身上,看不见作为皇室阿哥的骄横张扬,也不见作为商人的精明狡诈,只有一个少年心无城府的真挚朴华的由衷舒怀;一身深红华服锦衣,面容阴柔俊美,姿仪艳艳,然而脸上的笑容,柔媚而纯净,如月照曼珠沙华,妖娆的清华。胤祀恍惚有一瞬间的失神,但随即便被那阵咯咯清脆的笑声打断消散了去。
      “九弟当他们是白馒头么?嗯,还好,只戳红了点。”胤祀走近,将胤唐正在孩子肉呼呼的小脸上作案的手抓了下来。
      想起那桩陈年臭事,胤唐难得的红了红脸。
      那时,胤唐与胤俄人称混世魔王,横行宫中;那时,胤唐与胤俄进上书房未足一月;那时某日,中午用膳时间,胤唐嫌弃自己食盒里的菜色不合口味,要强胤俄的吃,刚巧那道是胤俄最爱吃的,不肯给,两人一言不合便掐打起来,饭菜盘碟碗筷,一应吭当扫地,顿时上书房变得狼籍不堪,一只鸡腿准头极佳地砸到临时起意检查阿哥们学习的康熙身上。
      结果,龙颜震怒,罚胤唐胤俄五天内只准以馒头果腹,其他一概不得沾碰。
      结果,向来更娇生惯养的胤唐没能像胤俄那样撑忍的住,没两天便对馒头恶心得咽两口吐一口,以致后来对馒头产生苦大仇深,使劲地用手猛戳那些白白的馒头,以发泄怨恨。
      那是胤唐少时唯一一次在胤俄及其他人面前如此失面子,月不堪回首。
      不一会,门外就有人禀报,十阿哥、十四阿哥到了。
      胤俄进门就抱怨胤唐不等他们先来了,胤祯则挨到胤祀身旁,拿过胤祀手里的小波浪鼓摇响,咚咚咚,小弘熙咯咯笑得灿烂,小胳膊扑腾起来,似要抓胤祯手上的拨浪鼓,胤祯每在他的小手刚触到一点就抬高一点,引逗那小手伸高一点。似乎察觉到胤祯的意图,小弘晖停下了,把左手食指含在嘴里吮吸着,眼睛乌溜溜地转看向自己的阿玛。
      “八哥,小弘熙怎么这么乖巧,那次逗太子的弘皙一下,就哇哇哇哭个不停。”胤祯有点气馁地说。
      胤祀含笑不语,捉出弘熙的手指,擦了擦,又抹净小嘴边角的液沫子。
      然后就听得前厅一声高喊:“大阿哥、四阿哥、十三阿哥到。”
      胤祀领着弟弟迎了出去,道贺礼来后,胤祥就拉着胤祀巴望道:“八哥,八哥,带我们去看宝宝,孪生兄妹,他们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胤褆是阿哥里有名的慈父,也乐呵呵地附言,至于四阿哥眉目冷峻的正常。
      粉雕玉琢的脸蛋,清澈灵动的大眼睛,见着谁都不时咯咯笑,得胤褆父性迸发,随手摘下腰际一块上好黄玉佩作为小侄子的附赠满月礼,胤祀笑着道谢,胤褆豪气地拍了他的肩膀,说一块玉佩比起一个番麦,根本不够看。
      “大哥,小侄女怎么没有份呢,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吧?”胤唐逗着小月儿,见她眼睛滴溜溜地看向胤褆的玉佩,便开口说道。
      胤褆探了探腰身,对胤禛说道:“四弟今儿应该没有空手而来吧?”
      胤禛淡淡应一声,撸下手上一串髹红菩提佛珠,没有半点不自然地带到小月儿短腕上。
      “四哥的礼可真别出心裁。”胤祯开口道。
      胤祀仍是微笑代谢,心里却感到有些无语,知道皇阿玛敬佛,便投其所好,礼佛信道,还自冠破尘居士,装出一副与世无争、一心向佛的样子,现在连佛珠都当自己女儿满月礼送出。
      “八哥,什么时候开席啊,我还等着一会看九哥特意请来的秦腔班子唱戏呢。”胤俄在众人一瞬间的尴尬中问道。
      “再等等吧,太子还未到。”胤祀回道,继而一笑:“你的一出武松打虎,早给你备着了。”
      才说完,李安就进来禀报说,“爷,刚才太子爷遣了人来说,他刚办完事,要先换了衣服才来,让大家不用等,先开席吧。”
      胤褆一听,生出了火气:“就他太子公务繁忙,让我们这么多兄弟巴巴地等他一个。”
      胤祀但笑道:“既然太子发了话,大哥、四哥,我们便先出去开了席吧。外头宾客也等得有些时辰了”
      胤祀拱手温言领受众人的道贺后,便宣布开席,走回阿哥阁间。
      这边,留了上首正中的一个位置后,众阿哥们于两侧坐下。胤祀召来一个太监低声说了句,太监便托着搭着大红缎子,上放戏单的木盘走到大阿哥桌旁,胤褆看了单子一眼,拿笔勾了一下,捧到胤禛桌前,胤禛淡淡看了一眼,淡淡说了句话,挥手让太监走过,太监转到十阿哥桌前,胤俄拿起戏单草草一看,接过笔勾了下,递还给太监。小太监捧着盘子回到胤祀桌前,躬身告退下去了。
      戏还未唱开,李德全就领着一众宫中太监带着康熙的赏赐来了。李德全当众宣布了康熙给小阿哥小格格的赐名,爱新觉罗•弘熙、毓敏。胤祀眉头轻蹙了蹙,他没想到康熙竟然连小格格的名字也一同给赐下
      送走李德全,宾众又向胤祀道上一连串的吉祥话恭维语,无非赞康熙英明神武,取的好名,贺八阿哥喜得儿女厚蒙圣眷,称小阿哥小格格日后必富贵荣华。
      胤祀不动声色,只一如既往的谦和淡笑,既不热络也不疏冷,虚虚应付一番过了去。
      回了席位,不一会的功夫锣鼓声起,戏开场了,是胤褆点的水浒里的一出林冲发配,林冲满场边甩发辫边翻跟斗,翻了一路跟头,便甩了一路发辫,端的是精彩好戏好文。
      众人道好,喊得较欢的是胤俄、胤祥、胤祯,胤禛神色不变,坐如入定老僧。
      胤祀面目温和,嘴角勾着一丝淡淡的笑,眼睛看向戏台,视线却似乎落在戏台之后的某处地方。
      胤唐往胤祀身边靠近了些,悄然端详着那张好看的侧脸,温润如玉,清雅卓然,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扇影,当它轻颤时,就像在他的心湖里拂过一阵和煦的春风,他便是这样,一点一点,一日一日,一年一年,渐沉醉于这一场春风的温柔里,无法自拔。
      “九弟?”一声稔熟于心的叫唤传入耳中,胤唐习惯而然地涣散去眼中凝视的光芒,如过去的无数次。
      胤唐一向喜欢走在胤祀身后两步,因为,如此一来,他便无须再隐藏他眼里的情感。
      当他偶然回头,只须涣散眼里的光芒,即时显出他演习过千百遍的轻佻风流模样,看起来便天衣无缝。
      对自己过于秀丽俊美的容貌,他曾一度极为厌弃,后来却庆幸,不单因为它天生的优势,成为他一种极好的掩饰,也因为,如若他是个长相粗鄙不堪的人,即使只是站在他身后,也像是对他的一种亵渎,如何叫他再有勇气去追随他的身影。
      胤祀转过脸,看到的是神色如常的九弟,眨一下眼,确信刚刚似乎捕捉到的九弟眼中一瞬而逝的异芒,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八哥,有事?”胤唐自然地问道。
      “从西北请来这个秦腔戏班子,九弟费心了。”和若春风的声音,温和关切的眼神。
      “小事一桩,八哥不必挂怀。”胤唐压下内心的触动,不以为然地回道,稍顿,续道:“这一出肯定是十弟点的戏。”视线转到戏台上,不让自己溺于那淡若浮云的温柔笑容里。
      胤祀果然看向戏台,正演的是“武松打虎”,相当热闹,刚演到武松骑在虎身上提拳要打,一个太监高声喊道:“太子到!”一下子,台上台下全拜倒在地上,身穿黄绫长袍,面容端秀的太子缓缓走来。
      随着众人起身,坐回桌前。太监又捧了戏单过来,太子朗声道:“今儿是给侄子侄女庆贺,本宫特意将自个宫里的戏艺班子带了来唱两出昆曲,大家接着看吧。”
      众人一阵寒暄后,换上来的昆曲戏班子开演了,是一剧《西厢记》。
      “太子会这么有心,这么大方?”胤俄对于自己点的武松打虎被中断很不满,对于台上咿咿呀呀唱的痴男爱女更无多大兴趣,因而更看太子不顺眼。
      “十弟,慎言。”胤祀微微责备,却依然是柔和的语气。
      “好好看吧,可不能浪费我们太子二哥的一番心意。”胤唐拍拍胤俄肩膀,却对着明显兴致低落不少的胤祥胤祯说道,两个年小些的都是跳脱好动的,都立下志愿,要当大清第一巴图鲁,见武松赤手空拳打死老虎,自然兴奋,可兴头才起,就被生生搅断。
      “哦,莫不是这出戏唱得不好,怎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听底下班主说,这出戏做了些修改,可跟以往不同,值得仔细看一看。”太子坐在上首正位,似笑非笑,幽幽地说道,眼里却有隐隐压着不住的愤恨。
      胤祀素来思察细微,两世为人,对人心多了一些把握,自然察觉到了太子的愤恨隐忍,且大部分是针对他来的,可单是康熙赐名一事,应不致此,那又是为何?想着,不由微微皱眉。
      胤唐一直注意着他,那一丝困惑的心神波动也被察觉到了,“八哥?”
      胤祀抬眼,对上一双略带担忧的眼眸,心里一软,感到欣慰,九弟还是一如前世,时时把他这位八哥放在心里,轻易能察觉自己的心绪变化。
      “无事,好好欣赏太子编改的戏吧。”胤祀轻拍两下他的手背,噙着柔和笑意,轻声说道,然后果然转过脸,看向戏台。
      《西厢记》作为昆曲名剧,凡是读过点书的,至少都对剧情有个概括的了解:寒门书生张君瑞于前朝相国千金崔莺莺,相遇相恋相思,然后私定终身,分离重逢后,双双私奔他方,终成眷属。
      而这一出改编的《西厢记》,剧尾,私奔的两人双双被捉回,被迫分离,崔莺莺忧思郁结而疾,未几,香消玉殒;张君瑞被告以诱拐良女之罪,被摘去官职、革去功名,又因心上人去不可得,终穷困落魄,潦倒尽残生。
      “张生一介寒门穷苦书生,见色其心,妄想癞蛤蟆能吃天鹅肉,如何自保顺命善终,不过自食其果罢了。为人者,最该安安分分,勿忘生异志,方为天道正理。”太子慢悠悠地评论道,语气含着戏谑,眼睛扫过众人,在胤祀处停顿了片刻。
      至此,还有谁不明白,太子话中有话,含沙射影,意有所指。
      各人各做思量时,第二出戏又拉开了帷幕,是《窦娥冤》。
      是一出经典昆曲戏文,只是,刑场含泪诉冤,血溅白旗,六月飞雪,天地失色,终与喜庆热闹的气氛,有所相左,可看那表面上的一派兄友弟恭,君臣相得,又觉得多想了。
      太子临走,命宫人抬上他的满月礼,一份比其他任何一位阿哥的都要阔绰豪气许多的贺礼,毫无犹疑地表现出了储君太子的超然地位,即使在器物用度方面,也只有太子够资格独得一份。
      就如,诸王大臣,都需在太子面前行两跪六叩之礼。
      “八哥,今日太子是来示威的?”酒尽人散,胤唐疑惑道。
      “哼,还不是嫉妒八哥的女儿也得了皇阿玛的赐名,这可是连太子都没有得到过的恩宠。”胤俄觉得自己想通了太子今天嚣张的原因后,心里解气不少。
      “或许不止吧。”胤祀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给二人各倒一杯茶,转而温言道:“这是专门解酒解油腻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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