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萦大清之君意难忘》花落汐

27、高山流水

　　“还不快去？”良妃见芸珠一直傻站着不动，干脆改用命令的口气唤她道。芸珠这才躬身称是，带着顾虑转身离去。康熙闻之，只是伸手叩了下茶盖，一边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十二阿哥默不作声，玉芙也是一脸的茫然，似乎都很难看出这里边的端倪。
　　“臣妾多日未碰那筝，想来技艺已生疏，还请皇上莫要见怪。”良妃的口吻十分客气。听完此话，康熙的手似是微微一顿。我还注意到，他的神情明显一黯，但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他放下茶盏，轻叹一声道：“朕知道，往年一到腊月，你的身子就不太好，朕何尝不明白你心里的苦闷？”不知为何，康熙没有继续说下去。半响过后，只传来他一声重重的叹息。对于这一幕，我事先早有预料。‘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司马光的这首《西江月》足以道出此情此景的苦涩。他们之间若是相见，倒不如不见，如此一来，待到笙歌散去、曲终人静之时，在对方的心中，不论他还是她，永远都保留着那个最初的美好印象。
　　正顾自感慨，忽见门帘一挑，芸珠双手怀抱一架古筝走了进来。我看得出，那筝的模样分明已经很旧，边缘被磨地掉了漆。既然良妃还留着它，看来它一定代表着某种珍贵的意义。可我不解的是，她为何要将它藏起来？难道这架筝对于她来说，或许曾有着什么痛苦的经历不成？当然，这些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猜测，真相到底如何？想必只有她自己知晓！
　　我忙从旁搬来一把圆凳，轻置在桌前，玉芙搀着良妃慢慢坐下。我和芸珠暂退到一旁，静候吩咐。良妃玉指一拨，霎时间，一阵清韵婉耳的筝声响彻在耳畔。我仿佛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是豁然开朗，一条小溪快乐地从山涧流淌而过，近处开满了鲜嫩欲滴的翠竹，一声声清脆的鸟鸣回荡在山林间，余音缭绕，一圈又一圈……
　　慢慢地，她的曲调急转直下，我仿佛看到，狂风正夹杂着冰雹汹涌而来，铺天盖地的黑云沉沉压满整个夜空，紧接着，暴雨倾盆而决，亦如泛了滥的洪流。闪电、雷声更是不甘示弱，狠狠地将那漆黑的夜空瞬间撕开一条口子，犹如一张吞噬的血盆大口，正张牙舞爪地向地上的人袭来。
　　然而不过片刻，呈现在我眼前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骤雨初歇的黄昏，雨势已逐渐变弱，只剩细雨绵绵，略带几丝微寒。窗外，一颗颗雨珠从屋檐滴下，有节奏地敲打在房前的青石板上。
　　终于，眨眼间，一缕金灿灿的亮光率先破晓而出，天边正泛着红彤彤的火烧云，顷刻已是冲破重重阻隔，绽放出了万道霞光……
　　听着这一阵优美低沉的乐律，十二阿哥半眯着眼，似是深入佳境陶醉了进去。康熙默不作声，从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目光里凝聚了太多的期待、太多的情愫，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就那样一直静静地望着她，倾听着她的筝声，如同当年汉江之滨的樵夫钟子期。
　　我忽然有种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那位拥有赫赫丰功伟绩的千古一帝，如今在我观来，他更像是一位俊逸儒雅、魅力超凡的名流士子，只盼望着他心爱的姑娘能够理解他的苦衷，读懂他的心声……
　　我想，终其一生，他都会是她的“子期”吧？尽管她弹奏的并非那一曲‘高山流水’，可她殊不知，在他的内心当中，早就把她当做了他的挚爱、他的金兰之交！
　　可是，为何她却看不到他的深情？莫非他并非她的心中所爱？我在心底大胆地猜测道。
　　在座之人正听得津津有味，不想忽听“嘣”的一声，良妃指下的弦子突然断裂。她先是一怔，整个人犹如失了魂般，只呆呆望着那架古筝不语。“主子…”芸珠小声地唤了句。她方才回神，慌忙欠了欠身道：“臣妾献丑了。”
　　“娘娘，您的手！”玉芙惊呼一声。康熙一激灵，猛然从座上站起，一个箭步冲到良妃的跟前。抬起她的手，看到那一股殷红的血流，心疼地吼道：“拿药来，快点！”
　　我从未见康熙这样，呆愣在原地，如同被吓傻了一般。李德全看我这副模样，没好气地道：“快去呀！”我“哦”了一声，待等反应过来，芸珠早已拿着药粉和纱布急急走进门来。“万岁爷，还是让奴婢…”芸珠的话未完，康熙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洒在了创口周围。“疼吗？”他一边为她上着药，一边时不时地问道。良妃摇了摇头，低垂着眼，自始至终不曾露过一丝笑颜。
　　康熙瞧见她这副表情，担忧地道：“要是疼的话，就跟朕说一声。”良妃点了下头，任由他缠着手上的纱布。他朝她莞尔一笑，动作极其轻柔，唯恐一个不留意弄疼了她。我心想，如果一个男人的心思细腻到极点，他该是有多爱这个女人啊！只可惜，良妃好像不怎么领他的情。
　　“朕那里有些不错的化瘀药。”说着复抬头，看到她依旧一言不发，态度不冷不热，他的面容似是一僵。顿了顿，这才回身下令道：“李德全，你马上取来！”
　　“嗻！”李德全打了个千，正欲转身，“李公公…”良妃突然喊住他道：“今日天色已晚，公公年岁且大，明早本宫再派人去取便是。”
　　李德全谄媚地一笑道：“多谢娘娘关心，老奴的腿脚还算灵活，娘娘的凤体最为要紧！”说完直接退了出去。
　　“臣妾谢过皇上。”良妃垂眼颌首道。康熙又是一诧，苦笑了笑，慢慢松开他的手，转身坐回了原处。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根本就不像两口子之间的对话，夫妻相敬如宾，反而倒有些主仆的意味。
　　这时，远远地传来了一阵爆竹声，隐隐听闻还夹带有几丝欢笑。心想没准儿是哪一位淘气的小阿哥在附近玩耍，听着人家的欢声笑语，再一看跟前的状况，倒是形成了鲜明对比。抬眼望去，康熙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椅上，十二阿哥一脸凝重，玉芙芸珠只管低头立在一旁。屋子里分外安静，仿佛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我努力想要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不住地冲十二爷挤着眼睛，示意他率先开口说句话。
　　十二阿哥略一思忖，借着手假装咳嗽一声道：“皇阿玛，今儿个时逢除夕，儿臣从宫外置办了好多新奇的炮仗，估计这要一放到天上啊，通州大营那边都能听见响动！您老若是喜欢听响儿的话，儿臣明天就命府上的人给您送来！”
　　康熙没有理会他，而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动作优雅连贯，戴在大拇指上的龙纹玉扳指显眼得很，正不时地闪耀着一道道绿光，颇彰显出皇家的霸气与威严。
　　十二阿哥不由有些着急，还想再说什么，康熙忽然抬头瞟了他一眼，道：“胤裪，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整天竟琢磨那些个无用的玩意儿，有闲工夫不妨多去上书房走动几回，顺便跟你的那群师傅们学习学习本领，看看人家是如何处理朝政大事的！”
　　十二阿哥从他那阴晴不定的话语中，似是听出了弦外之音。遂赶忙起身，深深地弯了个大礼道：“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康熙看着他，满意地“嗯”了一声。
　　“良妃，朕等会儿还要准备接见进宫拜年的大臣们，改日再来看你。”说着放下茶盏，站起身子就要朝外走去。“皇上。”良妃低唤一声，来到他的跟前道：“外边夜寒风大，臣妾前些日子特意为皇上绣了一领斗篷。皇上可否愿意试试看？”说着看向玉芙，示意她把那件斗篷拿来。
　　“哦？”康熙即刻来了兴致，干脆顿住脚步，等着她的细说。“本想过两日再派人送去，皇上今晚既然来了，倒省得臣妾打发人前去送了。”说话间，玉芙手托斗篷走来。见状，我和芸珠上前一步接过帮忙撑开，伺候康熙披好那件斗篷。
　　这是一件明黄缎绣五彩云蝠金龙皮斗篷，领绣吉祥八宝纹，里衬长尾猴毛，做工十分细致精美，越发衬出良妃的蕙质兰心、端庄静娴。
　　良妃用手替他整了整领子，道：“还算合身。”
　　“嗯，良妃呀，朕没想到你还有这心思！着实让朕喜出望外啊！新年还没过，朕就已经收到了这样一份绝佳出彩的礼物！哈哈哈哈哈哈！朕真是太高兴了！”康熙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铜镜前，望着自己身上的这领斗篷，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照照，简直是爱不释手。
　　“这本是臣妾的分内之事，皇上过奖了。”良妃轻声回了句，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康熙似是一愣，但很快又接着大笑起来。闻之，大家相视一笑，仿佛都早已心领神会。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良妃的笑颜，我忽然发觉，原来她的脸上还藏有一对酒窝，笑起来尤其好看。
　　望见这一幕，我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十二阿哥不忘朝我偷偷地眨了下眼，我想了想后，故意回给他一个“OK”的手势。他同我摇了摇头，表示不解。我不耐烦地做了个鬼脸，惹得他即刻一笑，似是有些无奈。
　　“你的这份情……”康熙说到此处一顿，看向她时，眸光里流露出真挚的感情，接着用力道：“朕记下了！”良妃笑笑不语。
　　“走了！”康熙说着朝外走去。玉芙打开门，恰巧这一刻，有束巨大的礼花腾空直上，于前面不远的半空绽开。抬头望了望五彩霓炫的夜空，康熙的心情似是变得大好。回头冲着良妃笑了笑，径直转身出了门。“皇阿玛，孩儿跟您一同走！”十二阿哥刚跑几步，突然回头，急急忙忙略一躬身道：“儿臣告退。”说完飞也似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