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泼墨桃花

9、赐婚

　　九
　　我之前听太子说过，秦幼安年二十，在京城时父皇指了崔尚书之女给他。崔姑娘大家闺秀，这门亲事又是天子指婚，她嫁入咸平王府稳坐了正房的位置。秦幼安娶了崔氏心性却定不下来，不到一年就纳了素芳楼的花魁赵灵灵为妾，咸平王爷气得快晕过去。崔氏却不是省油的灯，赵灵灵入了王府不到三个月，便哭着要回素芳楼，一时成为京城笑料一桩。我心想若芳烟真嫁去京城，只怕也是哭着要回草原的，她在草原自由惯了，又怎么肯在京城高墙里当姨太太受气。
　　芳烟哭累了，把头搁在姑姑膝上轻声抽泣，我看了心里颇为不忍，安慰道：“要不我帮你求求大王。”
　　我这么一说，芳烟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大王说出的话从没反悔过。”
　　我被她哭的心里烦闷，隐隐觉得这件事蹊跷的很，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姑姑沉吟一会，道：“我想去见太子一面，有些事想问问他。”
　　我扶姑姑起身道：“我也去，今天还没去见过太子哥哥。”
　　姑姑却看着芳烟说：“你还是看着芳烟吧，她心里难受你该陪陪她。”
　　我心想哪有公主陪丫鬟的道理，但回头看芳烟哭的委实可怜又心软不过，便应了姑姑。
　　我回帐遣了解忧去请赵谨行过来，解忧去了没多久便回来说赵谨行有要事脱不了身。我心想他既不来见我那我便去找他，我吩咐解忧看着点芳烟，出门向着赵谨行白日处事的营帐策马而去。
　　赵谨行的营地外有几个士兵把守，见我骑着马便把我拦下，为首的将领叫古楚，之前我经常见他在校场教赵祈练射箭。
　　古楚向我行礼道：“大王在里面议事，王妃不能进去。”
　　我下了马道：“你不让我进去，我便在这里等他。他总不能议一天的事吧。”
　　古楚见拗不过我，便让我在一边等着，自己则进营向赵谨行通报。我在外面等了会，木扎挑了帘出来了。
　　他见了我仿佛知道我的来意，说：“你是为芳烟来求大王的么？”
　　我点头道：“芳烟不喜欢秦幼安的，你知道她喜欢的是扎古。”
　　木扎叹了口气：“我也和大王说过，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心里一凉，木扎都去求情过，只怕扎古也去求情过，赵谨行连扎古的面子都不卖，我实在想不出秦幼安为什么这么大的面子。
　　木扎安慰我道：“你别难过了，大王说长安物资丰富风景秀丽不比草原生活艰苦，芳烟嫁过去会有好日子的。”
　　我心里隐隐生出另一种怪异的心思，赵谨行的意思是秦幼安还有机会回去，那是不是说太子以后也能回大庆。
　　我还在思索时，却见另一人出了帐，我定睛一看，蓝衫白扇，不是秦幼安又会是谁。他收了扇子朝我拱了拱手道：“西凉王请公主进去。”
　　我怔怔看他，心中疑惑像雪球般越滚越大：“你怎么会在这？”
　　他微微一笑：“自然是来问西凉王下定事宜。”
　　我脸白了白，但又立刻想起哭得肝肠寸断的芳烟，便拔腿往帐里奔。我心中本想一鼓作气进帐去质问他为何把芳烟许配给秦幼安，但看到帐内他那些大臣坐了一地，心里立刻犹豫了起来。
　　赵谨行招呼我到他身边，微笑问我：“你有事找我？”
　　我看了看帐内其他人，心中的勇气立刻化为泡沫，声音都比平常细了许多：“你要把芳烟嫁给秦幼安。”
　　他早料到我来这里只可能为了芳烟，并没什么惊讶，只是问我：“你不同意？”
　　我脸红了红，心想难道我不同意能让你打消这念头么：“你问过芳烟意见么，他不喜欢秦幼安的。”
　　他听了反而笑着问我：“你父皇要你和亲时可问过你意见？”
　　我被他噎得再说不出话。
　　我垂头丧气骑着马慢慢往前走，木扎跟在我身后似乎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到湖边时，太阳西沉，湖光映着天边晚霞，我跳下马捡着石子往河里丢。
　　木扎走到我身旁安慰道：“你也别难过了，大王定下的事本来就很难改。他说这是你们汉人常说的一言九鼎。”
　　我一想到这事竟无寰转余地，忍不住在心里叹气，长安高墙林立庭院深深，我自小生在那都嫌寂寞，更何况从小长在草原的芳烟。
　　“可芳烟她是一点都不喜欢秦幼安，她喜欢的是……”
　　“我知道。”木扎神色凝重，“芳烟的心思我们都知道，不过你看阙氏也未必喜欢左贤王，但左贤王不是一样厚爱她。秦世子情深意重，应该不会亏待芳烟的……”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似乎圆不下去，声音小了许多。
　　我摇摇头，左贤王专情但秦幼安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风流胚子，我想到太子曾经讲过的赵灵灵，心里颇有不忍。

　　回帐时见到秦幼安拿着一幅画徘徊在外面，芳兰守着入口，并不让他进去。他不急不气，见了我只是把手中的画交给我托我转交芳烟。
　　我进了帐摊开卷轴，上次秦幼安画了我和芳烟在校场的样子，这回却只画了芳烟。解忧瞥了眼画说：“秦世子倒真是好心思。”芳烟听了这话眼泪又簌簌往下掉，解忧惊觉自己说错话连忙软语安慰她。
　　画上的芳烟却是在夕阳下策马，神情熠熠，笑起来明艳如牡丹。我心想最初碰到芳烟时，她也是这样，只怕以后锁在深院再难像这样笑了。
　　我收好画，递给解忧让她收好。芳烟却来抢画，嚷嚷着要烧掉。
　　赵祈进来时，我们正抢做一团，他惊呼：“你们在干什么？”我微微一愣，画作已被芳烟抢去撕成了两半。
　　我心中叹息，可惜了一张好画。
　　赵祈大约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心虚地说道：“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
　　我心想现在看一眼少一眼，也没去理会赵祈，只是拉了芳烟在我身边坐下：“我知道你心有不满。”
　　芳烟看了眼赵祈，抽抽搭搭道：“我不敢。”
　　我无奈翻了个白眼，赵谨行给人灌的是什么迷汤，怎么一个个都对他忠心不二的。
　　“不过，现在你嫁给秦幼安的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你可考虑过嫁给秦幼安以后的事么？”
　　她听了我的话嘴唇发白，眼泪不停的流。
　　赵祈在旁边拉了拉我的袖子：“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她现在伤心难过你也不安慰她。”
　　我瞪了他一眼道：“安慰她就能阻止这事么，嫁给秦幼安是迟早的事，还不如早做打算。”
　　芳烟摇头哭着说：“我不想嫁给秦世子。”
　　营内一片愁眉不展，谁都不想的。姑姑不想来和亲，太子不想来当质子，芳烟不想嫁给秦幼安，但即使心不甘情不愿又能怎样。我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拷问，难道你就喜欢当赵谨行的妃子么。
　　赵谨行没亏待过我，甚至可以说待我甚好。每次有好吃好玩的，总是让我先挑，赵祈总说她娘提到我就恨得牙痒痒的。可我打心眼里有些抗拒自己是赵谨行妃子这件事。我和赵祈同辈，对赵谨行从没有赠帕的心思，我也不是他那个可以赠画之人。但我身后是整个大庆，哪怕我不想我也只能是他的妃子，我只是希望日子能慢点再慢些。
　　如果可以，惟愿时光停驻。

　　纵使芳烟再不愿，嫁给秦幼安的日程还是定了下来。秋狩过后，使者回朝，芳烟到时随队一起去长安。
　　太子知道能回长安依旧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只是冷笑说了一句：“纵使回去又能怎样。”
　　我心想父皇把他送来这里，可真是伤透了他的心，只能好言相劝安慰道：“大哥别这么说，父皇平日最宠爱的就是你，你能回去，他一定欢喜的不得了。”
　　他听了我的话长长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在父皇心里，三弟比我更适合继承大统。”
　　我连忙道：“不可能，太傅们平时都夸你……”
　　太子打断我道：“心存仁德、景帝遗风是么。”
　　我默默不语，太子接着道：“景帝时期大庆富饶了五十年有余，可是景帝时期南诏西凉皆在内乱，太平自然能缔造盛世，现在兵荒马乱……六妹，我不适合。”
　　他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说的颇不甘心。
　　“大哥，三哥守着南疆，你回朝后仍是大庆的太子，而三哥只能当平南王。”
　　“你不懂……”他平静下来，娓娓分析道，“三弟简直像是为这个时代打造的，他再历练几年，只怕远非池中物。”
　　我心中却想，赵谨行会让三哥再历练几年么。大庆三皇子名秦定南，自小就爱读兵书耍刀枪，不到十四岁便随着金启明去了边关。十八岁时被封为平南王镇守南疆，从此南诏不敢来犯，年年朝贡。
　　我在大庆时很少见三哥，这些年朝堂主和压倒主战，三哥见一帮子主和文官像仇人一般，平时宁可守在南疆也不愿回朝。
　　太子突然握住我的手说道：“六妹，你和我们都不同。西凉王若是想称帝，他必会封你为后。你们的孩子以后必是中宫太子不二人选。”
　　我被他吓一跳：“大哥，你胡说什么。”
　　他笑了笑，脸上尽是倦容。我心想太子为质打击太大，他竟这般胡思乱想。一时又觉得他这么一个七窍玲珑心的人，沦落到此也煞是可怜。
　　魏五这时端了药进来，我见时间不早便婉言让太子不要多想，好好养着身体。
　　太子却像个偶人似的，怔在那里，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