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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人生有几 ...

  •   昕儿出阁之日虽定在端阳之后,宁王府里却早已紧锣密鼓地筹备开来,昕儿虽只是王妃身旁的近侍,因往日侍奉御前,此番又有和亲之意,自然是风光不减京城里的任何一位大户小姐,莫说官商们竞相送来绫罗珍宝作为贺礼,就是皇上也传口谕招其御前觐见。

      时至中午,车舆缓缓驶回宁王府西门,昕儿微低着头,一改平素矫健的侠女姿态,形气羸弱的任由小厮搀扶着下了马车,缓步过来,方见诸葛雅如笑吟吟站在石阶上,春天的日头,虽不耀眼,却也明晃晃照在她素白色织锦襦裙上,这一袭月白色衣裙更存托出她微粉色的脸颊,楚楚动人,像极了一朵开在盛夏里不染尘埃的荷花。

      “夫人万福。”昕儿刚弯曲膝盖,就被诸葛雅如扶起,仍带着笑:“往后这些礼数,就都免了吧。你我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如今虽为你能够觅得佳偶而欢心,却是真心实意舍不得你。”

      “昕儿也实在舍不得离开夫人……”昕儿突然哽咽难言。

      雅如心中突得咯噔一下,她深知昕儿往日虽对自己念念不舍,若是提到耶律太子亦是难掩欢愉之色,去了皇宫回来,竟然全无喜色,定有另外的人令其牵挂,她镇定心绪,低声寻问:“圣上龙体如何?”

      一语戳中软肋,昕儿疾步朝庭院深处而行,待走到人迹罕至之地,竟然掩面啜泣,雅如猜测到皇上的病症一定比宁王描述的更为严重,不免忧心忡忡,来回踱步。

      “夫人……”昕儿情急之下竟然应声跪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声泪俱下,“昕儿从小无父无母,有幸侍奉御前,早已视圣上为至亲之人,昕儿深知夫人医术了得,如今恳请夫人念及往昔的点点情谊,进宫为圣上诊治!”

      “昕儿,快快起身。”雅如弯腰扶昕儿,可昕儿毕竟是练武之身,若是不愿起身,雅如也是没有力气能够将之扶起,于是无奈道:“皇上身旁的李太医,是载誉天下的名医,若是他都束手无策,我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者,又能如何呢?”

      “夫人莫怪昕儿多嘴,圣上龙体欠佳虽李太医所叙之症是最主因,可是连奴婢这等不懂医术的人也知道相思成疾的道理。圣上对夫人的情谊,昕儿不敢多言,还请夫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进宫面圣……”昕儿苦苦相劝,话语间一颗颗晶莹的泪滴似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潮湿的石板上。

      雅茹虽于心不忍,语气却也坚决:“昕儿你想多了,圣上与我并无世人猜测的情谊。他贵为天子,若是想要见一人,下一道口谕不过是轻而易举,又何必大费周章呢?”

      “夫人忘了,白亭村的茅屋内圣上答应夫人,从此再不扰夫人生活,就为了此番承诺,即便是病入膏肓,圣上也不肯下旨传您觐见。后宫佳丽三千,圣上独宠曦贵妃,奴婢听闻其中缘由也是因为贵妃的容貌似夫人三分……”昕儿自知失礼,一再叩头。

      “大胆!”雅茹难掩怒色,背过身去,正要离去,却听昕儿哽咽难言:“这枚盘龙玉佩,自被夫人退还后就一直伴随在圣上身边,今儿个圣上将之交予奴婢,再三吩咐要交到夫人的手中,圣上告诫,倘若龙体有何不测,太子体弱多病,朝廷中必定风起云涌,乱世中,这枚玉佩定能保夫人万全。”

      雅茹停住脚步,蓦然转头,瞧见那一抹明灿灿的黄色穗儿上系着的那枚白如割脂的玉佩,前程往事,若泛黄的书页一面面浮现在眼前,记得那一日在宁王的生辰宴上因为唐婉心而受辱,众目睽睽下他若无其事地解下腰间盘龙玉佩,她虽惶恐之至,却也见御前太监总管欲言又止的局促表情,那枚玉佩价值连城,一定是先皇赐予他的吉祥之物,伴随着他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安稳地成长。突然,她泪眼模糊的双眸里,看到许多年前那个清瘦的少年,不怒自威的容颜,领着她穿过层层宫墙,将迷失了的她送回翠微宫,彼时,他是性格阴郁的四皇子……

      雅茹虽答应了昕儿的请求,却执意要将事情如实告知宁王,昕儿便不再勉强,只是眉宇间流露出浓重的忧伤令人见了尤为不忍心,请她起身她又不肯,只好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来,轻声说:
      “他贵为九五之尊,自然有无数的人为他担忧,你又何必伤心至此,是不是还有令你不便启口之事,你我情同姐妹,又何须隐瞒呢?”

      昕儿只抬头悲伤地望着雅茹,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却并不说话,雅茹等了片刻后,只身朝王爷的住所走去。

      在中堂等了许久,眼看斜阳渐渐西沉,天色暗淡下来,上房的丫头过来掌灯并寻问是否需要准备晚膳,雅茹轻轻摇头,目光却并没有离开手中捧着的书籍,这样的时刻不免令人忆起当时初初嫁入王府,也是这样寂寞地等待他的归期,不知不觉度过了这些时日,日子虽然总是过得漫不经心,他对自己的感情也是冷暖不定,这段时日却真是最幸福的时光,真真实实地属于他一个人,将整颗心交予他一个人。

      不知不觉眼眸中含着晶莹的泪,眼看就要滑落出来,她连忙收回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正在为自己换盏茶的丫头身上。二八芳华、肤如凝脂的娇俏女子,举止颇为得体的她面露微笑正大方地回望着雅茹。他上房里的丫头个个都这样优秀,就像他身边的其他女人,统统都是出类拔萃的美人儿。

      “娘娘……”刘敬步履匆忙,踉跄着跨入殿内后便跪在诸葛雅茹跟前,雅茹略有一惊站起身来问:“王爷是否出了何事?”

      “王爷安妥。”刘敬瞥见雅茹微微舒了口气,又道,“只是如今唐王妃将鸢尾轩闹了个底朝天,王爷遣了老奴来请殿下前去。”

      “刘管家。你知道我向来不理府上的事。”雅茹轻叹一口气,见刘敬为难,又道,“你回王爷就说我近来全心全意操持昕儿的婚事,无心再理旁人之事,还愿王爷能够体谅宽恕。”

      “娘娘,奴才听闻唐王妃怀孕后一直身体欠佳,今早更是血崩不止,大夫说恐怕胎儿不保啊?”刘敬怯怯地劝告道,“娘娘,奴才斗胆请娘娘一定要想好对策方能前去啊!”

      “刘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雅茹一面为唐婉心怀孕之事惊叹,一面又蹙着眉问,“我为何要想好对策,难道连你也认为是我有意加害她腹中的胎儿。就连她有身孕之事,我也是如今才知晓。”

      “奴才万万不敢污蔑了娘娘,也相信娘娘菩萨心肠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是娘娘,唐王妃唱的这一出,明摆着是针对娘娘,您可要当心啊!”刘敬正欲磕头请罪,诸葛雅茹已经先迈出一步,“我坐得端行得正,从来没做过伤害她唐婉心的事,既然王爷要当面质问,我去便是!”
      刚行至鸢尾轩百步之外,已能听到内阁中嘤嘤的哭泣,雅茹稍踌躇后跨入庭院门径直朝屋内走去,远远瞧见黑压压的一群人跪在堂中,强壮的家丁手执廷杖怒目圆瞪站在一侧,只等着端坐于堂前主位上的王爷一声令下。

      雅茹跨入殿内后方见唐婉心的几个兄长也在堂内正襟危坐,目光凶狠地凝视着自己,仿佛将一切罪责统统归咎在她的身上。她并不理会唐家少爷们的目光,只向宁王请了安。
      “你来的正好。本王问你,前两日你是否为婉心诊治过?”王爷蹙着眉,语气还算轻柔,见诸葛雅茹默认,不免有些丧气,此时坐在一侧的唐家少爷见王爷不愠不火终是按捺不住,指责道:

      “这药方上的字迹容不得你抵赖。”说罢,已将一张沾上了暗红色血渍的药方掷于诸葛雅茹身前。

      雅茹瞥一眼飘落在地上的泛黄纸片,并不理会唐家的少爷们,只对宁王道:“这药方的确是妾身所开。两日前,婉心妹妹说不慎偶感风寒咳嗽不止请妾身开几副药。”见宁王微叹口气,抿了嘴补充道,“这方子上故然有一味药名红花,具有活血通径、散瘀止痛的功效,虽然多服可至堕胎,可妾身当时确实不知妹妹已……有身孕。”说道末尾处语速变得极慢,曾经与自己朝夕与共、誓要白首不相离的男子就快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世事变化怎不如白云苍狗……

      “事实如此,谅你也无从抵赖!”唐家兄长面露凶光逼向雅茹,恨不得将这盘踞其宏图霸业上的女子轻而易举铲除,又对宁王道,“诸葛王妃俱以承认,请王爷为我唐家妹妹做主!”

      王爷蹙着眉片刻不语,直到唐家兄弟再三逼问,只面无表情地说:“雅茹不也说了,当初开这药方时并不知情,她近日全心全意为昕儿操办婚事,不清楚婉儿怀有身孕也在情理之中,算是无心之失。既然婉儿母子已经安妥,本王不愿再深究。”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本皆知宁王宠爱唐王妃已至可奉以天上日月之程度,本想宁王定会以此为借口废了昭怀王妃之主位,另立母凭子贵的唐婉心为正妃,却不想宁王偏袒的人却是久居冷宫的诸葛氏,可不令人大惑不解,就连唐家几位少爷也是捶胸顿足,却想不出对策。

      “求王爷明鉴啊!”内阁里跌跌撞撞出来酿跄地跪在宁王跟前哭诉的嬷嬷正是那日前来请诸葛雅茹为唐婉心开药方的近侍,是唐婉心从唐府中带来的嬷嬷中最称心的,只见她老泪纵横,好不凄惨,连连磕头,直到额头上渗出了淤血,哭诉道:“王妃殿下所言非实,奴才当日替唐娘娘向诸葛王妃索药,王妃寻问唐娘娘身体状况,奴才再三指明娘娘怀有身孕,奴才记得,当时娘娘的神情也是这般平淡,只随手开了这药方……呜呜呜……怪只怪奴才听闻王妃妙手回春的医术,却忘了其他的,怪只怪奴才大意,不知这药方中有一味红花!奴才不敢求王爷饶恕奴才死罪,但求王爷万万要替唐娘娘做主。”

      “大胆奴才!”宁王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得旁人一阵寒颤,待心情稍微平复,又道,“单凭你的片面之词,本王不能做定论。此事本王自会处理,容不得你在这里聒噪。”

      “王爷。嬷嬷所言句句属实,奴才可以作证。”人群后响起轻柔的声音那样熟悉,诸葛雅茹直觉头顶一阵惊雷,惊得她不敢回头,只觉心口的疼痛如同被千万只蚁虫撕咬一般。

      “昕儿?”王爷冷漠地如同面上结了一层冰霜,“你家夫人待你恩重如山,怎容你在此污蔑她!”

      “夫人向来待我如同姐妹。”昕儿哽咽道,“可是此事关系到宁王府的安危,关系到未出世的小王爷,奴才不敢有半句隐瞒。就算是要了奴才的命,奴才也不敢有半句虚假之词。娘娘开药方之时,的确知晓唐王妃身怀六甲,奴才亲眼见到娘娘有踌躇之意,最终却仍然开了这药方子。”

      “王爷啊!如今事实俱在,诸葛王妃居心叵测,一心想要谋害王爷的骨肉以及臣妹,臣誓死保护小王爷及臣妹的安全,请王爷做主,断不能徇私枉法啊!”一语既出,众位唐家兄长拱手跪于宁王跟前,不仅如此,伺候唐婉心的丫鬟嬷嬷大多是唐家带过来的,见主子们跪下,也统统俯首叩头。

      宁王大怒,呵斥道:“此事是本王的家事,容不得旁人插手。”又对刘敬道,“陪同诸葛王妃回去,本王稍后自会亲自审问。”

      雅茹因昕儿之事早已身心俱疲,已不愿为自己做一点点的解释,如同牵线人偶般在刘敬的搀扶下转身,却被唐家兄长不依不饶地上前拦住,宁王勃然大怒,拍案道:“大胆,宁王府内岂容尔等放肆!”

      唐家兄长只好在其他人的拉扯下嗫嚅道:“臣为妹子抱不平。”说罢,却也不敢造次,退回到堂侧。

      “启禀王爷。銮舆已至府外。”小厮匆忙前来通报,惊得众人纷纷侧目。

      “銮舆?”王爷稍有沉思,皇帝如今身染恶疾,朝廷的事物也是交由心腹处理,怎会莫名前来宁王府。

      “圣上并未亲临,遣了蔡公公前来迎接王妃殿下觐见。”小厮埋首嗫嚅道。

      “不见!”王爷毫不顾忌当今圣上,言语间已有僭越之意,“回那蔡铭就说诸葛王妃身体不适……”

      雅茹蓦然想起此番目的,或是因唐婉心的陷害心中抑郁,雅茹不合时宜地朝那小厮启口道:“且慢。”又转过身对宁王恭敬说道,“此番进宫面圣并非皇上口谕,是妾身的意愿,还请王爷成全。”

      “不许进宫!”王爷疾步来到雅茹跟前,双手握着她瘦弱的双臂,仿佛要将手指掐进肉里面,坚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祈求,“本王再说一次,不许你进宫!”

      “可是王爷,圣上有恩于妾身,若是此番不能前去探视,妾身犹恐不及,定会悔恨终生!”她字字铿锵,仿若要将起先所受屈辱统统释放出,恨不得以最快的方式逃离宁王府,逃离是非地。

      可她还不明晰,在宁王与她之间,子城内的皇帝是永远不能触及的话题。他暗地里百般娇宠她,就算此番人证物证俱在他也明显偏袒她,可是她心之所念之人竟然依旧是皇城里的那个人,他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冷冷道:“你将我的话置若罔闻吗?若是你今日胆敢踏出宁王府半步,从此以后你都不必再回宁王府,我定休了你不可!”本就在气头上,糊里糊涂说了这番话,方察觉后悔,却见她早已泪眼婆娑,满心以为她会有所忌惮,没想到雅茹态度坚决:“求王爷成全!”

      满心的伤好像再也不能愈合,他迈开沉重的步伐,想要远离世间所有的繁杂,并不是心胸狭窄的男人,只是他的对手实在是太过强大,幼年时偌大的宫廷是其可以肆无忌惮玩耍的乐园,父皇、母妃的极致宠爱,成年后又是这皇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子,若是她对其有意,怕是这一切的宠爱都是徒劳无果的。

      “王爷……”她从未见过宁王如此黯然的神态,他在她的心里是多么的伟岸、英气逼人、不可一世,若是他真心不愿她前往,她亦是可以迁就他的,毕竟对于进宫之事她也有过多少彷徨。她疾步追上前去,刚抓住宁王的衣袂,却跌了个趔趄,幸得宁王眼疾手快将其扶住,她正欲解释,宁王尚在气头上,怒火未消,将她推开。练武之人,力道比旁人大,雅茹又刚好站稳身体全无防备,经宁王这一推,身体不偏不倚地朝茶几倒去,那唐家的少爷见势非但未出手相助,还让出半个身子来,令雅茹的腹部直抵在楠木茶几的棱角上。

      事到如今再剧烈的疼痛都已经不能令雅茹发出半点的呻吟,昕儿上前来扶,她只是冷漠地凝视着昕儿,怎么也想不出这最亲近的人为何要处心积虑地陷害自己,只对刘敬吩咐道:“速去通知蔡公公,我随后便同他入宫!”

      她当然知道下身鲜血正缓缓地向外流,她当然知道自己怀有身孕,是今日早晨之事,这几日的疲倦和身体的变化身为医者的她对此了如指掌,当她站在府门口迎接昕儿,就是要在第一时间告诉她这样的喜讯,可是纷沓而至的杂事令她抽不开身,差点将这样重要的事也给忘记。她知道胎儿不稳,与那楠木茶几的碰撞如鸡蛋碰石头,一定是凶多吉少,可是她仍然隐瞒着,不愿启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人生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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