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多少空梦》梵呗

3、用我三生烟火，换你一世迷离

　　星月未散，天气微凉，我走在去朝房的路上。

　　心想，今天说不定又是于谦于大人早我一步先到吧。他真是个治国良臣，虽然我们之间时常政见不合，但从内心来讲，我是十分敬佩于大人的。

　　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面对像王振那种集权的宦官，他从不屈于奉承。那次在“回味楼”，于大人所说的“殉国忘身、舍生取义、宁正而毙、不苟而全”的誓言时常在我耳边响起。

　　我愿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刚刚走到朝房前，就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影，从黑暗的阴影中很自然地径直向我走来。

　　当那人靠近我时，我清楚地看到了她——贞儿。

　　我惊讶地看着她，惊讶于她在这个时辰，来到这里做什么？是什么事，值得她如此犯险？

　　她向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跟她到另一间朝房去。我知道，她是怕早我一步到这里的于大人听到。于是，我无声地跟着她转向另一个朝房。

　　进了朝房，我压低声音对她说：“天呐，贞儿，你是包天的胆子吗？这个时候，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看着我的眼睛，我不免有丝担忧。她这么个人儿，虽然穿着太监服，却根本无法掩饰她独特的气质，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她来，没有人能像她那样——她是独一无二的。

　　“贞儿见过李大人。我也是迫于无奈才想出这个法子。这次秋季游幸，我和小蛮一起侍驾，她想与萧俊面谈。”她小声地长话短说。

　　“就为了这个，太冒险了。贞儿以后不要再冒这种险，就算你穿着太监服，我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你，相信别人也同我一样。”我关心地劝她。

　　“李大人请放心，不会有下次了。秋季游幸一共是十日，请于第三日的丑时，至西湖芦苇塘处见面。消息已经带到，我得马上回去了。拜托李大人将消息转告给萧俊，谢谢。”说完她对我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看着她的背，我急切地说了句：“贞儿，游幸，我会和萧俊一起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我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但是在她的面前，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将内心的话脱口而出。

　　她没有回头，稍顿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出了朝房。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我无声的叹息。

　　她就是这样，为了她所关心的人，不顾一切。哪怕置身险境、哪怕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她都无所顾忌。

　　而这样的她，却总是留给我背影，总是将我抛在她的身后。我多么希望她能为我稍稍驻足、停留、回首，哪怕只是片刻呢！

　　贞儿，在你的心中，是否有我的一席之地？

　　十月，皇上带着他的后宫妃嫔们向南苑出发了。

　　此次秋季游幸并非行围打猎，所以我们这些大臣是不能一同前往的。

　　我将贞儿带来的消息告诉了萧俊。萧俊听后，惊讶于贞儿的胆大与为朋友不惜赴汤蹈火的侠义之气。

　　他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了去南苑与小蛮碰面。

　　要想混入南苑并非易事。由于正统五年时，我曾随同当今万岁到南苑行围打猎，所以对南苑非常熟悉。

　　目前，南苑除了由山西平阳、泽、潞三府州拨民一千户海户外，在先帝在位时，还有许多被收录为海户的自宫入宫的宫人。

　　我和萧俊于当天傍晚打扮成海户混入了南苑。

　　我渴望能再见到贞儿，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让我感受她的目光！

　　终于熬到丑时，我和萧俊悄悄来到了西湖芦苇塘。可是，只有小蛮一人前来。为何不见我日思夜想的人儿？贞儿，是你不愿见我吗？

　　幕空中，星云密布，月色正浓。

　　小蛮与萧俊在芦苇深处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我急切地想知道贞儿为何没来。

　　终于，萧俊从芦苇深处走了出来。见他一脸愧疚，我知道，他一定是拒绝了小蛮。

　　难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小蛮迟迟不出来，我猜想她还在独自难过吧。我让萧俊稍等我一下，然后走入了芦苇深处。

　　看到小蛮伤心难过，我深深的理解她，为了她所爱的人，她已经尽力了。

　　小蛮见我走来，迅速将脸上的泪痕擦干，抬起头，微笑的面对我。此时，我为她的坚强而感动。

　　“小蛮……”我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像她那样率真的女孩子，或者并不需要什么安慰吧。

　　“没关系，李大人，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没事了，真的。”小蛮继续微笑的面对我。

　　“萧俊他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的年纪太小……”

　　我一直以为萧俊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小蛮，才会拒绝她。

　　“不，李大人，萧俊……他……心中有人了。”小蛮艰难地说着。

　　“有人了？怎么可能？他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十分惊讶，萧俊从不瞒我任何事，如今小蛮说萧俊心中有人了，怎么可能？

　　“真的，他的心上人是——贞儿姐姐。”

　　小蛮最终说出了我心中思念的那个名字。

　　“什么？”我更为吃惊地问道。

　　“是真的，起初我问萧俊为何不愿接受我，我不并嫌他年纪大。他怎么也不肯说原因，后来被我逼急了，他才说了出来。我和大人您一样出乎意料！”

　　“但是，”小蛮接着说道：“如果是姐姐的话，我赵小蛮心服口服。姐姐这样的人儿，值得别人去爱慕！别说是他萧俊了，如是我是个男人，我也会喜欢姐姐的。”

　　我震惊地说不出话，原来不只是我，萧俊他也同我一样……

　　小蛮说的没错，像贞儿那般的人儿，是值得任何人去爱慕的！看来小蛮真的会放下，为了她和贞儿的姐妹情，她会的。

　　我暂时抛开萧俊和小蛮，急切地想知道贞儿今日为何没来？

　　没想到小蛮居然说她的手被烫伤了。我听时，顿感心痛。

　　“她怎么会受伤呢？是侍奉……”我心疼地问，话还没说完，就听小蛮接口道：“不是，是她自己故意的！”

　　“什么？为什么？”我不解，更感心痛。

　　于是，小蛮将来龙去脉说与我听。原来，不是她不愿来，而是她为了救人放弃了游幸。

　　她是为了别人，她总是为了别人，从未想过她自己！

　　这就是我心中的贞儿！

　　我将事先写好的一封信交与小蛮，请她一定转交给贞儿。小蛮立即明白了，将信放入怀中。

　　这封信，是我在与贞儿第四次见面后写下的。

　　那晚我迟迟无法入眠，看着窗外射入房间的月光，把地面映衬得像渡了一层银霜，想到了诗里说的那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我索性起身，披衣，坐到了窗前。

　　想着贞儿这样的女子，我提起笔，冲动地为她写了这封信。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没想到，我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居然会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似的冲动的为她写情书。

　　我从未给谁写过，贞儿是我的第一次，想来也是我的最后一次。我不会为除了她以外的人再去写了，我把我的赤诚坦白全部含括在这封信中。

　　我想要她知道，她在我心中的位置；同样，我也想知道，我在她心中的位置。

　　她说要去秋季游幸，我想借此机会将这封信交给她，也将我的心交给她。

　　这次没能见到她，我只能拜托小蛮转交，希望她能明白我。

　　游幸结束已经十天了，贞儿看到我写的那封信了吗？她看后会是什么反应？

　　我心中暗暗地焦急万分。

　　等了许久，居然等到了她生病的消息。

　　又是为了别人，她再次不顾及自己。

　　看不到她，只听到她生病的消息，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我想知道她情况如何？我想她快快好起来。

　　对于她，我总是那么冲动。我不故一切地将写着“甚念，保重。”的信交给了一个我根本不知道底细的新来的小太监。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要贞儿知道我是多么挂念她，我是多么希望她能好起来，希望她健健康康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要她有任何闪失，哪怕让我犯险也在所不惜。

　　好在，她收到了我的信和我的挂念。

　　但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终于回信给我了，却是一封让我万劫不复的回信。

　　看着信纸上一如她人一样，柔软纤细的字迹：

　　“贞儿蒙李大人错爱，此生无以回报。
　　大人应以国事为重，莫再沉溺于儿女情长。
　　若再以身犯险，贞儿死不足惜。
　　贞儿此生是宫中的人，注定一生老死宫中。
　　望大人如贞儿所愿，就此放手。
　　贞儿拜别，勿念。”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说的没错，我不该沉溺于儿女情长，她要我以国事为重，竟不惜以死相要挟。叫我不要以身犯险，她说她一辈子都是宫里的人，叫我如她所愿的——放手。

　　放手！这就是她给我的最终回复。

　　我连拥有都不曾，何谈放手？

　　贞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放手？还是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