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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临近晚饭时分,藤真妈妈已经得知隔壁又多了小孩子,送来的炸茄盒也由原来的大半盘变成了满满一盘。
      流川外婆见了,一个劲儿摆手,“别给我们这么多,吃不了。再拿回去点儿,让藤真吃。”
      “没事儿,给他留出来了。”对方不由分说地把盘子塞到老人手里,压低嗓门,“怎么着,我听说这孩子是小枫他爸送来的,还是个拖油瓶?”
      中年妇女的好奇心总比路边疯长的野草更加旺盛。
      “可不是……”一提起这茬儿,老人又忍不住叹气,“才十岁。哎,也就是咱两家住久了,知根知底的。要不这事儿说出去,外人听了谁信?”
      “才十岁?真是,怎么碰上这样的爹娘……”
      流川在厨房淘米,隔了一整条走廊,还是有说话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
      “……以后一下带俩孩子,可有您累的。”
      “也还行,这不过来以后,都是小枫带着。”
      老人话语间满是夸赞外孙孝顺的口气。
      “也就是小枫这孩子懂事儿,换了我们家那个您试试。我跟他爸不在家的时候,他连包方便面都懒得下……”
      听得流川也开始恨恨地列数藤真的种种恶习。懒,馋,嘴刁得要命。次次跑过来蹭饭也罢了,居然连碗都不想洗。
      “对了,那他上学怎么办?户口迁过来了?”
      “没,我想着后天去给他办。等弄好了就还到上小吧,你给费费心。”
      话音未落,便听到中气十足的吼声从自家厨房传来,“妈,鱼糊了!”
      “坏了坏了,瞧我这记性。等户口弄好了跟我说哈。”

      “孩子都是小枫在带”,这句话放到流川身上,连他自己都觉得多少有点夸大事实。
      对于仙道,他所做的无非是按时提供一日三餐,晚上把心爱的大床分他一半,任他翻看自己的篮球杂志,偶尔也进行简短的对话。
      反观仙道,在最初的惧意消失后,他对年长七岁的流川现出异乎寻常的亲热,整天粘在流川身后,小尾巴似的,一口一个“哥哥”喊得清脆。
      礼貌,乖巧,嘴巴甜,性格又讨喜。仙道很快就赢得左邻右舍的一致喜爱。再加上模样好看,致使邻居阿姨们都以摸他的脑袋为乐。流川天生性格流于大条,对情绪的感知也好,所谓的同理心也好,都比一般人来得迟钝些。即便如此,相处的日子一久,也不免为仙道双亲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困惑——
      决定将他弃之不顾的那一刻,他们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念头。
      而发现那只原本牵住自己的手突然消失时,作为孩子的仙道,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期末总结,家长会,休业典礼……一路折腾下来,假期真正拉开帷幕时已经接近七月底了。
      因为父母有言在先,刚拿到成绩单那会儿,藤真见自己排名跌出年级前十,而且语文成绩跌到历史最低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死缠烂打求着教务主任重新找出自己的试卷,仔细一查,居然是合分合错了,语文被误扣了整整七分。总分更正后,跟隔壁班班长并列年级第五,好歹跟家里交了差。
      流川则从初中时代就养成了成绩单到手后从下往上看的习惯,这次也不例外,印满密密麻麻数字的A4纸捏在手里,倒数五个就是自己的名字。再心平气和地往各科成绩扫一眼,见语文和外语成绩还好,立马把成绩单一折,跟厚厚一摞练习册一起塞进背包。
      然后就趴在课桌上打起瞌睡来。
      对于十七岁的流川枫而言,好胜心什么的,只有面对来自球场的挑战时,才会随着体力的消耗而越燃越旺。其他时候,则像冬天玻璃窗上的水汽,一遇到阳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旦习惯了仙道的存在,这个暑假与先前的许许多多个也并无不同。
      在流川看来,暑假意味着打球用掉的时间很多,睡觉用掉的时间很多,跟藤真一起赶作业用掉的时间很多,窝在沙发上吹电扇啃西瓜用掉的时间也很多。藤真妈妈买来一套乐高积木送给仙道,那以后,每晚的固定节目就变成流川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球赛,藤真趴在地上陪仙道拼乐高。
      “小彰这是想拼什么呀?”看着小家伙把一块积木咬在嘴里,冥思苦想了半天,藤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嗯……“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小枫哥哥!”
      “这么一介绍……还真挺像的,”藤真无语凝噎,“可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是变形金刚呢。”
      仙道皱起鼻子,朝他做了个抗议的表情,“变形金刚才不会笑呢!”
      “哈…………?!”始料不及的回答,几乎让藤真怀疑先前维持世界正常运转的程序是不是出了问题——见过流川笑的人类,放眼整个地表都没几个吧?
      非要跟变形金刚比较的话,没准儿还是流川的笑容更稀缺。
      然而这些话也只能是随便想想而已,毕竟在藤真的认知中,摧毁小孩子对于美好事物的想像可是一种罪大恶极的行为。
      于是他微笑着看仙道嵌好最后一块积木,在他脑袋上摸摸,“今晚就到这儿,快去睡吧。”
      说完把目光转向流川,“明天带着小彰一起去呗,总不能把他自个儿扔家里吧。”
      流川对此充耳不闻,手里的遥控器倒是按得飞快。
      藤真看他紧紧抿起嘴巴,眉间也随之敛出一道浅浅的褶皱——当这种表情出现在流川脸上时,往往意味着他在考虑一些严肃而棘手的问题。
      比如现在。
      球队是两周前开始训练的,跟先前流川一出门家中就只剩外婆不同,老人家虽然乐意有人陪着说话解闷,但总觉得仙道自打来了就一直闷在家里,怪拘束的,三番五次劝说流川训练的时候带着仙道一起。
      “就让小彰坐边儿上看着呗,又不碍你们事儿。”
      但每次都被流川以“太麻烦”为理由拒绝。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专职奶爸。
      可眼下的情况不同往日。外婆有个住在乡下的表妹,虽说平时不太往来,但每年都会邀外婆过去小住一阵。以往都是秋天,可今年那边却早早打来电话,说果园里新种的葡萄熟了,请外婆过去尝鲜。
      “您放心去就是了。”外婆来商量时,流川这样说。
      于是就变成了如今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嗯。”想了半天,流川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好,那我明早来喊你。”
      “太好啦!”原本趴在墙角默默偷听的仙道,闻言也发出无法抑制的欢呼。

      几乎湘北的所有队员都对流川这个“弟弟”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特别是三井,一时恶作剧心起,捏着他后脖颈问,“你哥哥平时在家凶不凶啊?”
      “不凶啊,”仙道一歪脑袋,躲开三井的魔爪,“我哥哥很好的。”
      “诶,看不出来嘛……”
      流川不理会三井的揶揄,径自走进更衣室,再出来时已经换好了球衣。转头看仙道正把一个许久未擦的篮球抱在怀里拍来摸去,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找地方坐着去,别乱动。”
      除了藤真,其他人从没听过流川这样讲话,一时间都新鲜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三井忍不住跟藤真咬起耳朵,“这还不凶?我靠,那小子有自虐倾向吧……”
      简单地进行一下热身后,队员们在藤真的带领下按年级分成两组,进行对抗赛。
      饶是流川,一场比赛打完也是气喘吁吁,汗水在浸湿刘海后一直滴到挺秀的鼻梁上。
      刚找个空落的地方坐稳,就看仙道抱着自己的水壶凑过来。手里还捏着只瓢虫。
      流川点点头接过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你好厉害啊哥哥,居然能跳那么高,”仙道语气里满是崇拜之情,“而且每次都能把球扔进那个圈里。”
      在篮球方面,流川向来对他人的艳羡和赞叹习以为常。不知为何,仙道这种简单的钦佩却让他如坐针毡。
      仿佛一旦接受了,就会变成无形的压力,要时时刻刻扛在肩上。
      “那个是篮筐,小朋友。”三井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朝流川勾了勾手指,“一对一,来不?”
      “嗯。”流川抹一把汗,放下水壶站起身,却走了没几步就停下,牢牢对上仙道的眼睛,叮嘱道,“别乱跑,听见没?”

      结果还是出了意外。
      事后据仙道本人回忆,他是被花坛的栅栏绊倒,挣扎无效后仰面摔在月季丛里。听起来无关痛痒,可当流川在体育馆后面找到他时,首先入目的是他被月季枝干划开好几条口子的小腿。其中一条又深又长,殷红的血流下来,一直染红了脚上的短袜。
      瞬间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顾不上发火,流川一把抱起他跑到水池边冲洗伤口。在确认月季的刺都清理干净后,他拿面巾纸在伤口最深的地方包裹几层,再摘下自己左臂的护肘给他套上。
      直到伤口不再渗血,流川才松了口气,而火气也无法遏制地冒了上来。
      “不是说了让你老实待着么?耳朵干嘛去了?非要在腿上开几道口子啊?!”
      仙道也不说话,两手交叠放在膝上,低头乖乖由他骂。
      “上来吧。”过了半天,流川叹口气,背对着他弯下腰。

      等藤真循声过来,眼前一幕惊得他瞬间张大了嘴巴。
      满脸倦容的流川,还有像树袋熊一样趴在他背上,双臂紧紧抱住他脖子的仙道。
      “玩累了这是?看不出你这么惯孩子啊……”
      “腿被划破了。”流川说着,朝校门口方向迈开大步,“得赶紧回家上药。”
      仙道趴在他背上,刚开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后来习惯了,就开始左顾右盼,柔软的鼻音哼着不成调的歌。
      明明受了伤,却仍旧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这小子搞不好是傻的吧。
      “你老实点行么。”流川语气严厉,却没了平时的不耐烦。
      下一刻就感觉仙道把脸贴在自己的颈后,几根不安分的头发蹭得那一小片肌肤不住作痒。而薄薄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刹那间直抵心脏,让流川领悟到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来自何处。
      是小家伙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全心全意的依赖。
      他在迷茫潮湿的雾气中朝自己走来,手心里握着微弱的火花。
      虽然有过犹疑和抗拒,可流川还是伸出手,将那抹温热的色彩连同双手整个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就像此刻紧紧搂住自己颈脖的双臂,尽管觉得麻烦,却从未想过要甩开。
      微凉的晚风里,流川把背上的人又往上托了托。
      那么,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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