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多少空梦》梵呗

2、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多年前奉命到河津等地视察蝗灾时的偶遇，她还只是个孩子。

　　那时的她面对着一个男人凶狠的威胁竟一丝畏惧都没有。小小年纪，不仅言语透着成熟与稳重，就连气势也丝毫不输给任何一个成年人。

　　早就看那个“猥琐男”不顺眼了，拽着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往怡红院去。我让萧俊一路跟在后面，知道他是想把那个小女孩卖掉。真是个人渣，本想晚上想办法拿到那个小女孩的卖身契，再教训“人渣”一顿的，没想到“人渣”自己撞到“枪口”上。

　　晚上，他在客栈的房门口虐打那个小女孩。人们看着热闹，围在周围，只有一个年纪渐长的妇人上前阻拦，却被“人渣”骂得不敢再出声。

　　“你这样打，会打死她的，你也不想闹出人命吧，再说你究竟是她什么人？我看你不像是她爹，哪里有爹爹会如此毒打自己的亲生骨肉？八成是被你拐来的吧？你如果想把事情闹大，我们就找官府的老爷帮着评评理好了。”

　　一个和被打小女孩年纪相仿的小姑娘用坚定的眼神、淡定的语气，说出一连串似是疑问又似是肯定的话。这种胆识与气魄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

　　她甚至一点也不畏惧“人渣”的威胁，用她那小小的身躯把被打的小女孩挡在她身后，迎着威胁，一点不肯退让。

　　在“人渣”动手的关键时刻，我示意萧俊出手。萧俊早已等的不耐烦了，看到我的示意，一个箭步上前……

　　很快一切都解决了。我知道她的名字叫贞儿，万贞儿。听她说是要入宫当宫女后，我心里竟有一丝不舍。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入宫，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正统十一年，正月上元节。

　　第二次，再见到这个叫万贞儿的小姑娘时，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面对面站在街中央，有些不敢相信，我竟还能与她再见。

　　萧俊提议去酒楼坐下慢慢聊，我有些担心她身为宫女出来办差，耽误了回宫是否会被责罚。没想到，她还是答应了。

　　从不与女人，尤其是宫女有任何牵扯的于谦于大人，竟然在听她吟出文天祥的诗作后，对她令眼相看。

　　我吃惊地发现原来贞儿懂得很多，在她坚定的性格里，还有我不了解的东西！

　　看着她面带红晕举杯，我的心里荡漾着温柔——这个女孩是如此特别！

　　第三次再见面，是在皇子弥月宴席上。我喝了些酒，觉得有些闷热，想出去透透气。站在花园池边，听到了她低声轻呼我“李大人”。

　　我猛侧转过身，有些诧异和迷惑，她怎么会来？

　　月光照到池塘里，已是深冬了，池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像一面境子，将月光折射到她如花的脸上、轻盈的身上，她就像一个落入凡尘的仙子。虽然穿着宫女的衣裳，却根本掩盖不住她独特的气质。

　　看着她弯弯的柳眉下，一双大而清澈的双眸闪烁着纯真和耀眼的流光，像一潭深黑不见底的池水，让人想永远沉沦下去。小而柔软的嘴唇，像一朵娇艳的梅花，让人忍不住想去一亲芳泽。

　　我急时收住自己的心神，开口问她何事。

　　唉！已经不是毛头小伙子了，怎么还会有如此冲动的想法？我在心里暗暗地嘲笑自己。

　　她似乎很难启齿，吱唔着竟然问起萧俊。

　　我心下一凉，难道她……

　　我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回道：“萧俊？今日皇上宴请百官，我没让他跟来，姑娘是要找他吗？”

　　她忙移开与我对视的目光。

　　吱唔地说：“不是”。

　　我紧盯着她，生怕她下面说出我不愿听到的话。

　　她在我炯炯的目光下，像是豁出去似的又问了一句差点让我厥倒的话：“李大人，是这样的，我想问的是——萧俊是否已经娶妻？”

　　蹙了下眉，我强迫自己恢复如常：“……萧俊尚未娶妻”

　　不由暗暗涌起一股悒郁。

　　她连忙解释，原来是小蛮对萧俊有意，拜托我去探萧俊的心意。

　　我爽快地答应了她，心里流淌着喜悦。不是她，是小蛮喜欢萧俊，还好！

　　她轻轻的松了口气后，约我在小皇子百日宴时回复她，然后转身告辞。

　　看着她离去的背景，我自言自语的问道：“贞儿姑娘，你就不为自己打算吗？”

　　在她的心里，为何总想着别人？为何她从不为自己考虑？

　　以前如此，现在亦是！

　　第四次见面，仍是上回的花园池边。她背对着我，正用力地吸着气，隐隐有股梅香，像是梅园飘来的，又像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我思索着该如何对她说萧俊的回复，她知道后，又会作何反应？

　　此时，她背对着我，缓缓地吟着刘长卿的《新年作》：

　　“乡心新岁切，天畔独潸然。
　　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
　　岭猿同旦暮，江柳共风烟。
　　已似长沙傅，从今又几年。”

　　她是在想家吗？

　　不由自主，我想起了高适的那首《除夜作》：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她转身望着我微笑，准确地说出了我所吟的诗作者和诗名，她很聪明！

　　我忍不住问道：“贞儿，你想家是吗？”

　　不知道怎地，我只想叫她贞儿。

　　她在我温柔的目光中，低下头，落寞地说着她想家，可惜她回不去了！

　　我很想安慰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一阵沉默后，她微笑着对我说：“呵呵，没什么，看，我现在不是挺好吗？在宫里有太后娘娘的疼爱，从小到大，我也没受过什么苦，比起其他的宫女，我幸运多了。”

　　没想到她会如此快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看着她嫣然一笑，感觉冬的寒冷都被她的微笑融化了，她有颗坚强无比的心。

　　终于，她问我萧俊的回复。

　　“萧俊觉得自己年纪大出小蛮太多，恐怕……”我只能照实讲。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她不满的打断了。

　　“如果真心相爱，家世、年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心里有爱，就足够了。”

　　“你也是这样想的吗？”我追问道。

　　眼光犀利的看向她，想把她看穿看透。

　　“我？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我想我会吧！”她避开我的目光，转身望向池面。

　　“李大人，如果萧俊没有把握给小蛮幸福，我想我知道该如何对小蛮说了。只请李大人不要因此而看轻小蛮，毕竟小蛮……”

　　看轻小蛮？我怎么会看轻小蛮？小蛮是个纯真帅直的姑娘，更何况小蛮还是她的妹妹，我怎么可能？在她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有些气愤，不等她说完，伸出手紧紧地钳住了她的双肩，将她扳转过来正对着我。

　　我知道我的眼眸里已经升起一把“火焰”，我想问她，在她心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人，是那个能够让她不顾家世、年龄而投入爱里的人吗？

　　她像是怕被我炙热的眼神融化似的，忙挣脱掉我钳着她的双手，往后退了退。边语无伦次地向我告辞，边以最快的速度从我身边掠过，不再看我一眼。

　　她就这样走了，剩下我独自站在池边，看着光洁的池面，心如同那池面一样结着厚厚一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