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谁会凭阑意》草木欣欣

41、幽冥奇草

　　不过几月不见，却仿佛错过了千年，经过了怎样的沧海桑田，落英缤纷的季节斗转。

　　雅茹跟着特里进入屋内，一些琥珀和香樟花的味道在温暖的空气里扩散，是很久没有闻到过的馥郁清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到屏风后，见到躺在床榻上的男子俊朗的面容苍白气若游丝，可微蹙的眉间依然展现着与生俱来的王者之风，心中不由针扎般疼痛。

　　“已经昏迷了几天。”特里眼里浸着泪水，继而捏着拳头说：“倘若老头子再不施药相救，我定掀翻他的观岭台。”

　　雅茹正要回话，瞥见窗外侍着的菱苏，便道：“小师伯，里面请。”待菱苏进屋后，雅茹问道：“小师伯与太师父长年居于此山中，虽不问世事，却也见过不少上山来求医的疑难杂症，以师父看来王爷此症如何？”

　　菱苏向来是医痴，见到被师父冷落在此的病患，总想要来看看，无奈师父常常说他懂得不过是些皮毛，所以轻易不敢表态，在雅茹和特里一软一硬的逼问下，才犹豫不决地说：“王爷是抑郁成疾，本就伤到肺腑，后又受了严重的外伤，恐怕……”

　　“你这小子有话直说啊！”特里蹙着眉不悦地催促道。

　　雅茹心绪烦躁，稳了稳，道：“小师伯的意思难道是，目前没有可以医治王爷的药？”雅茹双眼如炬盯着菱苏，后者想了想道：“白眉山上倒有一味奇草，名叫幽冥草，听师父说此草可以治百病。只是莫不说普天之下只有师父一人知道用此草之法，想要寻到此草也是极难的。”

　　“有什么难的！我即刻叫三千侍卫上山寻草，还不信它长了脚自己会跑！”特里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

　　“公主说得没错。相传这种草正是像长了双腿般来去无踪。千年来，也只被人寻到一枝。”

　　“如今在何处？”特里焦急地问，菱苏摇摇头：“不知。”

　　特里顿时如火上浇油，揪着菱苏的衣领就要赏他几拳头，雅茹制止道：“劳烦小师伯替我取些银针来，虽不能根除，却也能暂缓王爷的伤痛。”菱苏曾听人提起过济世为怀的宁王妃，素来对其三分敬重，如今接触，才知道对方是何等的婉约贤淑，心中敬仰之情更甚，所以自然是有求必应、应诺而出。

　　“既然连沈老头的入室弟子都束手无策，你又何必呢？”特里忧心忡忡，劝慰道。

　　“菱苏既然也说这世上有医治王爷的药，我们又怎能放弃。还请公主立即派人上山找药，太师父方面我自然有办法说服。”雅茹言辞恳切，特里便不加怀疑，转身正欲出门，雅茹又道：“从今往后，便拜托你多多照顾王爷。”特里回头苦笑，并不多想，疾步出了门。

　　待菱苏取来银针，雅茹便与之合力向宁王施针，窗外的飘着绵绵的雪，时光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只是此刻从前无微不至宠爱着她的人正安稳地躺在病榻之上。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宁王缓缓地睁开眼睛，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人，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正粲然一笑的雅茹。相顾无言时，菱苏冷不丁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雅茹转脸微笑着回答：“多谢小师伯相助。”

　　她这一开口，宁王才确信此情此景并非梦境，也没有将耶律特里再次错认为是雅茹，故用力昂起头来将双唇附在她转回脸后的薄唇上，深深的吸吮，仿佛是迷途在沙漠里长途跋涉了好久终于找到一片绿洲的人，充满了重生后的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宁王放开雅茹，忍着胸上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双眼仍热情似火，饱含深情地凝视着她，道：“我以为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如今有你在身旁，即便是立即死去，也再无遗憾！”
　　“王爷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的。”雅茹温婉地笑着，“特里公主与沈药人交往不浅，若是他肯施药相助，王爷一定药到病除。”

　　“你不用骗我了。来之前我便对特里讲过，沈药人虽是盖世名医，却独独不救两类人，你该是清楚的吧。”宁王苦笑，一只手撑着床沿，一只手抚上雅茹因风沙吹袭而肤质有些粗糙的容颜，蹙眉道：“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雅茹依然温婉如常地笑着，只说：“若是你安好，我便无忧。这路途的一点点曲折，又算得了什么。即便是付出再多，也抵不上王爷对我半分好”

　　宁王眼神如炬，从她坦然的目光里，一眼便瞧出了端倪，厉声道：“不许乱来！”雅茹依然乖巧地点了点头，门外响起一阵匆忙地脚步声，是菱苏前来传话：“茹姐姐，师父有请。”

　　菱苏将雅茹引至书房后，便退下，偌大的屋内只有坐在案旁的沈药人以及一脸从容的雅茹。双方沉默了片刻，沈药人挑了挑白眉，道：“听说你施针暂时稳住了宁王的病情。”雅茹颔首不语，对方漠然一笑：“看来你娘的确将老夫三分功力传授于你，只是恐怕想要求其性命，还差了许多。你既然深知老夫不会救他，又何必苦苦相逼，还是下山去吧。”

　　“太师父素来济世为怀，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曾受过太师父的救命之恩，如今只因为王爷是赵氏族人太师父便不愿相救，恐怕只会令后世鄙夷，辱没了太师父的名声。”雅茹仍然直言相劝。

　　“你纵然口齿伶俐，也别想要说服老夫，若是老夫违背了当日誓言，便是对不起天地。”沈药人也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若是这世上从今往后再无宁王！”雅茹含泪一字一句地说，每说一字心中便像被锋利的刀剑划过一般，淌出血来，“躺在那床榻之上的人只是寻常百姓呢？”

　　“那他必然会忘记过去，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身边的人和事，太师父我用药之深会让他连记忆最深处的人也忘得一干二净。”沈药人步步逼近，语气中不带半分感情。

　　“雅茹知道。”这是她早已下定的决心，即便是沈药人怎样逼迫也要立场坚定，决不能心软，即便是要用她的生命来换取，她亦是甘之如饴，又何况只是不能双宿双栖！

　　“哈哈哈……”她的坚决却换来沈药人的一阵冷笑：“看来你这丫头倒传承了你母亲和姑母同样倔强的性格。只是，即便是你肯作出这样的牺牲，老夫怕也无能为力。你可知道那幽冥草，千年出现一次，这世上唯一的一株应该存于大宋皇宫内。”

　　“依太师父所言，王爷这是无药可救了。”雅茹只觉心中一窒，仿佛巨石压在身上，胸口疼痛不已，脸上早已挂上泪痕，喃喃自语一般，“太师父医术高明，一定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搭救王爷。为此，即便是做牛做马，雅茹也愿意”

　　只听嘎吱一声，木门被人推开，菱苏抵挡不及，已被来人推倒在屋内，雅茹转过身去，模糊的泪眼中看见那位不速之客穿着深紫色的裘皮衣裳，面如冠玉，是极熟悉的一张俊颜，只是眉间因岁月沉积生出的川字纹更加明显了，未待主人质问其来意，来者已冷冷启口道：“就算是要你做牛做马，也不愿回宫来求朕么！”雅茹只觉头顶一声轰雷，已因皇帝的突然出现，怔怔的愣在原地。

　　皇帝掩藏住心中的怒火，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红色锦盒掷予沈药人，冷声道：“这可是天大的笑话，这物件虽价值连城亦能治百病，对于我赵氏族人却无用武之地。如今既然老八愿意以身份换取性命，朕倒愿意成全这一美事。”

　　沈药人本对奇草有痴迷，今日得以见到幽冥草自是精神为之一振，也不管来者的身份，连忙疾步前去双手接住，以颤抖的双手打开锦盒，仿佛手中捧着的稀世珍宝，如今也让这简陋的房间蓬荜生辉，发出熠熠夺目的光芒。

　　雅茹自然知晓皇帝不会只因手足之情便愿意献出这等奇珍异宝，于是冷冷瞧着皇帝：“圣上千里迢迢携幽冥草前来，我不胜感激。可若是圣上因此事要为难我，我是断不会听从的。”

　　皇上疲惫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语气平淡，负手而立：“诸葛雅茹，朕为了你不顾朝野内外，不顾这天下，单身匹马前来营救，难道竟得不到你半点感激，非要对朕如此态度么。”皇帝语气加重：“不过你放心，朕已知你心意，不会再勉强，纵然今后天涯各路，朕只最后陪你这一程。”

　　雅茹心中一窒，他终于舍得放手了么，曾经将她玩耍于鼓掌之中，将她看作棋子，后来说要给她一条生路却步步紧逼，令她走投无路的人，真的这么轻易地就要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么？她稳了稳心绪，只说：“圣上此言甚好。”

　　皇上无言，只微扬起头，与生俱来的骄傲里不见悲喜。

　　“丫头，老夫倒以为，皇帝来得真是时候”那沈药人沉迷于幽冥草的梦幻里，本在一旁啧啧称奇，却突得冒出此番话，令人不解。雅茹微扬着头瞧他，便听他说：“若是想将药性发挥到极致，必要那服药者肝肠寸断之时，皇帝在这时候前来，莫不是最好的时机。”

　　普天之下能让宁王受尽肝肠寸断之苦，莫过于皇帝和雅茹在一处出现！这老儿倒是看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