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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岂敢僭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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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不也这么说么。不过是小疾,自己便能医治。”因那李延年匆匆前来,仔细检查了诸葛雅茹的眼睛,却也说是雪盲之症,只要按时滴入他特制的药水,三五天后便会痊愈,诸葛雅茹便释然地浅笑道,却许久不曾听见皇上说话,料想惹恼了他,当下他定是深蹙双眉瞅着自己,心中不免一惊,连忙补充道:“此事有劳皇上费心,奴婢愧不敢当。”
待李太医取来白绢裹住她的双眼,并嘱咐说三天内必不可睁开眼睛,她方站起身来欲跪,皇上却一把将她逮住,语气和缓:“怎如此不分轻重?如今暂时失了明,欲往何处?”
“奴婢估摸着如今已是酉时光景,奴婢不敢再惊扰圣上,欲出宫去。”诸葛雅茹心中惦记着宁王,虽知道回府后有大堆的杂事等着自己处理,不免心生恐惧,可毕竟不能躲在这深宫内,退而不理。
“太医说你需多加休养,朕自会为你安排住处。榭亭阁如何?自你出宫后,那里就一直空着。”皇上遣了李延年,又对诸葛雅茹柔声说道。
“奴婢不便久留宫中,望皇上成全。”诸葛雅茹曲膝跪在大理石地板上,由衷说道。
未闻皇上启口,却听见候于殿外的蔡公公匆匆凑到圣上跟前禀报,说曦婕妤已在大殿外等候多时。皇上只不耐烦地道了声“不见”,那蔡铭便苦苦形容着曦婕妤的坚决之态,并说曦主子近日染了咳症,长时间站在风雪里怕本弱不禁风的身子不支,皇上听着心软,便传了她觐见。
自是婀娜嬴弱的姿态,玉步轻摇缓缓来到皇上身边,曲膝行礼后,等着皇上将之扶起。皇上却俱不同往日,仍冷漠的负手而立,只淡淡命她起身,便犹如一口气咽不下,置气道:“臣妾以为皇上有要事前去坤宁殿,不曾想竟是与昭怀王妃在此……相见。”忍了忍,未曾将“幽会”二字道出。
“朕的确是在去坤宁殿的途中遇到你姐姐的。”经她一提醒,方记起听闻太师唐如海的幼女唐婉心进宫来给太后请安,本要当面向太后提议将其纳入下届的选妃名单中,断不能看着唐太师这样的当朝元老溜进老八的阵营。可当在白雪皑皑的宫殿外瞧见那一抹湘色娇俏寂寞的身影,烦躁的心绪顿时安宁下来,情不自禁踱到她的身旁坐下,竟然将拉拢唐太师之事忘得干干净净,脸上勾着一抹苦笑,平静道:“你姐姐患了眼疾。刚传过太医。”
“眼疾?怎会突然患了眼疾。”曦婕妤这才仔细打量着双眼裹着白绢的诸葛亚茹,暗自为见不到她莹然有光的双眸而庆幸,心中早已开出朵朵绚彩的花,面上却袒露出忧虑之色,关切道:“太医如何说?姐姐有大碍么?”
“多加休息,三、五天便可痊愈。”诸葛雅茹轻声回答。
“姐姐这几日留在宫中如何?妹妹一直都想着能有机会与姐姐叙旧,何况姐姐在宫中也方便太医随时看诊。”雅曦心生一计,言未由衷。
“朕也有此意。”皇上刚将此话道出,诸葛雅茹却突然抬手抓着他绣繁密龙纹的衣袂,轻轻地拉扯着,他知道她从来深谙宫廷礼数,若不是情急之下定不会做出此种不敬之举,虽她那双如水澄澈的双眸被白绢所遮,他无法看清她的神情,可是竟能感觉到她此刻所想表达的心绪,便只微蹙着眉,对候在身旁的蔡铭道:“去传朕的车舆来,你亲自将昭怀王妃送回府中。”
蔡铭尚在踌躇间,却见诸葛雅茹已曲膝跪地,字字铿锵:“皇上的车舆奴婢岂敢僭用。奴婢的马车停在拱宸门外。”
皇上稍有犹豫,做了让步,吩咐蔡铭道:“将那两匹新进贡的赤兔换到她的马车上。”又对诸葛雅茹轻声道:“那两匹马是朕亲自驯服的,虽快且稳,一路上必不会过于颠簸。”
说来倒怪,马车行至宁王府门口时,确觉较往常快了许多,故当马儿落蹄后蔡铭来扶,诸葛雅刚回神,未做好下车的准备,只摸摸索索探寻着车门,便听那蔡铭毕恭毕敬道:“请王妃殿下稍安,让老奴伺候您。”
“劳烦蔡公公相送,公公乃圣上身边之人,雅茹岂敢再僭越。”说罢,已经扶着车门轻盈的跃下车来。
“哎哟喂!”蔡铭急唤一声,连忙箭步上前稳稳扶着诸葛雅茹的双臂,满面忧虑道:“您可是带病之身,万不能如此大意。”
“不过是小疾。公公不消如此担心。”诸葛雅茹微笑道。
蔡铭躬身上前,小心翼翼搀扶着诸葛雅茹,道:“怎会是普通症状?老奴在皇上身边数年,皆不见龙颜焦急至此。”
正要回话,却顿觉周遭一阵嘈杂,脚步声匆匆,连忙询问蔡铭是何种情形,只觉那蔡铭放开她躬身行礼道:“老奴见过宁王殿下。”
诸葛雅茹敛了笑容只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她心里的苦宁王自是从来不曾关切,她又何必想尽了法子讨好,就这样相对立了半霎,却听昕儿匆匆前来,柔声唤道:“夫人您送算是回府了,王爷见你久久不归,正欲进宫去。”话犹未毕,却定睛瞧见诸葛雅茹双眼被白绢所裹,只露了半张小脸,心中不禁一惊,连忙问:“夫人您的眼睛?”
诸葛雅茹摸索着昕儿瘦弱的一双手,轻轻拍了两下,正欲安慰,却听宁王焦急地吩咐刘敬道:“快去将李萧传来。”
“王爷莫要太过担忧,昭怀王妃的眼疾已让太医李延年诊断过,只说是雪盲,休养得当三、五天便可痊愈。”蔡铭恭恭敬敬道。
宁王虽一眼见到蔡铭随侍便知雅茹又与皇上碰过面,心中早已醋意翻腾,又见她眼缠白绢心上顿时七上八下的,如今听说李延年已经诊断过了,心绪里的一颗大石才沉稳落地,冷冷对蔡铭道:“去回禀皇上,只道昭怀王妃已平安回府,臣弟念皇上关怀之恩,感激不尽。”说罢,只转身负手步入府中。
灯火澄明的中堂内,诸葛雅茹在昕儿的搀扶下端坐于太师椅上,宁王坐于堂前主位上怔怔望着她,漫天风雪交加,从枢密院回府听刘敬说太后传召王妃入宫觐见,这心里便七上八下的,以至于海棠满面容光前来告诉他快要做爹的消息,他亦是只漠然点头,丝毫没有雀跃之感,遥记得当初与她举案齐眉之时,多么迫切的希望她能够为自己生一个孩子。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太后便将所有注意力放在海棠身上,多多少少免了雅茹的烦扰。
却不想,安安康康的人进了宫回来却无端端患了雪盲,年幼时曾听嬷嬷提过,下雪天在户外行走,且不可盯着积雪看太久,否者便会短暂的失明,这样普通的道理她作为医者竟然不知。最可气的是,这丫头居然再去与皇上见了面。皇上与她到底是何种关系,生辰宴上随手便赠盘龙玉佩,偌大的深宫中偏又能遇见。心中蓦地一阵醋意翻滚如流,面上却依然波澜不惊,只冷冷问道:“为何患病?”
“瞅着脚下的积雪发呆,忘记了时间,回过神来便觉得眼睛刺痛、奇痒,慢慢的便看不清事物,才知道一时大意患了雪盲。”诸葛亚茹平静地回答。
“本王便是想问你为何会长时间看着积雪。从未见过雪么?”宁王气犹未散,语气冰冷。
“见过。”她虽抬着头眼前却仍是白茫茫一片,见不到王爷深邃的眼眸,便可越发大胆,继续道:“五年前在漠北,漫天的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积雪没过了膝盖,妾身以为必死无疑之时,一名雄姿英发的将军却策马而来。妾身以为,那时的雪景最美。”
宁王听到动容处,不免微蹙双眉,踌躇片刻,柔声道:“五年前的旧事,你俱记得?”
“记得有何用,如今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诸葛雅茹黯然颔首,继续道:“今日太后传召妾身进宫,一方面是告知海棠有喜,一方面便是命妾身为王爷安排纳娶婉心姑娘之事。可妾身也有一事相求,婉心姑娘入府是头等大事,王爷知道妾身素来不懂打点应酬,生怕出了岔子,妾身恳请王爷另外指派他人来办,可好?”
“王爷……”这厢话刚说完,那厢便传来呜咽之声。原是那雍容华贵的海棠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步入堂内,“咚”一声跪在王爷跟前,眼泪簌簌落了满颊。
“原先见你喜气洋洋的,当下如何这般楚楚可怜?”王爷无心理她,只匆匆问。
“妾身原先高兴是因为得知肚里怀着王爷的骨肉,喜不自禁。可刚才,妾身在屋外听姐姐说王爷欲纳唐家姑娘为妾,妾身心里有嫉,不免情不自禁伤心落泪。人家说有喜之人心中甚为敏感,妾身倒不是怕伤了自己,只是担心对肚里的孩子不利啊!”海棠呜咽有声,泪满衣襟。
宁王正欲安慰她两句,却见诸葛雅茹摸索着扶过昕儿的手臂,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的方向福了福身子,见她嬴弱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便欲上前搀扶,却听她冷冷启口道:“妾身所患眼疾需要安心静养,望王爷恕妾身不敬之罪,妾身先行告退了。”
“本王送你回去。”宁王情急之下,柔声道出。
“王爷身边之事已够心烦,妾身不敢添乱。”诸葛雅茹说罢,唇间勾起一抹冷清的笑容,更像是在嘲讽自己。
海棠原本就忿忿不平,听诸葛雅茹如此说,心中早已不是滋味,仗着肚中怀着王爷的骨肉,母凭子贵,言语不免嚣张,一把握住诸葛雅茹的手臂,厉声道:“你倒是说清楚,我怎么给王爷添乱了。如今府里遇到这等大事,你却蒙蔽着双眼,我看真正添乱的人是你才对。”
诸葛雅茹应并未料到会被海棠拽着一把,一时未能站稳,向后跌撞过去,幸得宁王箭步上来稳稳扶住她的肩膀,柔声询问她是否无碍,见她轻轻摇头,便命昕儿仔细地将之搀扶着,回庭院去。
高高扬起手来,却终究未能落在海棠身上,只冷冷谴道:“以后莫在本王跟前出现。”
雅茹说得极是,身边的这些事的确令他心烦,可若不是一心想要保护她,他怎会应太后的命令被迫纳了海棠,若不是要为她夺取这锦绣如画的江山,他又何必拉弄那权倾朝野、阴险狡诈的唐太师。这一切的处心积虑,到头来竟不知道会否只是多余。当他做了太多的错事,她的心中,或许会慢慢没有了他。这些,他俱是知道的,却早已毫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