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谁会凭阑意》草木欣欣

33、忧喜参半

　　翌日天尚未亮，枕边的人却早已不知所踪，或许是趁她酣睡时离开的，她就知道他之所以和衣而睡不过是歇息片刻而已，唐婉心还在太师府里等他，他是绝不会弃之不顾的。

　　不过她再也不会计较这样多，只起身穿衣，长发盘起，梳简单的流云髻。昕儿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彼此重逢时的欢喜顷刻溢于言表，诸葛雅茹接过昕儿所端铜盆，笑盈盈望着她，而昕儿如水的美眸里含着泪花，哽咽道：“谢天谢地，夫人终于沉冤得雪。”她依然满面的笑容，云淡风轻：“指不定回到这里会比西苑里好。”玉步轻摇，往美人榻上而坐，随手拈来的女红，已经是一个月前绣过的牡丹。

　　清心寡欲过了月余，三月里杨柳抽枝、春风送爽，很快就到了春天，王爷隔三差五会来南苑一趟，坐在院子里品茗或是在书房里看书练字，因为她刻意地疏离，彼此很少交谈，即便是留宿，她虽尽心尽意伺候着他，却早不是从前会与他嬉戏调笑的女子，如今的诸葛雅茹更像是养在深闺里不懂情调的女子，凡事做到尽善尽美，却令人觉得越发不真实。

　　海棠自从服了诸葛雅茹的药，胎儿渐稳，如今虽仍然卧床不起，但是太后遣了李延年前来把脉，说胎儿心跳有力，应无大碍，故今日海棠派丫鬟们送来洛阳的牡丹糕，只为感谢王妃殿下的宽宏大量、宅心仁厚。

　　因对那日海棠的虚弱之态念念不忘，最近几日又有些挂念她腹中的孩子，所以与昕儿商量后，决定将大枣枸杞和青果等有益胎儿的食材装满一篮前去探望。

　　刚走到庭院里便闻屋内低语之声，似犯错的小孩子在长辈面前承认错误，诸葛雅茹正要走进，却见海棠阁里的婆子跌撞着出来，见了诸葛雅茹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跪在地上做磕头状：“娘娘，求您救救奴家夫人！”

　　“起来说话。”诸葛雅茹瞥了一眼屋内，见身怀六甲的海棠跪在大厅内，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不清厅内太师椅上坐着的穿得雍容富贵的妇人的模样，但是可以猜测到七八分，于是问，“是侧王妃么？”

　　“娘娘宅心仁厚，求求您帮海棠夫人说两句好话，老奴怕她这样长时间跪着，会再次动了胎气。”婆子渐渐声泪俱下。

　　“快去通知王爷，若王爷不在府中，务必请刘管家派可靠的人前去送信。”诸葛雅茹自知不是唐婉心的对手，只得搬救兵。

　　婆子小跑离开后，她鼓足勇气正要迈步而入却被昕儿拽住，昕儿满脸焦虑之色，规劝道：“夫人刚从是非漩涡中抽身而出，府中上下皆知王爷独宠唐婉心，即便是身怀六甲的海棠亦是不管不顾，夫人此番前去，即便是救得了海棠，必将招致唐婉心的嫉恨，倘若她在王爷耳边谗言几句，破坏了王爷与夫人的感情，岂不是自找烦恼。”

　　诸葛雅茹瞥了一眼海棠，轻拍她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背，这丫头故然是字字珠玑，可是面对柔弱至此的海棠以及她腹中王爷的亲骨肉，她又怎可置之不理呢？

　　“怀有身孕的人何须行此大礼，就算是偶有礼数不周之处，做姐姐的也不会怪你。”诸葛雅茹跨步入中庭，躬身扶起海棠，见一脸嚣张的唐婉心正怒不可遏地凝视着自己，又抬头像她道：“你说是吧？婉心妹妹。”

　　唐婉心见诸葛雅茹慈眉善目自是虽有满腔怒火却无从发泄，仍端坐在堂前主位上：“昭怀王妃此番前来，难道是来与姐妹叙旧。据本妃所闻昭怀王妃与海棠可是水火不容的哦，若不是，为何会在王爷的寿宴上争锋相对，令百官们看了笑话。”

　　不可否认唐婉心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一语便戳中了她俩人的硬伤，诸葛雅茹轻笑：“前次之事的确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够贤淑，贻笑大方，此番正是前来向海棠妹妹示好的，这么巧婉心妹妹也在这里，你我姐们三人在此相聚岂不大好，何必非要计较这些无谓的礼数。”

　　“昭怀王妃有所不知，海棠这丫头仗着自己身怀王爷的孩子，行为太过放肆，若是此番我再不替姐姐你管教她，传到皇宫或者别的王府里，会毁了宁王府的清誉，外边的人会认为姐姐不会处理家事。”唐婉心勾着小指，端起茶杯轻呷了口茉莉清茶，因为得宠而分外嚣张。

　　“我素来喜欢清净，在处理府中事务方面或许不及妹妹你。可是海棠毕竟怀有身孕，妹妹如此责罚她，太后娘娘向来盼着抱小孙儿，妹妹此举倘若传到宫里去，怕她老人家是不会高兴的。”诸葛雅茹执过海棠的手替她诊脉。

　　“你可别吓唬我，她只是一名侍妾，即便肚里的孩子是王爷的种，那孩子的身份又能有多尊贵呢！不过是一名无关紧要的庶子。”唐婉心被逼急了，脱口而出，却见一抹伟岸的身影立在堂前，深蹙双眉的俊颜微怒，直勾勾地盯着她，她连忙屈膝道：“妾身见过王爷。”

　　宁王并未言语，竟不复往日的温情，只觑了唐婉心一眼后几步跨到堂前主位上坐下来，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堂下的三位女子。海棠因许久不曾见到宁王，感怀身世、触景伤情，又在情绪多变的孕期，竟然毫无征兆地垂泪，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令人疼惜。

　　“本王听闻两位王妃齐聚海棠阁，所以过来与你们同乐。却不知见到的会是这样哭哭啼啼的场面，真是扫了本王的兴致。”宁王凝视着唐婉心，耐心等待她的解释。

　　“海棠妹妹尚在情绪多变的孕早期，因为小事心情不好，在闹小脾气呢。刚才妹妹还向我提起，说希望王爷得空多到海棠阁来。妾身以为妹妹是在怪王爷对她关心不够呢。”诸葛雅茹确定胎儿无忧之后，笑吟吟跟宁王说。好久没有见到她如花的笑靥，这样美，好像还在五月里硕大的粉色牡丹，他愣愣注视着她的笑容，一段时间内不愿意回神，直到她微嗔道：“王爷。”

　　“如今海棠你自当是将身子养好，将本王的骨肉平平安安产下，本王自然会好好赏你。”王爷语气和缓地安慰她，继而又对其他人道，“本王忙碌了一天，实在是累了，今晚想要留在海棠阁，其他人都退下。”

　　“可是，王爷……”唐婉心不甘心，微嘟着小嘴，将馨香柔软的身体靠在宁王胸口上撒娇。

　　“你也先回住所去。待本王空了再来收拾你。”宁王毕竟受不住唐婉心的软磨硬泡，很快便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虽是责备讲出来却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唐婉心得意洋洋昂着头离开后，诸葛雅茹神色黯然，正准备离开，却被宁王制止：“雅茹暂且留步，本王还有话要对你讲。”

　　将海棠安顿在内阁里休息后，王爷拿出一纸信件说：“大辽耶律太子来提亲，希望我们将昕儿许配给他做妾室，在征得我们的同意后，会亲自前来迎娶。”

　　“妾身虽未有机会亲自见耶律太子一面，但也听闻太子殿下能文能武、宅心仁厚深受大辽子民的爱戴。”诸葛雅茹为昕儿能够觅得这样优秀的夫婿而感到由衷地高兴，却仍需要征求她的主意：“这门亲事我很赞成，不过最终做决定的是你，你觉得如何？”

　　“奴婢惶恐！”昕儿闻言双膝跪地，诸葛雅茹躬身将之扶起，却见她娇羞的一张脸上荡漾着灼灼其华般的光晕，能够与热爱的人朝夕与共，是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姻缘，昕儿何等幸福，能够遇见意中人，能够等来他驾着五彩祥云前来迎娶。诸葛雅茹的眼中顷刻饱含着盈盈泪光，抬头对王爷道：“劳烦王爷向耶律太子回函一封，就说我感谢太子殿下对昕儿的亲睐，愿意割爱，将昕儿许配给殿下。但是请殿下答应一个条件。”

　　“是何条件？”宁王望闻其详。

　　“大辽地处极北，此行千万里，最适宜春日出行，请太子殿下把握好时机。”诸葛雅茹不顾昕儿的反对，微笑着道。

　　“看来雅茹你比昕儿还要猴急。”王爷哈哈笑出声，“这耶律俊是正人君子，本王也十分欣赏他。”

　　诸葛雅茹颔首赞同，与娇涩的昕儿相视而笑，内阁内突然传出海棠的咳嗽声，她方察觉到是时候离开了，便对王爷行了礼：“妾身也该告辞了。”

　　“且慢。”王爷俊朗刚毅的脸上闪出一丝犹豫，“本王刚从宫里回来，皇上竟日连发心绞痛，太医李延年诊治后，今日向本王提议要请你与他会诊共谋药方，本王未曾当下答应他，你是何意见？”

　　心绞痛？皇上何时有这样的疾病，难道是太子连日病情加重令他身心俱疲，导致心绞痛了，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故作丝毫未将此消息放在心上，冷冷道：“那李延年是名震天下的大夫，妾身哪有资格与他一起研讨皇上的病症。若是真去了，对圣上施药，稍有不测岂不要了妾身的命。还望王爷为保全妾身找个合适的理由推了李延年。”

　　待王爷点头应允后，诸葛雅茹方与昕儿退出庭外，橘色的斜阳慢慢沉向西边，流云似火的苍穹中翱翔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鹰，她抬着头望着鹰飞去的方向，竟是朝着皇宫而去，不知宫里的那位阴郁的天子，是否被繁重的国事压得喘不过气？是否因皇子每况愈下的健康问题焦头难额？是否对后宫中的尔虞我诈烦闷难当？是否为兄弟夺位的传言忧心忡忡？

　　她昂着头望了好久，不敢低下头，怕眼中涌动的泪花夺眶而出，记起来许多年前的春天，她在御花园里没头没脑追逐蝴蝶，撞上的那一堵厚实的胸膛，他埋头对局促的她微笑，然后温和地将她送至姑母的住所。他在宫女们齐声相送中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站在人群里注视着他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