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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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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晌午,胤禩正要回府,忽然有人从后面叫住了他,回头一看,却是年希尧。
年希尧上前作了恭礼,胤禩点头问道:“年侍郎有何事?”
年希尧似乎心情不错:“虽说大恩不言谢,但适逢今日得知舍弟于此次顺天乡试侥幸中举,定了一桌庆贺酒席,特借此请八爷赏脸一去,以聊表不尽感激之心。”
原来今日正是三年一次的顺天乡试放榜之日,难怪今日城中显得尤为热闹,胤禩略一想,便笑道:“如此幸事,确实值得一贺。”
酒楼是京城数得上数的“留仙居”,此时一楼早已坐满了客人,却多为书生士子打扮者。刚跨进门,二楼下楼梯口处迎上来一人,“大哥,你来了。”。约二十刚出头,与年希尧两分相似的脸孔,眉宇间几分英气。
“八爷,这是舍弟,年羹尧。二弟,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过的八爷。快见过八爷。”年希尧拉过那人说道。
那人脸上露出一些惊慌之色,作揖恭声道:“年羹尧拜见八爷。”
胤禩虚扶住他,“无需这些虚礼,倒是要恭喜你高中了。”胤禩一贯的温和淡笑,心里却微怔了一下。
胤禩终于了悟,为何觉得年希尧这个名字有其中奇怪的熟悉感,年希尧,年羹尧,一字之差,一个在前世记忆里几乎未有印象,一个却在康熙末年雍正初年声名显赫。
年羹尧,雍正登基的两大拥戴功臣之一,康熙末年储位之争中皇四子胤禛一着关键暗棋,在西北战场上牵制胤祯的军队,终使胤祯班师回京时,一切已尘埃落定,江山掌他人手。
但,此时,年羹尧尚未与胤禛有交集,还未成为其门人……
胤禩略又夸赏两句,年羹尧连连谦礼道不敢。不论后来年羹尧如何位极人臣,此时他毕竟只是一个汉军镶黄旗包衣举人,而且只是刚刚中举,正在踏着仕途第一步,对于天家皇子自有一番敬畏心理。
正要上楼,忽然听得大厅里一阵哄闹,:
“老爷!老爷!您醒醒啊”
“黄老先生!”
“黄兄!”
三人转身,却见大厅中间靠左一张酒桌旁地上,一个仆役扶着一个瘫倒在地的须发皆白的老人,不停地摇晃叫喊着。
李安召来一个跑堂询问,跑堂唏嘘道:这位老寿星呀,叫黄章,儿子孙子都是一方富商,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之后却一直中不了举人,就一直考,考到今年都一百又三岁了。要我说,这么大岁数了就该在家里享清福,这么辛苦折腾做啥咧。听说今年找了个大师算了一卦,这次一定高中,否则就一辈子没指望了。老秀才是信心十足啊,进考场时由还叫曾孙打着书有“百岁观场”四个大幅字的灯笼前导,那是一个热闹啊。唉,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刚刚老秀才的长随看完榜单回来,说又落榜了。一听,这不就被刺激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这考试也能要人命啊。”跑堂一甩长布巾搭在肩上,叹息着走开。
三人还来及多想,外面又是阵阵鼎沸人声,掌柜的过来说:“如今这读书人不像话了,真不像话了!
三人循声走至门口,原来是些书生学子们抬着孔子圣像游街,那圣像竟然穿着财神爷戏服!
“苦读十年圣书,不如投一个好胎!”
“往后我们不拜孔圣人,只拜财神爷啦!读书有个屁用!多挣银子,还怕不中举人?”
有人叫喊着,不停地挥着拳头。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都是目瞪口呆的样子。
一位老者哭喊着:“作孽呀,你们不能如此荒唐,要遭报应的呀!”
胤禩看向年羹尧,“可有你认识之人?”
年羹尧点头,上前拉住一个年轻学子,急切地问“延清,你们这是做什么?”
“恭喜亮工兄高中啊!”学子满是讽刺的语气,“但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一般好运气,有一个当巡抚的父亲。国家的抡才大典,却成了主考官员贪污受贿的敛财之行,还有何法理?现在我们就是去讨回一个公道。告辞!”说罢,学子愤然前行,紧跟上了队伍。
“湖广巡抚年遐龄是?”胤禩问道。
“正是家父。”年羹尧回道,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但我是凭真才实学中举。”说的有点心虚,虽然笃信自己的才学,但父亲关照过主考官也是事实。他反对过,但父亲却说有备无患终是好的。
“多年寒窗苦读,一朝落榜,难免有人心怀不甘。”胤禩说道,表示并不介怀。
胤禩看着前方哄哄闹闹的人群,回忆了一下,大约记得前世康熙三十八年顺天乡试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复试,而主考官姜宸英被逮捕下狱,死在牢中;李蟠谪戍。但那时掌管礼部的是胤祉,不为他所关涉,所记得极少,遑论具体情形。
如今皇阿玛尚在塞外,太子监国,他只是一个工部办差的阿哥,没有任何实权,按理也轮不到他管,但留京的阿哥中,办事的只有太子和他,如今又正巧在场,若置身事外,却也是不妥。
于是对身侧两人说道,“今日的酒怕是吃不成了,二位何妨一同跟去看看。”
明降臣范文程曾说过,治天下在得民心,士为秀民,士心得,则民心得矣。康熙深以为然,否则也不会开博学鸿儒科,恢复八股科考制度。
自古天下士心为社稷基石,民心为江山之根本,康熙文治武功,于治国,若说有什么弱点,便是一个,过于看重“仁君”之名,为此对功臣极其优待,对有过之臣宽纵。
此次科场案,单就引起学子骚乱、民心不稳这点,无论姜宸英和李蟠冤枉与否,事后康熙也绝不会轻饶。
跟上人群的时候,士子们已围聚在李蟠家门口喧闹,甚至有些人正挽着袖子,拿起石块打算砸门。
如此落榜考生围聚大臣宅子闹事的情形,大清开国以来前所未见。
现任九门提督讬合齐不肯担责任,只让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围着李蟠家,以免事态扩大,对于士子们在李蟠家门口喧闹的景象,却视而不见。
见大门依然紧闭,有些人沉不住气了,先是听得啪的一声,一个香瓜砸在了门楹上。有这香瓜开了头,石头、土块等雨点般砸向门板上。没多久,两扇红色大门花花绿绿,不堪睹目。一个石子弹了回来,一个石子弹了回来,冷不防地,正中胤禩额头。胤禩轻啊了一声,李泰一惊,忙拉了胤禩出了人群,焦急而气愤地说:“爷,您没事吧?岂有此理,我一会要他们脑袋全砍了!”
胤禩捂住额头,示意李安不要急躁,还想说什么,突然,凶狠的吆喝声响起,讬合齐几声令下,几十衙役、兵丁手持长棍而上,不分清红皂白,见人就劈头一棍,一下子便将靠前的几名学子打倒在地,场面眼看就要混论起来。
“霍青,快去,把孔子像脚下那边锣敲起来。”胤禩急速道。
霍青一眨眼便轻巧地穿过几个人的阻挡,抓起锣就是一阵尖锐响亮的锣声。
众人都是一惊,停下手中动作,转头寻望,喧嚣的场面霎时静了下来。
霍青已回到胤禩身边护着,李安也站在一边,夹着一丝激愤高声喊道:“你们太放肆了,竟敢砸伤了八阿哥!”
众人又是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走上民兵之间的三人,中间一人一身湖蓝常服,年轻俊雅,气度雍华高贵。
只是,光洁的左额红了一角,虽不不甚严重,但衬着白皙的肤色,已是明显。
讬合齐已回过神,急急过来跪礼请安:“九门提督讬合齐,见过八阿哥!让八阿哥受惊,奴才实在难辞其咎!”
“起吧,责任非全在于你。”胤禩抬手示意,淡然说道,语气温和,没有一丝责怪之意。托合齐是太子的人,现在并不适宜过于其产生过节。
讬合齐站起身,抹了一把虚汗,看一眼眼前的八阿哥,君子温润如玉,却依然是他感到一阵隐隐压力,这是他担任九门提督,负责维持京城防卫和治安,并统帅八旗步军及巡捕营将弁,所得来的直觉。
胤禩却没有再看他,望向一众士子,目光静敛如海,沉声道:“京都重地,天子门生,你们若有委屈,自有朝廷为你们作主,却在此聚众闹事,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不大,语调也不高,平平缓缓,却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
刚刚衙役兵丁一把棍杖,气势汹汹将涌上来,士子们几尽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部分人早就吓得胆怯了。如今又看知这位雍容高雅的年轻公子是八阿哥,而且还为他们所伤,虽是小伤,虽是无意所伤,但毕竟是伤了,将一位堂堂天家阿哥皇子伤了,那罪过岂会轻得了?原本闹事凭的就是一时气愤,此时不仅气势已弱了几分,还有三分胆怯。
一部分人此时已动了逃脱的心思,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落得名声难听。显然,也有人不作此想,人群里出来一位士子,看见胤禩后,眼里掠过惊讶,拱手道:“敢问这位大人高姓大名?”
不待胤禩回答,李安便道:“这位是当今皇八子,八阿哥八贝勒。”
“原来您是八阿哥。”又是那人开口:“在下曾亲睹您和李光地大人不辞辛苦日夜勘查漳河与子牙河,与河工同食野宿,想不到您竟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子,实在令人钦佩。只是如今形势,您也想必有所耳闻,若朝廷能为我们作主,可今科顺天乡试,榜单之上,尽是朝廷官员之子,除了一个被排在三十五名的王克勤之外,但凡在前二十名录取的人,十有八九是京官子侄;乡试尚未结束,便有人讽报出了状元及一干中举士子,待榜单发下,几乎与猜测所差无几;工部尚书熊一潇之子熊本,我等皆见识过,不过一个胸无点墨的十四小儿,却榜上有名。凡此种种岂无不妥之处?我们这公道,又能上哪儿去讨?”
这人说话有条不紊,桩桩历数,有理有据,颇有不凡,也不像是会闹事的人,胤禩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武承謨。”那人不亢不卑道。
“武承謨,”胤禩点点头,脸孔依然柔和,但那淡然的笑,却让人感到一种凌然清冷,深潭般的眼眸如古剑出鞘,朴静却能斩出锋锐剑光。
“有亲属参与今科乡试的大臣,朝廷自有避嫌制度,至于那些榜上有名的官员子弟考生,你们又怎知他们不是真才实学?你们可曾见过中榜考生的卷子,可曾都亲见过他们的学识深浅?如今单凭一张榜单,你们怎能就武断其中有舞弊作假?尊孔崇儒,皇上天子之躯,尚且亲赴曲阜孔林朝拜孔圣之墓,而你们却又是如何亵渎孔圣的?岂不枉费你们读的多年圣贤之书?!”
这一番咄咄逼人的话下来,顿时镇住不少人。众人未曾料到,这位比他们大多都年轻,看起来俊雅温和的皇八子八阿哥,竟然有如此锋芒气势。
托合齐和年希尧在一旁也看得暗暗惊异,平日温文尔雅的八阿哥,真严厉起来,还真有十足的皇家威严,看起来比太子更有储君威仪、比其他皇子要更似皇上。
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胤禩续道:“这里是朝廷大臣的府邸,无论真相如何,你们不该在这里闹事,也不能如此亵渎孔圣来发泄不满,否则,对的也变成错的。我向你们担保,朝廷定会有明旨下来,还诸位一个公道!”
“爷,怎能就这样算了?您的伤……”
胤禩才说完,李泰就接着愤然不平地喊道。
“还不向八阿哥请罪/?”托合齐也对众人吆喝起来。
众人原若还有不服气的,一听这话,也变成忐忑了,打伤天家贵胄,那是什么罪名啊?
众人再被这么一惊一吓,先前那股子气更是衰竭如烟云消散,俱都跪了下来。
胤禩抚了一下伤处,略顿了顿,恢复一贯的谦和淡雅,对众人道:“一位考生曾说过一句话‘读书人功名就是性命,没了功名,情同身死’,念在你们是无心之失,我的伤就不追究了,都请起吧。”
众人起身各自散开,其中一部分抬着孔像回孔庙安置。
胤禩令李安给闹事中被打伤的士子请京城有名的大夫,便同年氏兄弟作别回府。
看过熙云,胤禩去了后院。
凉亭里,倚阑而坐,面朝荷塘。
六月君子花,如今八月,仍开。
山有扶苏、隰有荷花。生机红绿清澄里,不待风来香满池。
口中品着君山毛尖,眼中载入满池嫣红翠绿,心中却想着今天的事。
事情绝非如表面看起来简单,只是一些落榜士子心有不甘而闹事泄愤,其中隐情,想必大有牵扯。
民不与官斗,何况是都是朝廷重臣,莫非毫不担心往后仕途,那些考生如此贸然闹事,难保背后没有人煽动。
王熙、李天馥,熊一潇,蒋宏道,年遐龄、佛伦、刘国黼,这些人都是朝廷重臣,派系盘枝错节;而且佛伦与蒋宏道都是大阿哥的人;托合齐是太子的人,那会却似有意放任考生闹大起来。
虽然今天暂时平息了下去,只怕事情不会就此了结,只不知还要引发什么后果。
如今阿哥和皇阿玛都不在,在皇阿玛做出反应之前,他不能再干涉牵扯进去了。
胤禩目光悠远,看着一轮夕阳自一朵白絮般的云团里,像一位羞怯的女子,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一点一点露出血红的脸,再一点一点靠近山巅最高处……
突然,感到有什么在扯拉他的衣摆,胤禩偏首低眉,就对上一双乌溜溜的清澈眼睛,然后是一张粉嫩的奶娃娃脸。
“八叔,你一天二天三天四天,都没来看我,弘晖想八叔了。”软糯糯的童音,委屈屈的小脸,黑漆漆吧眨着的眼睛。
胤禩眉眼微弯,嘴角时常挂着的那丝笑容终于变成一个柔和温暖的笑脸,伸出双手,轻轻揉揉那只小脑袋,一把抱起那小小的软软的身子,搂靠在胸前。
“小弘晖,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叫他们跟我玩捉迷藏,都闭上眼睛,我就偷偷躲开他们出来了。”
“真聪明。但是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哦,要是你迷了路,让人找不到,你额娘会很担心,他们也会受罚,弘晖这么聪明乖巧,也不想让奶娘他们受罚挨打吧,嗯?'
“八叔你不担心弘晖吗?”
“当然也会很担心,像你额娘一样。”
“好,我听八叔的。”
“这么乖,八叔就把这个奖励给你。”
一阵咚咚声响起,还有小孩纯真快乐的咯咯笑声。
过了好一会。
“八叔,水里那是什么花儿,真好看。”声音里有一丝困意。
胤禩将他调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让他趴睡在自己怀里,轻缓地抚摸着小脑勺后的乌发,看向余晖里,蒙了一层桔黄的荷塘,带着点慵懒的声音回道:“那是红衣,或称芙蕖、芙蓉,便是荷花、莲花、藕花、菡萏、君子花、朱华、水华,水生,六月里开花至八月,所以有诗云曰:‘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还有南朝乐府《西洲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一大一小相依的身影,沐浴在日暮夕阳远的柔和余晖里,萦绕着一池芙蕖的淡雅清香。
如此,静谧,安详。
与数日后,塞外那一幕截然不同。
盛京。
康熙接到快马密报前一刻,大阿哥胤褆正在康熙行宫宫殿里,心里很是高兴。
因为两日前他按照八弟临行前的提示,找到了一片青纱帐,然便拿着那本八弟给他的《白城通志》和一堆番麦战利品自去求见康熙番麦。
胤褆将胤禩给他讲述过的番麦有关情况一一复述给康熙:番麦的生长期和冬小麦交错,在黄河流域附近的北方地区,可以和冬小麦轮作,达到一年两熟,大大增加了粮食产量,成为下层人口的主要粮食。
番麦现在在山东、河南、陕西、甘肃、已经开始种植了,只是还远远没有普及,若将其广泛种植,使其成为我们大清子民的主要粮食之一,那么很多荒年不饥,顺年粮仓禀实,便更加指日可待了。
康熙翻开《白城通志》:
“四十年前,人们只在菜圃里偶然种一二株番麦,给儿童吃,现在已经延山蔓谷,西南二百里内都靠它做全年的粮食了。”
“六谷……高山民以此为主食。”
……
康熙看罢,也不由得有些激动,虽然这些年来,他频频对灾难地区减轻减免赋税,以使黎民于灾年荒月日子能过的下去,但所谓节流不如开源,粮食增产增收才是根本。
心情愉悦,康熙欣慰地嘉赏了大儿子。
胤禔高兴之余,并不忘提上胤禩的一份功劳,虽然他的八弟说过,无需提及他,他什么都没有做,不过空暇之余翻了几页书,寻章摘句而已。
但胤褆并不愿独占这一份功劳,他是皇帝的皇长子,他有自己的骄傲。
这日,胤褆寻到了几十个罕见的大榛子果,特意拿来孝敬皇阿玛。果然,康熙尝过后,相当喜爱,夸他孝心可嘉,侍卫皇子表率。给随行的众阿哥分食后,胤祥胤祯吵着还要,康熙却再不肯给,说要留着些捎回京城给你们二哥胤礽也尝尝,却没有提及胤禩或者胤禟,甚至连太后也没有备份,而是准备了围猎得来的虎皮、熊皮、鹿肉之类。
胤褆登时心里极不是滋味,凭什么他辛苦寻来的那点榛子要平白便宜太子,他的额娘、妻儿、八弟都未得一尝;除去不是嫡子出身,哪一点他比不上那个骄纵跋扈、暴戾好色的太子?
当他血染沙场,昼夜不息追敌千里时,太子却在毓庆功里饮酒作乐。
他身为长子,为皇阿玛办差使最多,却仍要入下面所有弟弟们一样,见太子面需低头行半君之礼。
索额图与明珠两党相争,各自拥戴太子与他,皇阿玛却只单惩办明珠,斩去他有力的外族支持,仍留着索额图在朝中权势滔天,对太子贪婪敛财视而不见。
这何其不公平,难道天生就注定,储君之位,只有这个太子坐得?
胤褆神思忧愤之际,一个御前侍卫求见呈递康熙一份加急密奏。
看了折子,康熙脸色一沉,啪一声,一个茶盅摔在了地上,将众阿哥都吓了一跳。
胤祉马上出声表现关心:“皇阿玛,何事惹您如此生气,可是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康熙冷哼一声,怒气不消,将折子扔在地上:“传谕,两日后回京!”
太子在京都主持朝政,大权在握,可不知道他的皇阿玛虽在塞外,亦心心念念不忘自己,甚至因为几个榛子,又被大哥嫉恨一回。
丞相索额图为皇太子生母孝诚仁皇后的叔父,仗着自己是椒房之亲,且又世贵,侍士大夫向不以礼,一心巴望着太子早日登上大位,好再次让正黄旗扬眉吐气。
当年,康熙一场疟疾,来势汹汹,索额图心里不是没有想法的,也暗暗跟太子密会,让他徐徐缓之,太子尚自心软眷念那点父子恩情,错失了一次良机。
眼看着下面的阿哥们渐渐都大了,文成武就,各有千秋,索额图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侄女儿孝诚仁皇后去的早,当年康熙立太子为储君,一部分是因为对孝诚仁皇后感情至深,想给予他最深爱的女子用性命换下来的儿子以最好,即使如今多年来对太子的恩宠纵容,也依然有相当一部分是对她感情记念的延伸,所谓爱屋及乌。可是,再深厚的感情又岂能敌得过日久月长的消磨,何况,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跟天子讲念情分,更是愚不可及。
如今太子日益矜傲自得、暴戾跋扈,殴打皇室宗亲,在外大肆搜刮美貌女子,在宫内豢养优伶娼倌,越来越失去一国储君该有的仪度。康熙虽不曾明面上训责一二,但帝心难测,岂不知不会暗中积蓄,一朝发难,则不可挽矣。如何也要在康熙真正厌弃太子前,早日扶太子登上宝座,才真正后顾无忧,不用日日战战兢兢,怕着那一日比明珠更惨的下场在自己身上上演。
当前,明珠虽已失势,但作为皇长子,且最有显赫军功的皇子,大哥胤褆仍是太子最大的对手。想到这里,索额图眼里闪过阴戾之色。
眼下,康熙塞外巡视,更为方便行事。打着商议国事的旗号,索额图日日跟太子促膝长谈,从梁武帝为侯景所逼,遂有台城之祸,到隋文帝为炀帝所弑,再说宋祖之遥见烛影之类,种种所载疑案,岂非前辙,皆因辨之不早,而且无益于国计民生!
太子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处境尴尬,从小被当初储君培养,他早习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着兄弟们他自认比他们来得高贵,偏偏那些兄弟日渐大了,都各有心肠,都瞪着眼睛瞧自己,但凡有点不是就落到他们眼中,大阿哥拉拢弟弟们,三阿哥讨好皇阿玛,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计较,只是他放不身段去做,向来只有藤蔓缠着大树攀爬,何曾有大树去屈就藤蔓的?
毓庆宫,商议罢政务。
索额图磕着茶杯盖,说道“听说皇上在塞外与高士奇通书信时又御赐高士奇一对联:“ 忠为表,孝为里;言有物,行有恒。”
太子从手中的一封奏折中移开目光,略带讽刺道:“常言‘人一走,茶就凉’ 这个高士奇还真有些手段,至今仍叫皇阿玛顾念不忘。三月,皇阿玛便赐他了“忠孝节义”的御篇一幅,四月南巡时,又御书“竹窗”相赐。”太子眯了眯眼睛:“莫非,皇阿玛准备将他起复?” .
“看来皇上是有此意。若真如此,岂不是当年左都御史郭琇白白严辞弹劾了他一场?太子爷您别忘记了,高士奇在内廷的时候可总是向着明珠和皇长子啊,他回来了,岂不糟糕?”
“舅舅可是忘了,今年的顺天乡试闹起来了。”太子扬了扬手中的折子,续道:“我们可是备了好礼等着大哥回来。”
舅舅外甥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