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自知》顾梨霜

39、人间（39）

　　“臣妾亲手为娘娘剥了一个粽子，那娘娘也不要辜负皇上的心意才是啊。”坐在对面的武答应笑着说道。
　　舒妃跟着说，“是呢，娘娘若是不吃，不就是辜负武答应妹妹的心意？”
　　我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勉强笑道：“春熙，你去取来，本宫自然是不能辜负武答应的心意。”精致餐盘上的那个洁白如霜，漂着淡淡桂花香的粽子，春熙拿出银针，舒妃却横眼斜了我一眼，语气轻挑，“昕妃你是在怀疑皇上送来的东西有毒吗？”
　　我摆手示意春熙退下，准备拿起筷子去夹粽子的时候，忽然眼前一抹粉色，抬头见是曦贵人，她捧着那个盘子，“昕妃姐姐，你一定不喜欢甜食吧！可是我喜欢甜食。皇上送来的粽子一定很好吃，姐姐既然不喜欢，能给我吗？”她一双大眼看着我，我有些愧色，看向武答应，只见她面无表情，额前却渗出汗滴。再看向舒妃，一脸怒意盯着我身边的宁贵人。眼皮突然跳动的很厉害，觉得这粽子一定大有文章，转头却不见宁贵人。再看向席间，她已经回到位置上，盘里的粽子已经下去大半，见我看她，她朝我笑道：“昕妃姐姐，这粽子真的很好吃，里面的蜜枣也很甜。嗯，好吃好吃。”
　　见她无恙，我悬在空中的心才落了下来。许是我多疑了吧。上次舒妃的事情，还是像颗朱砂留在我心间，隐隐作痛。虽然不是我的过错，却还是害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苦笑了一下，笑自己在宫里时间一长，变得疑神疑鬼的。一场宴会毫无异常平静地过去。撤了酒席，春熙端来点心和花茶。
　　“哇，梨花糕，上次让春熙做给我吃，她还不肯呢。这次我要吃很多块。”宁贵人兴奋地站起身将梨花糕放在自己面前，拿起一块放到嘴里。我笑着转头却瞥见武答应正蹙着眉头看着宁贵人，端着茶碗的手也颤抖不已，连滚烫茶水洒到她手上，将她的手烫到通红也浑然不觉。正要开口询问，只听宁贵人‘哇’的一声，猫着腰朝外呕吐，周围的妃嫔与下人皆用帕子捂住口鼻，离得远远的。我急忙拨开那些人，走近宁贵人，帮她拍背顺气，可她却还是呕吐不止。将刚吃下去的食物吐了大半，她才直起身，捂着肚子，“姐姐，我肚子痛，肚子痛……”我掏出帕子帮她将嘴角的垢物拭去，吩咐卿笑去请御医。
　　“安宁，不怕不怕，御医很快就来了，等下就没事了，忍一下忍一下。”安宁是宁贵人的闺名，只有在人少的时候我才这么唤她。因为，怕被别人看出我的心思而恶意伤害她。
　　安宁靠在我怀里，紧握我的手。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也开始抽搐，嘴里低声说：“姐、姐姐，安宁知、知道，这宫里，只有姐姐、姐姐一人对安宁好。能替姐、姐姐死，安宁死、死得其所。姐姐，安宁以后不能陪你、你了……你自己要、要小心。武、武答应和舒妃是、是一伙的，她们、她们要毒死你、毒死你……姐姐，你要小心……小心……”‘小心’二字音拖得极长，悠扬地回荡在殿内。说完，眼皮疲惫地合上，安宁的手渐渐松开，滑落在地上，我抓住她的手，极力吼道：“不！不！安宁！御医就要来了，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会，就一会！算姐姐求你的！快睁开眼，看着姐姐！”
　　春熙听我喊着，身子也软了下来，瘫在地上，眼神无光，哽咽地说：“宁小主，你快起来，奴婢做了很多梨花糕，快起来。否则被别人吃……吃光了哦，快起来！以后奴婢每日都做给你吃，求求你了，宁小主，快起来……”
　　“御医来了，御医来了，快让开。”闻言，围在旁边的一众人散开，御医跪在我面前，手搭在安宁腕上。半响，朝我俯身，“宁贵人，已经去了。请诸位娘娘节哀。”节哀？多少人在偷笑吧！少了一个安宁，就少了一个人跟她们争宠！
　　这次，我头脑却罕有地清醒。我将安宁交给春熙，站起身来，望着远方，清冷的声音响起，“御医，宁贵人是因为什么才会这样？”
　　“宁贵人的脉象紊乱，心跳过速，死于循环衰竭。依微臣所知，会出现这种症状，唯有误食夹竹桃。”御医的话音刚落，卿笑从外面进来，附在我耳边说：“宴会上的食物已经不知去向了。”其实不用怀疑宴会上的食物，那都是经过春熙手的，应该不会有毒……那么。突然安宁死前说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能替姐、姐姐死，安宁死、死得其所……武、武答应和舒妃是、是一伙的，她们、她们要毒死你、毒死你……’安宁既然会这么说，就代表她是知情的。
　　武答应！她平常虽然也都来我宫里，却没有呢么殷情过，给我剥粽子！突然一道想法一闪即逝，我努力理清，那想法在我眼前渐渐清晰。我在人群中迅速寻找一个身影，猛地将她从后面扯过来。武答应抗拒的态度让我怕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我一把将她甩到安宁面前，“你怎么不哭？你不是和宁贵人要好吗？如今她去了，你难道一点都不难过吗？”
　　“我……我……”她低头不敢看安宁，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我扯过她的手，“李御医，你来检查一下武答应的手。”语毕，只见武答应一脸惊恐、诧异地望着我，着急地想要挣脱我的钳制，我冷笑一声，“武答应你在怕什么吗？”
　　她抬头看向舒妃，蹙着眉，舒妃却避开她的眼光，看向别处。这时，武答应不再挣扎，肩膀塔拉下来，李御医上前，先是闻了一下，再用手粘了一下，放在嘴里一尝，突然转身拿起一杯茶水漱口，声音微颤地说：“武答应手上是夹竹桃的粉末！”
　　“娘娘，奴婢发现了这个！”苑心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小包东西。
　　我示意她交给御医，李御医这次只闻了一下，便朝我点点头，“这包也是夹竹桃粉末！”
　　我冷笑一声，逼近武答应，“那包东西是你的吧！”她喉咙微颤，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你害死了她！对不对！”
　　她依旧不答。我一把松开她，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我说你怎么会突然要帮我剥粽子！你就是打算把你手上的夹竹桃粘到粽子上，然后毒死我！却没想到让安宁抢了去！刚才上点心的时候，你就如坐针毡，坐立不安！等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安宁身上，你就偷偷出去扔了那包夹竹桃粉末！你难道不知道人在紧张的时候就会粗心，要消灭证据也要消灭的彻底、隐秘！”
　　地上的武答应突然笑道，“是！昕妃你还真是聪明！我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宁贵人！本来以为她就是天真无邪，毫无心机的人，却没想到栽到她身上。原以为她就是表面上那样傻呼呼的，没想到她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她知道用天真伪装自己让自己在宫里生存下去！她看透一切，却假装不懂一切！她原本可以就这样在宫里生存下去，却因为你，因为昕妃你！”
　　我无心再听她的话，偏过头不再看她。“带下去吧，关在冷宫。怎么处置任凭皇上决定吧！本宫累了，各位妹妹都且回吧。”
　　“你有什么权利处置我！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后吗！？”她奋力吼出来，在我眼里却是无用的挣扎。
　　“那朕有权利处置你吗？”门外冷冽熟悉的声音飘进来。接着是明黄色的衣角，张牙舞爪的龙纹。武答应看见皇上，顿时失了神，连滚带爬地爬到玉衍脚下，抱着他的腿，“皇上，皇上，臣妾知错了，请皇上再给臣妾一个机会吧！”
　　“知错？机会？知错能换回宁儿的性命吗？！你怎么不给宁儿一个机会？！还让朕给你一个机会！”说着一脚踢开武答应，冷冷地看着她。
　　只有那么一瞬间，跌坐在地上的武答应又看向舒妃，而舒妃眼神微眯像是在警告她什么似的。我正在想这中间的关系，突然武答应疯了一样起身，朝我的方向冲过来，我一晃神，只觉得身子一轻，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在玉衍的怀里了。
　　“武答应！”原来她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李御医手中的那包夹竹桃。只见她夺过来之后便全数倒入嘴里，根本没有阻止的余地。艰难地咽下去之后，她冷笑着看向我，“果然，宫里的传闻不是没有根据的！皇上心里果然只有昕妃，想必宠冉……”一句话未说完便倒下，眼睛张开，嘴里流下鲜红的血。这跟安宁的症状不一样，我疑惑地望向李御医，他开口，“武答应和宁贵人服食的分量不同，症状自然便不同。这夹竹桃是剧毒，堪比鹤顶红，只少许便可要人命！武答应服食分量很多，自然也就去的快些。”
　　玉衍将我放下来，“武答应心肠歹毒，蓄意谋害昕妃，未果，但却害死了无辜的宁贵人，武答应降位常在。来人，拖下去，扔到乱葬岗即可。宁贵人晋为宁嫔，葬礼按妃级办理。”
　　我脚步沉重，缓缓走近安宁，刚才还活蹦乱跳问我讨粽子讨糕点，如今却永远闭上了眼，那么安静。眼角湿润，没有哭声，只见安宁淡粉色的衣衫有三三两两的泪痕。
　　玉衍走过来将我揽进怀里，他下巴低在我脑袋上，眼睛看着远方有些飘渺，声音悠远，“七七，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往后，不会再有了。”

作者有话说

　　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