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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事情起因于一场小孩子之间的口角。
      开学没多久,仙道就参加了学校的篮球队,虽说每周只训练两次,而且训练内容仅限于运球传球和定点投篮,可他还是玩得兴致盎然,每次训练过后都带着腾腾热气跑进家门。
      与此同时,他的篮球天分也逐渐显露出来。教练是个脾气暴躁的年轻男人,动辄训斥学生,对仙道却极为欣赏。
      周三的训练结束后,仙道作为全队唯一一个十投七中的人再次受到教练的盛赞,以至于他本人都不好意思起来,有点羞涩地挠挠头,“我哥哥篮球打得比我还好。”
      教练“咦”一声,“你还有哥哥?亲哥哥啊?”
      正在仙道考虑该如何回答时,身后有人不屑地哼一声,“吹牛。”
      “我没有,”仙道回过头,盯着那个曾为队长的位置跟自己争得死去活来的男生,认真地说,“我哥哥比我大七岁,已经上高中了。”
      “别撒谎啦,”对方似乎打定主意要激怒他,“你连爸妈都没有,哪来的哥哥?”
      “就是,就是。”另一个男生帮腔道,“每次都是个老太太来接你。”说完,还惟妙惟肖地模仿起外婆佝偻着身躯的样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哄”地一声笑出来,仙道的脸也在瞬间涨得通红。
      几个男生见了,干脆得意地拍着手嚷起来,“没人要,没人要………“
      教练看苗头不对,想出声制止,却不料仙道的动作比他更快。一甩手,篮球带着风声,又狠又准地砸到为首的男生脸上。

      如果打来电话的人不是藤真妈妈,流川怎么也不会相信,平时笑容柔软得如同毛绒玩具一样的仙道会与人大动干戈。而且被班主任批评后拒不认错,又被在操场上罚站一下午。
      太不像话了。流川有点头疼地想,回头一定得好好教训他。
      可他忘了自己当年也是个能动手便绝不动口的主儿。真要教训别人,怎么都缺少点说服力。
      电话那头,藤真妈妈继续说,“……可能是着凉了,晚上回来扁桃腺就发炎,烧到将近四十度,打了两个吊瓶都不退烧。你外婆背着他上楼,又扭了腰……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我和你叔叔月底都忙,实在顾不上,所以你看看能不能赶紧回来,学校那边让藤真帮你请假……”
      挂断电话之后,流川感觉整个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只剩下心跳声,在胸腔里不上不下地浮着。
      甚至汗水流进眼睛里都忘了要抹一把。
      从他记事起,之前十几年的生活,虽然寂寞,却也平静安稳得不起任何波澜。
      不像现在,自从仙道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大大小小的风波纷至沓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流川鲜少看小说,自然也不会知道,这种情况用言情小说里常常出现的一句话便能概括——“命运里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尽快坐上一班回家的车。

      陌生的市际大巴上,流川唯恐睡着了坐过站,所以罕见地一路没有合眼。只把额头靠在车窗上,看路边景物飞快地向后倒退。
      本来还是万里无云的天空,在车子开出没多久就显示出一副风雨欲来的气象,铅黑色的云层翻滚着,阴沉沉地压得人透不过气。
      流川叹口气,努力抑制住心头的烦躁,塞上耳机听起音乐来。
      到家已经是傍晚了,他站在楼下看一眼,见北边两间屋子都黑着,心头不由得又凉了一下。三步并两步上了楼,吸一口气,掏出钥匙拧开门。
      进屋后见外婆房间灯亮着,老人合眼躺在床上,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红花油的味道。流川扔下包,跑到床边轻声喊道,“外婆?”
      老人闻声缓缓睁开眼睛,“回来啦?”
      “嗯。”流川紧紧攥住外婆的手,“您腰好点儿没有?”
      “也没什么事儿,老毛病了,就是不大敢动。小彰在你那屋,你快看看去……”外婆说着想坐起身来,无奈力不从心,“哎哟”一声又倒回床上。
      流川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搀住了。
      “……我领他打了两个吊针,都是打完好了,晚上又烧。刚刚中午又烧起来,我让他自己拿退烧药吃了,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外婆懊恼地在腰上捶两下,“你说我什么时候犯毛病不好,偏挑了这会儿……”
      “您别急,这不有我么。”
      安抚好外婆,流川急急走进自己房间。只见一片黑暗中,仙道躺在床上,身体像刚来那晚一样缩成一团。眉头紧皱,像在梦境里跟什么极力抗争,两片睫毛也在不安分地颤动着。
      小家伙脸烧红了,呼吸声也比平时来得沉重。
      流川心头一惊,弯下腰,试探着把掌心贴在仙道额头上,源源不断的热意不由得让他产生了近乎恐惧的联想。赶忙握住仙道的手轻轻摇两下,“仙道……?”
      从梦魇中醒来后,仙道傻瞪着流川看了半天,随即很没出息地扑到他怀里,哭得抽抽噎噎,“我梦见我找不到外婆了,你也扔下我走了,头都不回,好坏啊……”
      “好了,好了,”顾不上解释梦境与现实的区别,流川在床沿坐下,伸手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低声安抚道,“我不是在这儿么。”

      除非万不得已,流川是打死都不去医院的。跟许多人一样,医院里终年刺鼻的消毒水味让他有种本能的恐惧。
      而这种“万不得已”的情况不包括现在。
      由于气温骤降,输液室里挤满了人,其中一大半是小孩子,被父母抱在怀里一个劲儿哭闹。
      仙道一声不吭,乖乖趴在流川怀里,只是脑袋偶尔在他胸口拱两下。
      “难受么?”流川摸摸他的额头,那里虽然滚烫,却没有一滴汗,“喝不喝水?”
      “不要,”仙道摇摇头,轻声说,“有点想吐。”
      流川安慰地在他背上顺两把,“忍一忍,马上就到你。”
      仙道人瘦,一双手也是又细又长,干巴巴的,偏偏就是血管不好找。给他注射的护士扎不准,针头进去了却不见血,反复几次,疼得他一头冷汗。
      后来护士自己也急了,拿根橡皮筋往他手腕一绑,对着手背噼里啪啦地拍。
      流川在旁边看得冒火,“你轻点儿行么?”
      “轻点儿怎么能找着血管?”小护士毫不客气地抢白道,抬头看见对方是个少年,语气不由得软下来,“这还算好的。手背要是打不成,就得打手腕上,那里容易肿,更疼。”
      仙道的手也在这个时候攀上他的掌心,拇指安抚地蹭几下。
      要搁在平时,流川早就翻脸了,可这会儿,他愣是生生把脾气压下来,一言不发地回等候区坐下。

      打完吊瓶早已过了饭点,流川从早上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胃已经饿得麻木了。回家以后,简单地煮了个面条,三人一起吃了,又照顾外婆睡下,这才有机会松一口气。
      回屋看见仙道已经换好了睡衣坐在床上,流川也坐过去,伸手蹭蹭他的额头。虽然触手的温度已经正常了,却还是不放心地问一句,“没事儿了?”
      仙道把双手覆在他的手上,紧紧闭着眼睛,像是要努力确认流川的存在,“嗯,头也不疼了。”
      他抬手的功夫,流川注意到他右臂上有一小块儿淤青,突然想起早上的电话。
      “仙道彰,”他抽回手,语调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我有事问你。”
      似乎流川只有在情绪十分糟糕时才会连名带姓地称呼他,所以仙道本能地往后一缩,睁大眼睛看着他。
      “为什么打架?”
      仙道闻言低下头,赌气似地扯弄身下的床单。
      流川掰开他的手,语气里带上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到底为什么?”
      半晌之后,小家伙抬起头来,虽然极力忍耐着,可还是红了眼圈。
      “哥哥,”仙道一开口,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般扑簌簌往下掉。他背过脸,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问,“要是别人说你是没人要的孩子,你会怎么想呢?”
      意料之外的回答。
      流川感觉心脏像被细密的丝线缠绕,随着呼吸,勒出道道血痕。
      疼痛让人无处可遁。
      刹那间,流川有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对面的人仿佛变成了七岁的自己,被外婆搂在怀里,哭闹着问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
      而光阴荏苒,此时此刻,自己又在阴差阳错之下扮演起安慰者的角色。
      于是他抬手替仙道抹去泪水,然后展开双臂,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把他搂住了。
      “赶快长大吧,”流川低声说,“长大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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