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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事实证明,对于流川,藤真妈妈只说对了一半,他性格里倔强的部分从来都不曾改变过。七岁也好,十七岁也罢,只怕到了七十岁也还是三头牛都拉不住的犟脾气。
      反映在生活中,则直接体现为他在篮球方面无止境的求胜心——一定要赢。哪怕对方是全国最优秀的高中篮球运动员,流川也要拼劲全力把他打倒。
      然而胜负乃兵家常事,尽管流川比任何人都不愿意接受失败,输球的情况还是时有发生。这种时候,他虽然表面上不太会发作,但家里的锅碗瓢盆不免要跟着遭殃。而且通过被摔碎的碗盘个数,往往可以推算出大致的比分情况。
      所以当湘北在训练赛中以两分之差输给陵南时,流川的脸黑得比什么时候都厉害。
      ——如果真是实力上的差距也就算了,偏偏直接原因是自己在下半场进行到一刻钟时,因小腿抽筋而不得不退场。
      鬼知道陵南的队员们是吃什么长大的,个个人高马大,并排站在一起时如同铜墙铁壁,灵活性和反应速度却也丝毫不逊色。失去唯一能在体格上与其抗衡的流川后,湘北队虽然仍在藤真的带领下发起猛攻,却被他们用区域联防战术压制得死死的,连三井向来引以为傲的三分球都没能施展出应有的威力。
      坐在休息区的流川看着眼前这一幕幕,险些把拳头捏碎。
      “算啦,”比赛结束后,藤真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一场训练赛而已,别太介意,就当带高一的小家伙们出来长长见识。”
      三井坐在不远处,边擦汗边咧开嘴笑,“就是,也能让新教练认识到责任重大。”
      流川没好气地把球服扒下来塞回背包,“一对二百五。”
      外婆深谙自家外孙的脾性,针对这种情况,一般都采取视而不见的政策。而仙道就不一样了。听到流川的脚步声后,他原本是扑着跑过来开门的,可目光一触上那张像蒙了寒霜的脸,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哥哥,呃……你回来啦?”
      流川点点头,“砰”一声关上门。
      仙道则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吐吐舌头,贴着墙壁溜回客厅继续做作业。

      但流川毕竟是流川,郁闷窝火只是暂时的事儿。对他而言,会输球就意味着自己的实力不够;既然实力不够,就更要加倍苦练,下次绝对要想办法赢回来。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流川更加一心扑在篮球上,抽空就往体育馆跑。本来他的清醒程度就跟练球时间成反比,这一来,他每天趴在课桌上越发睡得昏天黑地。
      “混蛋小子。”数学老师对着流川翘起一撮头发的后脑勺咬牙切齿,手中的粉笔头在指间转几转,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算了,反正除了睡觉他也不会惹别的麻烦。
      下课铃打响后,被等差等比数列折磨了一节课的众人纷纷作鸟兽散。三井揉揉抄作业抄到酸痛的手腕,回头见流川依然枕着胳膊侧趴在暖气片上,忍不住揪起他后领晃两下,“下课了,赶紧起来活动活动,别把胳膊压麻了。”
      流川开始没动静,过了好半天支起身子,袖口迅速在嘴边蹭一下,“要你管。”
      “这不是怕你睡傻了么,”三井笑得谄媚,“下节历史课抽查提问,叫到我的话提醒我一下哈……”
      流川置若罔闻,倒下去接着假寐。

      湘河虽然地处北方,但因为是海滨城市,气候少有的宜人。即便到了深秋,温度也是缓慢而均匀地下降,提醒人们渐次地穿上线衫、毛衣、羽绒外套。
      可当某天在北风的呼啸声中醒来,看到窗上的冰凌花反射着稀疏的阳光时,冬天就真的降临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湘河人,流川对此习以为常,可仙道却新鲜得要命。窗户刚开始结冰那会儿,早上一醒,拖鞋都不穿就跑到窗前对着厚厚的冰花猛哈气,然后被流川拎着胳膊重新扔回被窝里。
      转眼到了年末,对流川来说,除了生日将至,也意味着新一轮期末复习的开始。按照湘北的惯例,期末考试排名是跟高三报送直接挂钩的,所以每次临考前都人人自危,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流川虽然球照打觉照睡,可像藤真他们不是特长生的,一个星期都难得在体育馆露次面。
      好几天前,气象台就预报元旦前后会有降雪,可直到傍晚都是零零星星的小冰粒,还落没到地面就融化了。

      元旦当天放假,学生们自然都要回家的。流川担心下雪不方便骑车,中午就跟藤真商量好,两人一起乘公交回。结果临近放学藤真又变了卦,传纸条来说要陪三井买篮球鞋,让流川自己回去。
      神经大条如流川,这种事儿当然不会计较,却也奇怪两人怎么时好时闹。半个月前还冷战来着,见了对方都绕道走,这会儿又勾肩搭背一起逛街去了。
      到家还不到五点钟,可因为阴天的关系,已经黑透了。在门口明明看到仙道的鞋子东一只西一只躺在地上,进屋半天却不见他人影,只得问外婆,“仙道还没回来?”
      “回来了,他们学校今天开茶话会,放学早着呢。”外婆说着往阳台一指,“在那儿老半天了,不知道在倒腾什么。”
      随他去得了。流川想,把围裙在腰上系紧了,“您回屋歇着吧,我做饭。”
      直到晚饭时间仙道才露面,一碗米饭端在手里,吃得心不在焉。流川眼看他就要第三次把菜掉到衣服上,忍不住沉下脸,也不理会外婆在边上一个劲儿使眼色,拿筷子在他碗边敲敲,“怎么了你?”
      “啊?”仙道打个激灵。
      “吃个饭都走神,”流川恼火地抬高声音,“你看你掉这一桌子。”
      “哦……”仙道赶忙把跟前的米粒捡了,又抬头盯着流川,急切地问,“什么时候才下雪啊?”
      “晚上吧。”
      仙道听后立马蔫儿了,耷拉着眉毛小声道,“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啊。”
      “赶紧的。”流川不理他,“再最后一个吃完,这个月桌子都归你擦。”
      安静了片刻,另一边外婆开口道,“你说这也真够快的,转眼一年又过完了,难怪我都老了。”
      流川听出外婆话里话外都在提醒第二天是自己生日,却铁了心不接这茬儿。
      打他懂事起,开头几年生日时还吃一碗外婆煮的长寿面,后来索性连面也不吃了。一个人顶着寒风出门,找个露天篮球场自虐般地从早打到晚,然后回家倒头就睡。
      说他怯懦也好,逃避也好,对于一个以母亲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日子,流川觉得自己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庆祝。
      外婆见他不答话,只得转换话题,“广播说今晚要降温,你俩再加一床被子,省得冻着。”
      “嗯。”

      夜里果然下起了雪。第二天早上拉开窗帘,透过厚厚的冰花向外看去,银装素裹的世界仿佛一幅巨大的黑白版画。连窗户夹缝里也积了软绵绵一层雪,像极了小孩子常吃的棉花糖。
      流川摇摇床上睡成“大”字形的人,“下雪了。”
      仙道尽管睡眼朦胧,可一听到“下雪”二字,立刻兴奋地跳下床,跑到窗边踮着脚往外看。
      后来还嫌不过瘾,干脆打开窗户,用手指沾点雪送进嘴里。
      流川看得好笑,“不冷啊你。”
      “不冷,”仙道笑得眉眼弯弯,瞳孔映着晶亮的雪色,“原来雪是这个样子的啊。”
      见他鼻尖冻得通红,流川从暖气上拿下烤热的衣服扔给他,“赶紧穿。”
      收拾床铺的工夫,流川本想从枕头底下把手机掏出来,却被莫名的物体划到了手背,纸质的触感让他一愣。
      拿出来才发现是张挂历纸做的贺卡,封面上画了插满蜡烛的三层蛋糕,笔法虽然稚拙,但看得出绘画者颇费了一番心思。
      打开来,入目是一个丑得可爱的笑脸,旁边还有一行字——“小枫哥哥,祝你生日快乐,天天开心。仙道彰。”
      流川捏着贺卡坐在床边,怔怔地说不出话,感觉某种尚不可知的情感正在身体内部慢慢往上浮。
      像沉睡许久的岛屿,在潮水退却后缓缓露出海面,有人鱼和着月光宛转地歌唱。
      “仙道,”流川叫住正往客厅走的人,卡片一扬,“谢谢。”
      隔着半个人的距离,仙道黑色眼睛里的光芒就像油菜花丛中追逐蝴蝶的小兽。
      他凝视流川片刻,像下定决心般凑上来,柔软的嘴唇在他颊上蹭一下,“生日快乐,哥哥。”
      又往外婆房间一指,小声道,“外婆还没起床,我们去楼下堆雪人吧。”
      这是有生以来,流川得自他人处的第一个亲吻。
      那些成长过程中日日夜夜压抑在体内的委屈、愤懑以及无声的呐喊,瞬间翻滚着涌上来,化为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最终渐渐归于平静。
      眼泪是心的汗水。
      尽情流淌过后,整个人才会变得更加坚强而温柔。
      你说对吧。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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