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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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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剑看凌霜华微笑着沉入了梦乡,轻轻取过玉箫,正要收起来时,目光却凝固了,通体莹白的玉箫内侧,居然有数滴殷红,鲜艳夺目!她脸色苍白,轻轻呼唤了一声:“小姐。”凌霜华美梦正酣,没有答应。
侍剑呆住了,忽然记起了一件事情,她们下山以后,曾经遇到了昔年才名冠于天下的“玉箫仙子”东方英琼,那位前辈十分欣赏凌霜华的音律天分,将自己一身的本领倾囊相授。其中,似乎就有一样,可以藉由乐声,将真气度于伤者体内,那是最温和有效的疗伤方法,虽然不如移花接玉那般可以起死回生,但是也可以激起人全部的潜能,如果时间够长的话,只要有一线生机,便能化险为夷。但那位“玉箫仙子”也说,这种功夫,最耗真气,她最多就能使用数盏茶时间,而小姐,她难道施展了一晚?想到昨日那惊心的一幕,侍剑的耳中忽然响起当日凌霜华认真地对柳轻寒说过的话,“以后寒哥哥有什么事情的话,小妹也会尽力而为的”。尽力而为呵,侍剑苦笑着想,小姐是从那时候起就把柳公子看成和她家的公子一样了吧?小姐会对着哥哥们撒娇耍赖,淘气任性,也绝对会豁出一切来保护他们的周全,她又看了凌霜华顽皮慧黠的笑靥一眼,叹息着收起了玉箫。
楚天遥给柳轻寒喂过药后,休息了一会后,便信步来到了弄箫阁,看到凌霜华仍在沉睡,一脸精灵的笑意,显然是好梦正酣。他宠溺地看着她,微笑了起来,却看到侍剑正痴痴地看着她,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忧伤,不由怔了一下,问道:“剑丫头,你怎么了?”
侍剑忙笑道:“没有什么。我是高兴呢,总算尘埃落地,不错的收尾。”楚天遥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说:“剑丫头,以前没见你这样多愁善感啊。”
侍剑笑了笑,片刻说:“二公子,你给小姐再诊一下脉好吗?”
楚天遥不解,说:“怎么?”
侍剑笑道:“没什么。刚才我给小姐诊了下脉,一点事儿都没有。”
楚天遥微笑了起来,说:“一点事儿都没有,你还让我诊?是不是觉得本公子太闲了?”话是这样说,他还是凝神给凌霜华诊起脉来,片刻,他笑了起来,说:“霜儿的脉象很好啊。这丫头内力居然真的比以前要充盈,难道施过‘移花接玉’以后能重生的话,内力就会再上一层楼?嗯,也有可能,记得那个什么‘嫁衣神功’就有类似的效果的。霜儿这次倒是因祸得福了。”
他看着侍剑依然不能释怀的样子,笑道:“侍剑,你究竟有什么心事?”
侍剑长长吁了口气,微笑了起来,说:“没什么,刚才我想多了,自己吓到了自己。”
楚天遥摇了摇头,女孩儿的心思还真是难猜。沉吟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楚天遥的脸色变了一变,忙又给凌霜华诊起脉来,这一次,用了足有近半个时辰!侍剑在一边惊的呆了,看楚天遥神色凝重地收了手,怯怯地问:“二公子?”
楚天遥叹息了一声,说:“侍剑,我们出去谈。”
两人到了桃花林中的小亭里,楚天遥叹息说:“这一晚,霜儿还是想办法在给柳弟疗伤了是不是?”
侍剑咬了下唇,说:“是,小姐品了一晚的箫。”
楚天遥面色变了一下,说:“用的是“挽星诀”是不是?”
侍剑点了点头,听到楚天遥叹息说:“都不知道该说这丫头的运气是太好呢还是太糟,偏她会有这样的奇遇。鬼使神差般让她学会了移花接玉,又会了‘挽星诀’,这是她下山以后会的吧?”
侍剑点头,说:“‘玉箫仙子’东方前辈十分欣赏小姐的天分和为人,居然也不要小姐拜师就将一身的绝学教给了小姐。”
楚天遥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凌霜华在使用“移花接玉”醒来以后,虽然内力是有所增强,但是她的机体功能毕竟都是刚刚才恢复的,十分的脆弱,“挽星诀”这样耗内力的疗伤法子用一会也就罢了,她居然施展了一晚!真不该让她会这么多的,他轻声说:“霜儿目前不会有任何事情的。”
侍剑脸色不由变了,果然听到楚天遥说:“但是她的心脉和肺部的功能都已经有了衰竭之兆。虽然目前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据我所知,那样的衰竭目前却绝非药力能够挽回的。”
侍剑惊叫道:“可是小姐的武艺这么高,应该能够慢慢调理过来。”
楚天遥叹息了一声,说:“霜儿的武艺之高,的确已经到了迹近神话的地步,所以,十年内应该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侍剑一震,望着楚天遥凝重的神色,差点晕厥!楚天遥深深叹息着,缓缓地说:“不管怎样,我一定会配出救霜儿的药的。剑丫头,此事不要告诉别人。你以后要注意不能让霜儿过分劳累了。”
侍剑叹息了一声,说:“是。”
凌云和萧子泽醒来后,便不约而同一起去看视凌霜华。见她仍然沉睡着,楚天遥默默立在一边,静静看着她的睡颜,都舒心地笑了。凌云笑道:“这个丫头可是累坏了,居然睡到现在。二弟,你一直就这样看着她?”
萧子泽微笑着看着妹妹恬美的笑靥,说:“也该好好休息了。”他看了楚天遥一眼,却细心地发现他眼眸中的一丝沉郁和不舍,心头微微一颤,试探地说:“楚兄,你有心事?”
楚天遥轻轻一叹,让两人的心中皆是莫名的一恸。楚天遥轻声说:“我们出去说吧,不要打扰到霜儿。”
凌云和萧子泽均是一震,满腹狐疑随他走了出去。
听到凌霜华的病情,凌云和萧子泽都惊的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楚天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楚天遥叹息说:“大哥,萧弟,霜儿的病情就只有我们三人还有侍剑知道了,不要再告诉其他人,尤其是霜儿。”
凌云破例只是轻轻点了下头。萧子泽凝视着楚天遥,说:“楚兄,你会想办法,对不对?”
楚天遥点头,说:“是,我会不计一切代价。萧弟,你回去继续做事吧,已经耽搁了一天了,这种事情的处理还是不要拖的太长。”萧子泽苦笑,应了一声,急掠而去。
第二日,下完朝,萧子泽疲惫地走出门外。
这一役之后,事情的处理格外的纷繁,尤其是吏、兵、刑三部事物尤其繁重。吏部需要考查提拔大量官员,以填补朝中的空缺职位,刑部负责提审叛党、核实罪名,而这两部的尚书却都是江文德一手任免提拔起来的,这次江文德谋逆,两人虽然都没有参加,但让他们做这一役的善后,显然也是不合适的,这两人倒也都很知机,早早的告病不再理事,只静静在家等着处理的消息。幸而他平日暗中考核提拔的这两部的侍郎皆堪当大任,倒也不致人手不济。朝廷各官员的品行才干,也都有水悠然负责给了他一份极详细的报告。十日之间,江文德一党该得的罪罚都已定下,吏,礼,刑,工,户五部都有极大的缺空,都要有合适的人选一时真也办不到,那些不太紧要的职位只能先让人兼着,日后添上,朝廷上下勉强算是整肃一清。兵部需调度兵马,剿清余孽,以水尚书的才干,兵马的调控自不在话下,京城周围的局面几乎可以说是平静如水。
相对于京城中风云变色的人事迁动,地方上的变动可以说是不起微澜,只翼然,琅琊,云中这三郡的督抚皆是江文德的亲信一族,萧子泽数年前就对他们暗中做了监控,待他们得知消息想要有所动作时,早有人将他们拿了下来,很快换上了新的督抚。
虽灵羲国三十二个郡府的郡守和督抚中,有十八位郡守是江太师的门生故旧,九位督抚是他一手任免提拔的,但除了那三名督抚之外,只两位郡守因为民愤极大而立刻被罢黜,对其余官员萧子泽并没有做任何调迁,只给每人都下了一道密旨。那些郡守和督抚接到旨意展开看时,皆是冷汗涔涔而下。他们这几年所作所为,功过得失,万岁爷竟是一清二楚,连一些有人认为绝对无人知晓的密室暗事,上面竟然也罗列了出来!旨意中或劝诫,或温慰,或警告,让这些郡守和督抚们无不中心惕怵。
除去了阻碍他施政抱负的最大敌手,萧子泽此刻并没有太大的喜悦,反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他们也曾经有过一段君臣相得的美好时光呢,更何况在父皇驾崩,母后殉情那段他最为无助的日子里,江太师是他唯一的依赖和信任,内心他曾把他看成父执一般尊重仰望的。吸了口气,萧子泽抬头逼回了眼中开始出现的水分。
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娇柔的呼唤:“哥哥。”萧子泽微微一怔,循声看去时,意外地看到凌云和楚天遥,凌霜华竟然在玄武门十丈之外静静地看着他!
萧子泽轻掠了过去,看着妹妹,轻轻地说:“冰儿,这一场厮杀,我还是违了当初的愿望呢。江府,还有朱府,孙府,我批下处决的人数就有数百,还有流放,发卖,充军的竟有数千人之多!你月姐姐,我也不得不......”
凌霜华本只是静静地听着的,此刻脸色一变,惊叫道:“什么?”
萧子泽轻轻地说:“我不会杀了月妹,却不得不贬她为才人,迁居别宫。”方才在朝上,他用尽所有力气,才可以似笑非笑地看着众臣,轻描淡写地以一句“这是朕的家事”驳回众多杀了皇后的提议,最后却也不得不同意废了江如月的后位,将她贬为才人,同时宣布择吉日册封昭仪林惠为德妃,暂摄后宫。林惠可是慕国公的女儿,昭容姜文媛也是姜翰林的千金,才人安雅是定远侯家小姐。想到他宣布这一决定后,群臣们七情皆有的不同表情,萧子泽微微冷笑,皇后的宝位么?
凌云和楚天遥,凌霜华看着他那冷冷的笑意,都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失神片刻,萧子泽又说:“江家,我唯一能保全的也只有成弟了,以后他却也不得不改名易水寒!冰儿,你说我是不是很绝情冷血呢?”
凌霜华看着萧子泽眼中的风暴云翳,轻轻地说:“哥哥,你只能这样做啊。”
萧子泽微觉意外,看着妹妹清澈的双眸,那里面竟没有一点怀疑犹豫,有的只是全然的信任,他凌乱的心绪也慢慢镇定了下来,说:“冰儿,你也认为我该这样做么?”
凌霜华看着他,轻轻一叹,说:“哥哥,你必须这样做呢。”她的声音纯净轻柔,带着深深的忧伤和悲悯。凌云和楚天遥皆是一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这位在娇宠纵容中长大,从来只知道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花是红的,一切皆美好无忧的女孩儿,竟也会有这样带着无奈的豁达。萧子泽震动地看着妹妹,耳边又响起自己给初进宫的她上完那一“课”后,她叹息般的呼唤,原来从那时候起,她慢慢也看穿了这其中必然的血腥了啊。
太医院,景天筑。
弄影立在一丛鸢尾花旁,看着紫藤架下对面而坐的萧子泽和江思成,看到江思成在公子来后忽然失去了所有血色的面容,历来不知道烦恼忧愁为何物的她心中也有了极为酸涩的感觉。
对江思成,她一开始是极为痛恨的,若不是他的暗算,公子便不会受伤,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情了吧?
但是,其实他也是可怜人呢。对公子暗算的那一掌,他也是极为后悔的吧?当日他居然对她的当胸一剑不闪不避,他真的是想以命相抵那次的罪行,那样的江思成让她震撼了许久。
在桃花坞里相处的那几日里,弄影发现那名动江湖的“玉笛公子”其实是和她一般好胜倔犟的,对于她的作弄,虽然他常是不知所措,但有时候一些孩子气的坚持却让她在大笑之后心中也有着淡淡的感动,几次恶作剧以后她慢慢也原谅了他。
后来小姐为救公子而命悬一线的时候,她对江思成的痛恨到达了顶点,当时真有一种想把他碎尸万段的冲动!
只是诸多事情纷至沓来,侍剑立刻将她派出保护公子,她再次听到江思成的消息是他自动请缨要帮助公子对付太师府的杀手,再次见到他却是他伤重但拒绝治疗,那时候的她不加思索便冲到景天筑臭骂了他一顿,让她诧异的是,江思成居然乖乖听了她的话将药喝了下去。后来萧子泽便让她率人照顾江思成了。
开始的几日江思成脾气极为暴戾乖僻,太医院的派来给他诊脉喂药的人们在弄影离开的时候,几乎不敢靠近他身侧,这让弄影非常的生气,几乎也天天都会没好气冲他发作一番。而后来的江思成,却阴郁安静到让弄影也心头不安起来,那是在他知道江府的罪罚已经定下来了吧,弄影有些难过地想,本来有着那么多亲人的人忽然之间要失去所有的一切,比她从来就不知道父母家人是谁的情况,要伤心的多吧?
江思成怔怔望着眼前绿意盎然的紫藤架,脑海中不断闪现的是极凌乱的片断,江府的覆灭,虽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时,仍是让他心魂俱丧。待他稍微回过神来,萧子泽问他有什么打算时,他心中只是茫然一片,有什么打算呢?
幼时父亲对他期望甚殷,总对他说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有一番做为,他自己也颇有一腔建功立业的豪情,在做萧子泽的伴读时,文韬武略习学的也算出众。但后来父亲开始想着要专揽朝政,逐渐骄横跋扈起来,慢慢的也就和萧子泽势同水火,他空有满腔热血,一身绝学,却不知道可以报效谁。他看不惯父亲的许多行为,但让他帮助萧子泽来对付父亲,显然也是绝不能够。
满腹苦闷的他便开始离开了家门去江湖中闯荡,凭他一身惊人的武艺,倒也让他得了一个“玉笛公子”的雅号。但虽然不愿,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能够那般悠游江湖,而丝毫没有后顾之忧,正是因为他是江府的四公子。
现在的他可还剩下什么呢?大概只有母亲和姐姐了吧?姐姐的未来自然不用他操心,不管怎样,她总还是萧子泽的妃子,她的日后自有她自己负责。而母亲,他要用什么来奉养?听得萧子泽提议让他和水悠然一起训练兵士,以后可以入朝为将时,江思成微微一怔,继而冷笑道:“你就不怕我日后拥兵自重,报这灭门之仇?”
萧子泽淡淡地说:“对于江家的灭门,我也很难过,但问心无愧。我欣赏看重的是现在的你,既敢用你,就敢承当日后可能会出现的结果。你的将来,也要由你自己承担。记得以前你曾说过要光耀门楣的。现江家的门楣虽已没了,但你不妨做易府的第一代主人,让你的后世来光耀门楣。其实不管那门楣姓什么,你还是你不是吗?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你好好儿想想日后的打算,入朝也好,归隐也罢,我总会给你一个机会,而日后,就由你自己安排。如果,”萧子泽顿了一下,冷冷地说,“你一定要记得这场仇恨,想用一生的时间来报仇,也由得你,你的将来,你自己负责。好自为之。”
看萧子泽说完这段话后便头也不回转身而去,江思成苦笑着开始慢慢思索起来。
将来,的确要好好筹划一番了呢。
报仇,这一场仇恨如何来报?刺杀萧子泽么?且不说他绝不可能做到,就是做到了,这一场仇恨,真的该以萧子泽的死亡来终结么?在这十几日艰难挣扎的日子里,他早得出了否定的答案。归隐,他可用什么来归隐?他毫不怀疑,若他提出这个打算,萧子泽自然会给他一笔足够的银两的,可他凭什么收下?从鬼门关上苦苦挣扎一番回来,就为着日后再默默消耗掉这无用的一生么?入朝?少时立一场功业,光耀门楣的宏愿,随着江府的灰飞烟灭,似乎也成了遥不可及甚至有点可笑的空想。
但也许可以如萧子泽所言,他不妨做易府的第一代主人,无论如何,他还是他,流着的仍是相同的血液,不管那宅院姓氏是什么,他能无愧无悔就好。想及此处,江思成微微地笑了,明天他就可以告诉他的泽表哥他的打算了,以前种种,皆已是前尘,日后,不管别人是怎么看待他投身事“敌”的,他只要能无愧于本心便好。也许,他也可以成为一代名将,幼时的理想,也不算没有实现呢。他从来没为以前富贵已极的江府做任何锦上添花的事情,但是不妨为已经覆灭的江府赢得实际上的赞誉。
弄影在一边看着他这一笑,心头的酸涩忽然的也就慢慢地淡了。江公子这一笑,似乎整个人都变了个模样,一扫往日的那种阴郁,开始有了一种素来不见的淡淡坚毅,没有公子那样睥睨万物的绝世风华,但也是让人极为心折的呢,弄影的俏脸儿忽然无端地就红了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