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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雪盲之疾 ...

  •   又过了几日,宫中突传来懿旨,诸葛雅茹自是不敢再怠慢,连忙在昕儿的服侍下换上湘色宫装,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坤宁殿内,太后歪靠在绛色团花缎垫上悠哉地吃茶,皇后坐于另一侧正漫不经心地剥着一颗贡桔。见诸葛雅茹自帘子后进来,两人皆只抬了抬眼,丝毫未想搭理她。诸葛雅茹对此并不在乎,依然行礼如仪后退往大柱旁垂手而立,仿若之前那些时光里,被迫到宫中侍奉太后,也是这样如同普通宫女般立在角落里,甚至插不上半句话,也并不愿意说话。

      太后见她唯唯诺诺的样子,一股气顿时闷在心头,却将之压抑下来,脸上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你诸葛氏冷冷清清的性子,哀家虽知道,可府上的大事你怎可不知?”

      “儿臣愚笨,望母后明示!”诸葛雅茹心中暗自思量太后所言之事是否便是宁王又一桩风流韵事,却不敢多言,只轻声问。

      刚抬头,却见太后接过皇后递上的黄橙橙的桔子瓣儿,轻笑两声,指责道:“竟然还在哀家跟前装傻。倘若对府上的人有半分关心,怎会不知这等喜事。”

      “喜事?”诸葛雅茹虽已猜到大半,知是喜事,可心底里却陡生出一股寒意,即便暖阁内温暖如春,已逼得人瑟瑟发抖。

      还未缓过一口气,又听太后高声道:“海棠那孩子起先来过,哀家瞧着她精神不济,便传太医为她把脉,听到太医口中的话,真可是喜煞了哀家。”说罢,敛去笑容,扬起眉盯着皇后,不无忧伤地补充道:“这些年头,哀家膝下只有太子辰儿一孙,竟是多年没有看过襁褓中的婴孩。”

      皇后虽自知理亏,却仍不依不挠辩驳道:“母后可是在责怪儿臣?莫说皇上如今独宠那曦婕妤,儿臣对此亦是束手无策,就是各宫所出的那几个公主,您也是瞧也不愿瞧一眼。无奈宫中这些年竟没有皇子降生,怎可为此事责怪儿臣?”

      太后搁下刚吃了一半的桔,微嗔道:“哀家何时责备你了?你好歹也为皇上生了太子,又生长公主。哀家指的是你眼前这位妯娌。”

      诸葛雅茹立在原处颔首不语,暗自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记得那夜王爷的生辰,海棠坐在对面,三番两次对着清蒸鲈鱼干呕,而她却竟然毫不知情,真是咎由自取。倘若王爷听到这消息,一定喜不自禁吧。出使大辽之前的那些美好时光,午后慵懒的阳光洒在牡丹缎面贵妃榻上,她斜躺其上昏昏欲睡,宁王柔软的双唇落在她的面颊、耳畔,她娇羞地将之轻轻推开,他的眼睛里却闪现着渴望,魅惑地笑着,轻声说:“为我生个孩子吧。倘若是女孩,一定会有你这样一双明净清澈的眼。”

      正心绪起伏,却见宫女们打起帘子,一位云鬓如雾、肌肤胜雪,着一袭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笑盈盈上前来,跪在太后、皇后身前行礼,清灵如莺莺燕燕般的声音,道:“婉心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恭请两位娘娘圣躬安康。”

      太后本应海棠有孕之事开怀不已如今见了唐婉心更是心情大好,竟亲自躬身将之扶起,坐在自己的身旁,轻拍她覆于膝上的一双柔荑,温和道:“你倒是说说看,有多久未曾进宫来过?哀家今日正想着你来。”

      “婉心也想着太后呢。只是前些日子婉心染疾,父亲不肯让婉心出府半步,莫不如此,婉心定早已进宫来向太后您老人家请安才是。”唐婉心撅着小嘴,轻声撒着娇,如此得宠模样,令皇后亦看不惯,撇过眼去。

      “病了么?何时之事?给太医瞧了么?如今吃的何药?”太后顿时急不可待。

      “有劳太后娘娘操心。不过是小病,现下已经痊愈了。”唐婉心轻松地笑。

      “这便好。”太后舒了一口气,却引得身旁的皇后嗤之以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开口道:“母后向来疼爱婉心妹妹,儿臣可有些心嫉了。”

      太后微嗔,正欲启口,却听唐婉心微笑解释道:“皇后娘娘这么说,婉心可万万担待不起,太后娘娘对婉心的恩泽婉心虽感激不敬,怎敢有半分与皇后姐姐相提并论的意思。”

      她这诚惶诚恐的模样,逼得皇后不得不苦笑两声,转过眼去。太后又问:“你父亲身体如何?”

      “劳烦娘娘挂记,家父身体尚算康健。”

      “哀家起先刚与皇后谈到你的婚事。正好诸葛氏也在这里,哀家不妨当面问你,若哀家将你指给老八,你可愿意?”太后抿了口茶,若无其事地说。

      唐婉心虽知道宁王对自己有意,可如今突然听到太后如此说,心底不免依然泛起涟漪,跌宕不息,道不明是欣喜或是彷徨,只怔忪地望着垂手站在对面的昭怀王妃。

      太后见此情形以为唐婉心对诸葛雅茹生惧,便冷冷问:“诸葛氏,这婚事你如何说?”

      诸葛雅茹神色如常,踌躇片刻后,轻声说:“儿臣斗胆,认为此举莫不委屈了唐姑娘。要说以唐姑娘的家世、容貌,嫁给京城里任何达官显贵皆是理所当然,又何必……”

      话还为完,太后已不耐烦打断道:“这话说出来虽将你心胸的狭窄显露无遗,可也不无道理。哀家也觉得婉儿去你府上做个侧室是亏待了她!”

      “婉心何德何能,有幸伺候风姿卓著的宁王,即便只是侧室,婉心亦是甘之如饴。”唐婉心闻言已急不可待地道出。

      太后轻笑几声,面上的皱纹顿时簇成一朵怒放的菊花,连忙执着她的手:“好孩子,真是好孩子。难怪哀家打心底里喜欢你。”又转眼对诸葛雅茹吩咐道:“这事儿就这么办,选个良辰吉日将婉心迎进府去。”

      “母后,儿臣以为此事是否需询问王爷的意思。”诸葛雅茹无计可施,只能搬出宁王来。却见太后突得怒上心头,不耐烦地说:“哀家告诉你,此事俱是他的意思。他未曾向你提及么?这话又说了回去,你府上的事你能否稍微往心里放一些!”

      俱是他的意思?怎会俱是他的意思。遥记得,当初欲纳史芸却是她先提出,他全权交予她处理,如今他竟然为了一个唐婉心将礼法至于不顾,亲自到太后跟前要人。心底丝丝的凉意,顿时浸满全身,仿佛坠入万劫不复的冰雪窟窿,洞口冰冷光滑,即便拼死往上攀爬亦是徒劳。

      跪安后,匆匆退出坤宁殿,飞棉扯絮般的白雪簌簌地往下坠,青石路上早已铺上一层没足深浅的积雪。自有宫女撑着油伞引着她往舆轿方向走,刚行数步终觉得心神不宁脚步仿佛注了铅般无法挪动,便找了借口将宫女遣去,独自寻了屋檐下一处汉白玉石阶坐下。

      望着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心中早已涌起丝丝寒意,又听见遥处翠微殿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喜闹的歌舞之声,应是皇上携着曦婕妤正在殿中饮酒作乐,便越发觉着眼前银装素裹的美景萧瑟,不免低垂双眼,目不转睛地瞅着双腿边洁白晶莹的积雪发呆。

      片刻后,殿中的音律戛然而止,思绪便更加明晰了些,前途将是如何荆棘密布,真是不可知。以往在诸葛府里,只要安静地躲在西苑里不惹事端,不与雅曦争宠就会平安无事地清净度日,而如今作为昭怀王妃,掌管着宁王府内大小事务,再也不能奢求趋吉避害、明哲保身。

      思忖间,却恍惚感觉身旁有谁坐了下来,淡淡的龙涎香漂浮在冰冷的空气里,令她不禁深吸一口气,刚偏过头却只隐隐绰绰瞧见那明黄色绣如意祥云的袍角正附在自己湘色罗裙上,慌忙抬起头来,模模糊糊瞧见皇上神态自若的脸,正要磕头,皇上却一把扶过她的臂膀,示意她继续坐着。

      “近日来朕心生悔意。总是在想当初确不该将你安排在老八身边。”皇上颔首瞅着诸葛雅茹虽粉妆玉琢却郁郁不乐的面庞,缓缓开口道。

      诸葛雅茹眼中蓦地浸满了泪水,真道是个错误便好,可恨的是她从来未曾认为嫁给宁王是个错误,即便是已经被他伤害的体无完肤,她亦感谢皇上让她多年以后再次与宁王相见,并且能够结为连理,纵使这连理枝已是如此枯萎破败。

      正要说话,却觉双眼似进了沙子般奇痒难当,不自觉地抬手轻柔,症状非但未曾好转,却是一阵揪心的疼痛,稍睁开眼望着漫天飞舞的白雪,眼泪便簌簌流了满颊。

      皇上见了她一张盈盈可爱的小脸上眼泪婆娑,心中尤为不忍,抬了抬手,终未抚上她湿润的面颊,只柔声说:“朕看你素来坚强,如今倒是这般弱不禁风的。”

      “奴婢身体不适,望皇上恕罪,奴婢跪安了。”说罢,便站起身来曲膝行礼,因视物模糊,跌跌撞撞地差点没碰在皇帝身上。

      “朕陪你走一程。”皇上亦站起身来,遣走随身太监及众仪卫,独自先行数步,却见诸葛雅茹仍怔怔站在原处,微蹙双眉,问道:“车舆停在何处?”

      “拱宸门外。”诸葛雅茹自知无法推脱,只好凭着感觉缓缓迈出步子,可终是脚下未落到实处,朝前一跌,俯身摔在厚厚的积雪上,因双眼早已白茫茫一片,即便是站起身来亦不知眼前是何种情形,姑且继续俯卧在冰凉的积雪上。

      皇上先是忍俊不禁,仰面笑起来,却见她久久未起身,便凑到身前来,躬身查看她的状况,忍笑问道:“你还好吗?”

      她满面早已羞得通红,在皇上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只平静地说:“奴婢患了雪盲。”

      “快传太医。”皇上立马敛去笑容,怔怔盯着诸葛雅茹已失去光彩的双眸,随口焦急地吩咐,才想起随身宫人们早已应诺退了下去,心中不免惴惴不安。

      “皇上不消为奴婢担忧。只因起先奴婢盯着积雪看得太久,双眼找不到落脚点,因为找不到一个目标,便使眼睛出奇的疲惫,所以才形成了如今暂时的失明。这症状三、五天便会彻底消除。”她微眯着眼睛,反倒安慰着皇上。

      “闭上眼睛。”皇上蹙眉,轻轻执着她因寒冻而白里泛红的柔荑,微嗔道:“朕带你去垂拱殿内传太医。”

      诸葛雅茹莞尔,摇头道:“奴婢不敢惊动圣上,况且雪盲之症,奴婢自己便可医治。”话犹未完,却听皇坚决道:“欲抗旨不遵么?”

      便再不敢多言半句,只无可奈何的任由皇上执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与之行走在深宫雪地上,片刻后,方觉得雪渐渐落得细了些,天空中仿佛一轮明媚的日头,耀得双眼明晃晃的刺痛,却仍然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听到身旁窸窸窣窣的声响,知道是偶遇的宫人们行礼后垂手立在墙边,又听皇上对其吩咐道:“快去太医院传李延年觐见。”正要道出那句“奴婢不敢僭越”,却听皇上附在耳畔柔声道:“太医院里数那李延年资历最深,他说你无碍,朕便会信你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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