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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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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外尽是世间浊事。昼夜穿行,月转星移。日间闹市之声不绝,我在乾坤壁内目睹那小师傅与酒馆老板讨价还价:
“这里的馒头怎么跟昨天的价钱不一样?”
管帐的老板睐他一眼,想也晓得他怎么瞧他:这个看来土头土脸的土包子,一身粗布衣裳打扮四平八稳,脚上的草鞋磨得污黑毛糙,外地来的乡下人,天天来这里买最便宜的馒头,一坐半个时辰。馒头吃完不够,还翻出自带的干粮,白喝开水,有碍观瞻。
“昨天这镇上的米还不是一个价呢,我这小本生意,艰苦经营,你吃过也晓得我们这里的馒头跟别处的可不一样,都是真材实料。”
说得好像别处的馒头就见不人似的。这老板不过是有意刁难。
只听得那店里老板啪的一声,砸出示价木牌,缓缓地道:
“小兄弟,我可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老实人,价钱都是写得清清楚楚,不骗你。”
“但是,”那小师傅降妖时威风八面,一但对着与他一样货真价实的人类却意外地显得笨拙卑微:“我叫馒头的时候,这牌子明明不是这样写呀。”
老板明显地不耐烦:
“馆子是我开,这价由我定,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你瞧不见是阁下的事,可别说我没提醒你,此处不比你家乡,这镇上的是非都有知府里的官差看着办,可由不得你胡乱撒野!”
真不知道是谁在撒野,馆子里的人抢过他手上的银子,前手后脚就把他轰出门外,明摆着一副不打算让他再踏进这里一步的架势。
那小师傅垂头丧气,叹息一声,只得拍拍身上的尘埃,又上路去。
越近京中地,这样的情况就会越多。镇上住的达官贵人们,哪个不是气派非凡,流云锦锈?但凡沾染一点京城浮华气息,人们眼睛就都全都生到狗身上。这小城风光,物质奢华,却无一点人情的味儿。每进城里都免不了受几个白眼,人们看来个个都似夜叉,面无表情,又特别地欺生。当然,如果你有大把的银子,想来看到的景致当会自行转换成天国仙境图。
这小师傅走来走去,到处碰壁。我开始怀疑他以前住在深山久不与人相处,这小子连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得。有天我居然听得他对牢一棵树,在自怨自艾:
“想不到我公绅童空有一身伏妖技艺,却无一点用武之地,师傅着我下山来修这一课,倒是何时方能得果呢?唉唉唉——”
我忍不住卟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随即葫芦一阵震颤,我的声音外界听不到,只清晰地传入一人耳中。
那小师傅被我笑得脸红耳赤,他竟忘记了自家牢笼里装着一只妖,而那只妖却毫不掩饰对他的嘲讽。他懊恼地低喝我一声:
“你笑什么!”
“公绅大师,想你那日大显神通,一招便将我压入乾坤葫芦,铁面无情,何等洒脱,你若以这面目示于人前,谁敢对你无礼视你如无物?”
“放肆!”他的语气一下冷了八度:“妖物如何能与人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并论?”我生起气来:“你倒说说妖又何以不能与人相比?”
“这还用我来告诉你么?”即使不看那表情,也听出他满怀鄙视百般不屑:“尔等心术不正,危害人间,就拿你狐儿一族来数算,也可清列罪状过百。况且,人妖本属殊途,根本不相为谋!”
“你只道我等狐儿妖魅祸害民间,就该低人一等,你们人类又干些什么勾当?筏林而猎,涂炭生灵,这就不亵渎苍生?只因你是人,所以你偏帮人,抹杀公理自定强权正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是谁定的规矩?合该这世上只许人类蛮霸一方,就容不得区区狐族占寸尺之地?!”
“就是容你不得!”公绅童一甩衣袖,森然指责:“因为你们害人——”
“难道人不害人?”我睥目而视:“自古天命,凡人生来自带七分真火,若不是你人类心生妄念,邪气入侵,妖魔外道如何有可乘之机?都只晓得数说别人不是,却一点也不正视养在自己心中的恶鬼,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敢道貌岸然妄说替天行道?”
“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公绅童本不善言词,被人几句胡言就说得气急攻心,料他治妖是有几分能耐,一但涉及处世,智商直逼弱智儿童。
“我胡说八道?”我哈哈大笑:“我就是胡说八道!大师你说我狐族为害人间,难道你们捉妖的就对得住天地良心,敢说一句从没扼杀过天地性灵?狐杀一人,人必不肯放,誓死追屠杀戮,若是人杀一狐,又该如何计算?”
公绅童一窒,久没答话。
“唉。”
半晌,公绅童才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
“人妖本不两立,这是天命。你也怪不得我。”
“公绅大师……”
见他稍露空隙,我立即放软声音趁机而上。
“我不是什么大师。”
“小师傅——”
我一抹表情,更显眉目哀哀:
“你看我修练百载,也不过是狐中小妖,既无精气也无法力,你行行好……”
“不行。”他凛然拒绝。
“求求你,放小的一条生路罢?”
“你别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这木头,对着人类明明就是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我心生不忿,声音却柔弱得似肝肠寸断,真是血泪交融:
“小师傅,佛心慈悲善待众生,人与妖其实也不过是差那一口气……”
“我师傅命我不能对妖有慈悲之心。”
公绅童神思飘渺,仰天注望。他缓缓解释,思绪渐入无人之境:
“我自小住在山上,以师为父,师傅对我极好。所有技艺一一亲身传授,我自小就在山中练习伏妖之术,转眼十六年。”
我对他的身世毫无兴趣,但又不能阻止他一个人在那里擅自倾诉。
“我在那山上,日日与妖为伍,它们隐匿林中,侍机而动。师傅说我生来带有灵光,满月自开天眼,三岁便随师傅上山学习降妖之术,我至今仍记得它们的样子,第一次出师成功时在四岁那次。”
他停了一阵,突然又补一句:
“第一次抓住的那只小妖,有点像你。”
我呸呸呸!我转过头去狠啐一口,这小子小看我,我岂是那等随手可收的小妖。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我置身何处?还不是跟当年被他一手收去的小妖同等葬身之地,又有什么可光荣去了?真是叫人不得不丧气。
“小师傅你身赋异品,不知又是哪路仙家的托生,到这人世间来主持正道?”
公绅童一点也听不出我话里的嘲讽,还恭谨地答道:
“师傅说我有一色真魂,倒不是哪路的神仙,只是天生带有使命……”
“想必那使命便是要抓尽世间妖物?”我嗤笑。
公绅童不知是真痴还是假傻,他坚持信念:
“师傅说,绝不能对妖有慈悲之心!”
我真是气绝。
他是个呆子,他师傅保准也不是个好人——瞧他那一副三魂失了七魄似的虔诚,他是他师傅一手带大,他听他师傅的话如吃菜般简单,却又那样的细意,逐一消化,他师傅定是把天书都刻到他脑子里去,上面只写一句降魔伏妖急急如律令。
公绅童一身简朴,他的头脑也一般简朴。除了捉妖他再无特长。我不难想像他在山中如何消度那十六年:一身青衣,粗茶淡饭,每日功课不是抄经诵文,就是书写符咒贴在墙壁上以镇八方不速来客。高山密林,鬼影幢幢,处处疑是有妖。少年随一不僧不道的老头飞窜其间,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偶尔飞出数张鬼符大叫一声“收!”,于是全部妖孽尽落罗网,冤屈难报。
我敲一敲他的葫芦,公绅童立即把耳凑过来细听。
“小师傅,我在你的葫芦里面,只觉得心里腻闷得很。”我说。“我要被消散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公绅童不安地说:“你忍一忍吧。”
我气极:
“怎么忍?”
“……”
“我花费如许时间才精聚人形,对人世间自是有无限眷恋,你让我再看一眼,只最后一眼。免我残存的念头可好?”
“……”
“小师傅,你也是人,你最能理解为人的好处,你说我们妖道为何念念不忘,顶着天大的风险硬是要来人间走这一趟,当然是渴求着一尝做人的妙处。”
“你想做人?”
“自然想。只是我降生为狐,宿命难违。”
见他似有所恻隐,我开始绘声绘色,悲情流露假戏当真做:
“我自小生在狐山,我家主人世代功力高深,好心为我渡出一口精气,得以修成形态。我伴少主修练,日积月累,略有小成。我就听得族中的前辈们都说人间如何美好,做人又是如何的快乐,心生仰慕,才斗胆前来意欲见识一番,谁料小师傅你铁面无情,一下就把我收了去,实在可怜。”
“……”
这公绅童又不肯作声了。
“小师傅!”我放出最后悲声。
“唉。”公绅童终于有所反应,只听得他道:“我师傅说……”
又是他师傅说!
若不是被困在这囫囵之地,我敢情要把鲜血喷到他脸上。
“我师傅说,绝不能对妖慈悲!”
他攸然站起,大吼一声,如此激奋,倒不知是为了镇住我还是为了镇住他自己。
我忿忿地问:
“你伏妖多年,难道一次也没有违逆过你师傅的教诲?你就真如你自己说的那般遵规守矩,绝无纵生?”
外面的动作僵了一下。
“这与你有何相干?”
他第一次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了然一笑:
“你曾对妖慈悲。”
“那次,我只是还年小,不懂事!”
公绅童咬一咬牙。
我心念一转,突然明白:
“你曾放了一只妖,因为你狠不下心,即使师傅对你说妖都是害人之物,你却无亲眼目睹,你怀疑你自己,自小时候开始,你只能与妖为伍,满山都是你的敌人,却无一个可以为伴的朋友。哈!我早就猜到了,你放过的小妖,莫不就是你四岁时抓到的那一只?”
“你!”公绅童吓得连连倒退两步,他被说中心事,满脸惊慌,“你怎么知道?!”
这读心之术,用在这呆子身上真是浪费了,何用猜测?他的语言和思想,都简单得可以一针刺破。
“小师傅,你说那小妖似我。可是真的?”
“再似也不是你!”
公绅童急欲结束话题,他抽身便走。
“你再说也无用,我不会放你的!”
“小师傅,你听我说——”
“我不听!”
他举手一阵乱摇,我顿时抱头尖叫,跌入混沌之中。
“啊啊啊啊啊!快住手!不要再摇了!啊呀!”
我被他摇得七晕素,心胆俱裂。连忙讨饶: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求求你快停下来!”
公绅童思绪纷乱,陷入昔日恶梦之中。他贴身的葫芦,忠实地记录着他内心所有的秘密。此刻又以特别的方式,把他之心路历程,在我脑中重现——
那一只小妖,他很久以前就看见了。
它总是偷偷地躲在树里看他。
他那时只得四岁,却已经日日跟着师傅上山入地,风里来水里去。他最擅长画地为符,破天借力。初次画在地上的符牢就巧巧捉住那只常常跟在他后面的小东西。
师傅没有跟在身边,他却困住一只小妖在密森高地,不知如何是好。小妖惊惶地看着他,眼神悲切哀怨无助。他蹲在符牢外细细打量,第一次摸到妖物的实体。它与人一般健康地存活于世上,它用人一般的神色仰望看他,它就像一只受捕的小动物,却比小动物多了一口精气。
它一直跟着他,或许只是一时好奇。他也好奇,他不明白妖与人有何不同。
他失手把它放了。
而后再无机会。那天他回到师傅身边,带着一身无名妖气,在师傅那双照魂般的厉目下,他根本藏不住秘密。
那是师傅第一次用他从没看过的生气表情责罚他。他跪在后院的殿上书符愈百,三天三夜不吃不睡。每当恹恹之际,便得忆起师傅怒目圆睁的可怕模样,其中还混杂一种难以理解的亢奋,声音沉厚如咒,传遍夜色:
“捉妖第一戒条,不得对妖慈悲!”
那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阴风阵阵的殿内尾音萦绕,尤为诡异。
四岁的孩童,连握笔也嫌无力,跪在地上双脚麻木冷汗倒流。
他不明白。何为慈悲。
他一直以为,只要把害人的东西全数抓住,找个安全的地方关起来就算是完成任务。但似乎师傅并不这样以为。
那日之后,师傅为他启礼,教他开杀界。师傅授予他一只小小葫芦,要他贴身随带。并嘱咐:
“此乃伴你出生之灵物,现归还与你,它与你灵能相通,你愈强它亦愈强,以后凡你所见,即使是孤野游魂,你都绝不能手软!”
师傅手一指,叫他看一密闭的祭坛,那后面有个枯井,四面封印,他说:
“以后所收之妖,你要先驱其恶念,化散其原形,只留一缕精气,存放于此。”
说罢再不解释。他偷看师傅一眼,什么也不敢问。
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有独立的能力收服诸式妖物,见他行经山道,各路邪灵无不魂飞魄散,纷纷争路而逃。
他总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形单只影。
他偶尔会想起那只小妖。他唯一一次的“慈悲”。
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它。
他想也没想过,再次与它重遇,竟因一场大火。
山下的村子着火了。
村民不得不连夜上山求救,请他师傅下山驱妖。那火剧烈地燃烧,浓烟里满带着无法驱散的障气,火越烧越旺,怎么也无法浇灭。
他随师傅下山,在那个快被烧成平地的村头,他一眼就看到了它。
当年脆弱的眼神如今已近狂妄无情。他和它分界两地,在一个完全对立的阵容中茁壮起来,各自张显势力。他二话不说,双手伏地,口念镇灵咒语,手书鬼符画地为牢。仿佛用了同一法术,就可以如愿地把它困守在当年的小小邪物。
它在他面前被打得烟消云散。村里的大火一息之间化为浓雾。飘飞在痛失家人的悲哭声中。他看着被彻底破坏的村子,流离失所的村民跪倒地上呼天抢地,他看着师傅坚决而冷静的背景。他终于深深体会。
绝对不能对妖慈悲。
我晃荡晃荡地呆在一个似有边又似无边的空间里,那天之后他不肯再与我说话。我的体力一日弱似一日,心知大限将至。没料到我仍未修至臻境,就被中途毁了心力,不知是我时运不济还是命中注定。这天煞的克星。
我薰薰欲睡之间,这小子又行了不知多少路程。只模糊地听得他跟某人道:
“老板,我要投宿。”
老板应了一声,似是个和气老人。于是他顺便打听:
“老板,请问这里有没有一大户人家是姓薛?”
“你可是指住在城郊那老员外处?只那户人家是姓薛。”老人家打量他一阵,又说:“那户人家近年不知招惹了哪门子的秽气,都说住在里面的人不太吉利。”
公绅童只虚应了一声,又问:
“若从这里出发,还有多少路程?”
“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老板挑灯带路,为他打开房间的门。“最近那里闹鬼闹得正厉害,官府派人去看过,回来的衙差都离奇发病,莫得治。”
老人离去,稍得安顿,公绅童舒展了一下筋骨,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我郁闷地呆在葫芦里,看他高床软卧,我却又湿又冷又寒。
“小师傅?”我试着叫了一声。
“嗯?”他心情不错的样子,居然有所回应。
“现在可是夜里?”我问。
“是。”他说。
“外面天色如何?是否有月?”我又问。
他看了一眼,随口地道:
“有。”
“今夜月亮可圆?”我再问。
他观察了一阵,认真答道:
“又大又圆。”
“是么?”
公绅童并不理我。他自顾休息去了。我无聊地计算了一下,又突然听得他在外面悠悠地道:
“每逢十五,天地间精气最盛,正是众妖争相吸取月华的最佳时刻。不过这一切再也与你无缘,劝你也不必多想了。”
我不作声。
夜渐深。
“小师傅?”我低唤了一声。
外面并无声息,我再唤一声:
“小师傅?”
公绅童仍不应。他不可能应。我微微地笑了。从今天进得这店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公绅童涉世不深,处处跌入这红尘陷阱,他想也没想过有人会害他——他只道妖是万恶之源,除妖以外,他并无防人之心。
房门被轻轻地打开。有人进来了。
我透过葫芦细意观察,这黑店的老板,越是慈眉善目越是心怀不轨,那老头领了几个帮手在翻客人的钱财。
一个声音尖细的女人问那老头:
“这小子没带多少银子啊?”
老头没答话,另一个汉子却又说了:
“又是个白搭的,怎么近来都没几个像样的客人来投宿呢。”
细细碎碎地又翻了一阵,那老头仍不信邪:
“我明明听得他说要寻城郊那姓薛的人家,薛员外可是个不轻与外客结交的富人,估这小子定是带了什么信物去,或是什么宝贝也未可知。”
“宝贝?”女人嘿的一声,坐在床边上:“哪来什么宝贝,这小子全身上下加起来都不值一文钱。”
就只得一个葫芦。
众人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他身上唯一一个状似古怪的容器上。
女人手快,一把就将葫芦摘下,放在手中察看。公绅童正烂睡在床,失去所有抵抗意识。或许在梦中他才如现实中般活跃,肩负着宿世使命,与千年老妖打得不可开交。
女人轻轻地摇了摇,又放到耳边听听,再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似有丝丝媚香,她半惊半喜,抬眼看他们:
“这葫芦异常古怪,竟有香气透出。”
男人接过葫芦,他粗手笨脚,毫不预期地把葫芦顶处一小小字条揿起,还研究起上面的字来:
“这是什么图案?怎么看起来似一道符?”
一道青烟喷薄而出,我似得到指引,全身血液贲张如江海翻腾,我大笑三声,终见天日!
全场观众呆在一处,他们貌甚惊奇,雕像似的瞪着我在空中渐聚成一团,终化人形立于眼前。
“妈呀——!!有鬼呀——!!”
我还未向各位救命恩人行礼致谢,他们倒是比我还激动,一个个跳将起来,争先恐后地夺门而逃。
统共走得一个也不剩。
我缓步踏出门外,听着他们大呼小叫一路狂奔,声音越渐远去。今晚的月色美极,直照得人心中悸动不能自己。
我闭目仰头向天。心中默念祭词,多日所失之功力尽靠一轮明月返还神迹。我顿觉身心舒畅,快意无比。
适逢十五佳期,是以恢复得特别理想,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公绅童还在做着人妖大战的职业美梦。
我第一次高居临下,俯视这个人物。他毫无防备,展露出人类最脆弱的姿态,此时此刻,我要伸手取他性命并非全无可能。
轻轻地靠近他,更细致地把他看个清楚。眉目分明,纯朴趣稚,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六少年,却有一股凛然正气,仿佛与天俱来,与之浑然一体。他是个带有天命之人,他有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我在他的身上摸索了一阵,似乎没有什么得意的法宝,心忖他最厉害的宝贝就那一只葫芦罢了。
我拍拍他的脸,对他道:
“小师傅,我走啰。”
顺便捡起刚才被人丢在地上的葫芦,这个把我无情收服的牢笼,在月色下还带着几分柔和的灵光。我在手上抛了抛,又转头对他道:
“相识一场,送个东西给我作留念罢?”
他不答。
我便当他应承了。欢天喜地,带了他的葫芦飞身融入天外夜色,告别这个陌路相逢的可爱小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