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谁会凭阑意》草木欣欣

40、千里寻夫

　　若岁月从此承平，你不再为王，我依然是普通人家里不谙世事的少女，可不可以相爱？可不可以在一起？

　　毫无生气的邺城外战争留下的烟火渐渐熄灭，灰烬连绵一片，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窒闷，刚过了晌午却若黑夜一般死寂。

　　刘将军在城门十里外迎接，见她风尘仆仆地赶来，连忙下马单膝跪地抱拳说：“邺城镇守刘秉义拜见宁王妃。”

　　雅茹一跃下马，躬身将之扶起：“刘将军不必多礼。我听闻昨日西夏传来休战的国书，可我这一路也看见灾民无数，看来这场战役大宋是得不偿失。有劳将军为大宋鞍前马后，也谢谢你为我照顾宁王。”

　　将军低头不语，纵然这一段话说得诚意十足，也不至令铮铮铁骨的男子眼圈微红，她预感到事有不妙，于是问：“王爷是否有何不测”见对方再三犹豫，又说，“刘将军但说无妨。”

　　“王爷先因水土不服染了恶疾，后又以带病之身被西夏皇帝亲率的一万精兵围困在雁门，多亏契丹耶律特里公主带领八千将士杀出重围将王爷营救回来。可自从王爷回来后，身体每况愈下，连经验丰富的周军医也束手无策。正当属下欲将殿下将至的消息禀告王爷，才知特里公主已连夜将王爷带离邺城，留下书信称为了王爷早日康复，她会将王爷安置在契丹休养。”一段话说完，觑一眼雅茹，见她神色慌张，于是更加懊恼道：“属下保护王爷不周，请殿下赐以死罪！”

　　雅茹方知自己失态，故而镇定心绪，安慰道：“特里公主是王爷的故交，虽行事常常与人不同，却一心为了王爷着想。料想此番，她一定会竭尽所能为王爷觅得天下名医，你我也不必为此担忧过甚。”

　　“属下失职。听闻殿下此言，才有所释然。”刘将军蹙眉，轻轻叹了口气，“那请殿下回府上歇息，待属下打探到特里公主与王爷的消息后，再做打算，可好？”

　　“不必劳烦刘将军。想必公主的马车应该未行太远，此时前去追赶或许还来得及。”雅茹坚决地说。

　　“辽国之大，殿下如何得知他们的去向？”刘将军劝道。

　　雅茹目视北方，叹了口气，道：“三十年前，大宋有位医者人称沈药人，是我娘的师父，后因恋人入宫为妃而置气出走他国，如今应该在契丹。特里公主应该是带着王爷前去此人处求医。”

　　“依殿下此言，王爷得此人搭救一定会平安无事，可为何殿下神色慌张，有何难言之隐？”刘将军观察入微。

　　“不满将军，沈药人是出了名的不畏权势，而且曾经发了誓不救两类人，怕是这次连特里公主出面也不一定能够成功。”雅茹忧心忡忡。

　　刘将军略显踌躇，依然说：“既然沈药人与尊夫人是师徒，如若殿下出面或许有所帮助。”

　　雅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不救的两类人，一是皇家子弟，二是诸葛家的后人。”说罢，见刘将军一脸疑惑重重、忧心过甚，于是劝慰道：“无论如何，我倒是需要前去一试。”

　　与刘将军话别后，她换了一匹良驹，策马扬鞭，在漫天的风沙中朝着北方而去。

　　数个日夜后，越过爇河，终于到达契丹境内。以一身汉服出现在别国毕竟打眼，她需要购买一件契丹服，可是当她进入店铺，掌柜的却已经为她准备好辽国的男子服装以及一件紫色的裘皮衣裳。她欲退了裘皮，掌柜的却再三告诫白眉山上常年积雪，若没有一件能够最够抵御风寒的衣裳，怕是无法登上山顶的。雅茹狐疑地盯着掌柜，只说自己没有足够的银两支付价格昂贵的裘衣。掌柜倒是豪爽，将衣服掷给她，并无收取银两的意思。

　　她这才肯定，这一路上的顺利一定是太后悉心部署安排的。可若是太后真如此神通广大，何不直接派人营救宁王呢？来不及多想，她顺着掌柜指的方向朝契丹边陲白眉山而去。

　　刚赶到白眉山，雅茹便见大队人马驻扎在山脚，心头的一颗大石稳稳落地，这至少说明自己猜测的没错，耶律公主是带宁王来此处寻医，若是沈药人真能施药相助，即便是王爷患了再难医治的奇症，也会药到病除。

　　可在小溪边偷听到两名侍卫的讲话，又像一盆冷水泼在身上，侍卫甲说：“那汉人老头是什么来头？居然连特里公主都不识，却一眼认出公子是大宋的宁王。既然他不买账，那我们还在此处耗着作什么？经过此行颠沛，那宁王爷不是已经奄奄一息了，我看呀，怕是熬不了两三天。”

　　侍卫乙嗤之以鼻：“你以为山上的老头子只是个普通的大夫？那可是咱大辽国的神医，陛下还等着他答应为其研制长生不老药呢！我看公主此次真是束手无策了……”

　　话刚说到此处，雅茹脚下一滑，连忙抓住树枝，对方警觉，大吼一声，然后逐渐靠近，用长矛刺过来，雅茹被迫站起身来。在对方的逼问下，却不敢开口说话，生怕对方知道自己是汉人后，后患无穷，灵机一动，牙牙地打着手语，示意自己听不到，对方觉得索然，正准备走，士兵甲的注意力却被雅茹身上所穿紫裘衣吸引，这紫裘本来稀有，如今天寒地冻的能穿一件这样的衣裳的确令人贼心顿起。

　　“哟，这哑巴身上这件衣服还挺好的。”侍卫乙在甲的示意下也注意到了，边说边要来扒雅茹的衣服。雅茹虽拔腿就跑，却敌不过两个健步如飞的壮汉，很快便被两名侍卫遏制住。双方的撕扯和防卫中，侍卫甲惊呼一声，连忙告诉侍卫乙：“这哑巴居然是个女的。”

　　“别说，长得眉清目秀的，倒还好看。”侍卫乙说罢，如狼似虎地向雅茹袭来。雅茹欲叫，抵死抗争，却见两支冷箭破空而来，直直刺入两名侍卫的胸口，一箭致死！

　　雅茹惊恐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朝着冷箭来的方向寻找，却始终不见射箭之人，心中疑虑重深，她知道世上有此百步穿杨射术的人或许不少，可会在她危急时刻以此法出手相救的却只有两人。而这两人中，一人生命垂危、不省人事，而另一人如今在朝堂之上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绝对无暇抽身。她冷冷一笑，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道往山上而行，她知道沈药人见了她情绪会更加激动，她就是要他情绪激动，这样才能有办法说服他答应出手营救宁王。

　　巍峨的白眉山终年冰雪，山顶处耸立着的府邸名曰“观岭台”，便是沈药人师徒的居所。雅茹在府邸外碰到一位汉人打扮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背着竹篓，应是刚从山下采购了生活必需品回来，便上前搭话。对方知道她此行目的，有所警觉，支支吾吾不愿回答。此时，府门嘎吱一声，华发童颜的男子健步如飞地走出来，寒冷的雪天里只穿了件薄衫，脸庞上却漾着健康的红晕，对少年唤道：“菱苏，愣着作甚，还不快回去烧饭！”

　　菱苏看了雅茹一眼，稍有踌躇，却拔腿溜进了府，只留下老者与雅茹面面相觑。片刻后，那老者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自雅茹身边擦身而过，雅茹欲恳求他，却不敢启口。

　　直到府内一名打扮雍容的年轻贵妇急匆匆出门，瞥了一眼雅茹，挡在老者身前,出言不逊：“沈药人，你个不识相的老头，我父皇三番两次求你炼丹你不肯就算了，这次人命攸关，你也见死不救，算什么在世华佗！”

　　对方脚步稍顿，神色未变，只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老夫曾经对天下起誓，大宋皇家子弟以及诸葛府的人老夫一定不会出手相救。以公主所言，如今是要老夫违背誓约，可是要天诛地灭的。老夫所是否属实，你可以询问这位夫人。”说罢，又转眼瞧着雅茹，“你说是吧，宁王妃。”

　　特里未曾料到会在此处与宁王妃不期而遇，而且深知宁王对这位久居别院性情婉约嫡妃的倍加疼爱，如今得以一见却也令她无所适从。

　　雅茹略有一惊，未曾想到这沈药人不仅医术高明，竟也观察入微，有洞悉人内心的本领，便谦恭道:“太师父所言虽句句属实，可如今病人生命垂危，太师父素来菩萨心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谁是你太师父！”沈药人有一丝薄怒，斥责道：“老夫此生所犯两个错误，一是遇见你姑母，二便是收了你母亲为徒!全都是贪图荣华富贵薄情寡义的女子。”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娘和姑母！”雅茹克制住怒气，又道，“她们有她们的身不由己，多年来她们生活的也很痛苦。当初，你只知道一走了之，哪里想过姑母会有对着皓月满面泪痕的时候，哪里知道她的翠微殿里常年挂着的是你为她描的画像……”雅茹说道动情处，竟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沈药人眉目微动，未掩藏伤感，只问：“你姑母如今可好？”

　　雅茹冷笑：“您一眼便认出我来，去不知道姑母她如今的近况！”见沈药人露出一丝愧疚的神色，又闷声道：“姑母多年前因病去世。病因是风寒！”

　　沈药人面色一沉，魂不守舍，片刻后漠然说道：“风寒。风寒。如此小症，居然要了性命！”声音逐渐细微，可见其内心的剧痛。言罢，只转过身负手朝府内而去，跨入大门后扶着墙壁喃喃自语一般：“丫头，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