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录》穆青松

3、第三章 月夜惊魂

　　转眼小叶到忆兰斋快一个月了。
　　这天是十五，沈大夫起得很早，整理完药圃，便到中厅坐堂。晌午过后，他便在医庐外挂了个小牌谢绝了病患。小叶原以为他要出门办事，没想到，他竟坐在中厅看起了书。
　　小叶一边捣药一边偷瞄，她总觉得沈大夫今天好像有点心神不宁。他平时极少看书不专心的，今天竟然有几次手握书卷，望着门口出神。
　　晚饭过后，沈大夫破天荒没有去夫人的坟前抚琴，而是掌了灯在中厅枯坐。
　　小叶见他眉头微锁神情有些焦躁，便问了一句：“公子，您今天有朋友要来吗？”
　　沈大夫冷着脸迸出一句：“我没有朋友。”
　　小叶从未见他这样，有些心惊，便不敢再多话。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沈大夫仍然坐在中厅等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到月上中天，将近子时，他突然站起来，一扫满面的忧虑，冷笑着自语道：“早该想到这些人都是不可信的，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他唤来小叶吩咐道，“你去睡吧。记住，天亮之前不论发生什么事，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离开房间。”
　　小叶不敢多问，应声而去。

　　午夜，忆兰斋里一片寂静。
　　小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沈大夫的话和一整天奇怪的举动就像猫爪子一样挠得她兴奋莫名。
　　她一挺身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拿起鞋。想了想又将鞋放下了，穿鞋走路动静太大。她光着脚，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蹑手蹑脚的穿过中厅，来到沈大夫卧室的门前。
　　她贴耳听了听，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找个缝隙偷看一下，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她壮着胆子把门推开一条缝。可那门不争气的吱嘎了一声，把她吓了一跳。她站在那儿闭上眼，等着沈大夫骂人。可过了半天一点声音都没有。
　　奇怪？她满腹狐疑伸头向里面望了望。虽然房里黑漆抹乌的，可仍看得清事物的轮廓。床上没有人？！小叶差点叫出声来，不由自主捂住了嘴。
　　她是亲眼看见沈大夫进了房的。从那以后她一直醒着，并没听到有人出大门。房内的窗子也从里面插得好好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大活人凭空从房里消失了？
　　小叶一着急便冲进房里找到油灯擦亮火折子点上，随后拿着灯把房里的每个角落都找了个遍，还是没人。房间就那么点大，一目了然。她知道这样做是多此一举，可她不甘心。
　　他会不会藏在床底下？小叶突发奇想，接着就骂自己笨，沈大夫哪会那么无聊。可现在完全没有头绪，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她站在床边弯下腰，用油灯照了照床下，果然没有。
　　她叹了口气刚想转身离开，却突然觉得脚下的地板有点不平。她用力踩了踩，真的凸起了一块。于是她蹲下身将油灯放在一边，伸手沿着这块地板的缝隙摸了一圈，有一个内凹的槽。她伸手抠住那个凹槽使劲一拉，那块地板竟然被掀了起来。
　　地板下是个只容一人的洞口，冒着嗖嗖的凉气，里面黑乎乎的，应该是个地窖，一架木梯从洞口一直延伸下去。
　　小叶拿着油灯在洞口照了照。地窖好像很大，近处是一片石壁，远处却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她有些害怕，可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下去看看，于是她手持油灯顺着梯子拾阶而下。
　　地窖并不深，小叶往下走了十多步便站在平地上。她转身举起油灯借着那点微光往里照了照，却看见沈大夫就盘膝坐在地窖的角落里。
　　小叶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喊出声。她觉得很奇怪，他睡着了吗？为什么不说话？可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不可能没有查觉有人来了。
　　小叶将油灯放在地上，慢慢的走过去。她这才发现沈大夫的手腕和脚腕上都锁着手指粗细的金属链子，链子的另一头牢牢的钉在石壁内。
　　沈大夫此时双目紧闭脸色发青，额头满是汗水，显然十分痛苦。
　　小叶惊慌失措，她来不及细想便俯下身扶着沈大夫的肩问道：“公子，你怎么了？”话音未落，沈大夫猛地睁开眼睛，身上的链子叮叮作响。小叶还未回过神来，已被沈大夫一把掐住了脖子。
　　沈大夫那双手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又烫又硬，勒得小叶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的反手去掰他的腕子，可她呼吸困难，浑身酸软，一点力气没有。渐渐的，她双眼模糊起来，依稀看见沈大夫双目赤红充血，额头青筋直冒，口中发出如野兽咆哮般的嗬嗬声，神情甚是可怖。小叶吓坏了，正当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突然整个人被那双手狠狠地甩了出去。随后，她便听见一个年轻男子清亮的声音响起：“沈云枫，你在干什么？！”
　　小叶重重的撞在石壁上，又滚落到地板上。后背一阵剧痛，脑子反而清醒了。沈云枫？这个名字好耳熟。她捂着伤处呲牙咧嘴的爬起来，便看见地窖里平白多出一个陌生人。那陌生人长身玉立，一身的素白，白色劲装，银丝腰带，浅色马靴，连头顶马尾的发箍都是白的。小叶忍不住大叹，这人穿着打扮有奇怪的偏执嗜好，八成很自恋。
　　此时，那白衣人正抓住沈云枫的双手叫道：“沈云枫，你醒醒！”
　　沈云枫恍若未闻。他一甩手从那人手中挣脱出来，随即出掌将那人劈出老远，然后便开始像发了狂一样的撕扯那手铐脚链。眼见那链子另一头钉在墙内的铁钉纹丝不动，可那铁链击打着墙壁火花四溅，发出刺耳的声响。
　　小叶吓得目瞪口呆。沈大夫力气这么大？莫不是自己眼花了？
　　那白衣人却毫不迟疑，他上步闪身又去抓沈云枫的手臂。这一次，沈云枫显然被激怒了，他咆哮着出右掌直击那白衣人的面门。也不知他练的什么功夫，那只手霎时间变得晶莹润泽有如玉雕，掌心血红，十指如钩，掌势快若闪电。那一掌若是得手，只怕那白衣人的一张脸要被打得稀烂。
　　那白衣人却早有防范。他略一偏头将那掌躲过，随后出腿直踢沈云枫的腋下，其势迅捷如风。沈云枫却是视若无睹，不闪不避。他探双掌直指白衣人的双眼和喉头，用的竟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那白衣人不想与他硬拼，只有斜步退后。沈云枫却得理不饶人，缠住他不放。那白衣人无奈，只有展身形与他斗在一处。
　　一旁的小叶早已看傻了眼。
　　小叶自小就喜欢听说书人讲江湖轶事。乡间常有流浪艺人摆摊说书。只是一把长凳，一面小锣，哐啷啷那么一敲，引来众人围观，那说书人就开讲了。其内容是五花八门，古怪离奇，有隋唐两汉的野史外传，民间传说的狐妖鬼怪，更有那武功高强除暴安良的飞天大侠。小叶常常听得心驰神往，可她却从来没见过真实的武功打斗，这次真是大开眼界。
　　她正琢磨着为什么自己没发现沈大夫会武功，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沈云枫这个名字的来历。她第一次听人提起沈云枫，便是在一次书会上。
　　据那说书人讲，沈云枫是当朝静王的女婿。当年他假借静王之名调动三军，试图谋朝篡位。此外他还利用自己的好友，屠杀无数无辜的百姓，连累静王的独生女儿馨兰郡主被流寇所害。这样的乱臣贼子最后的下场必然是兵败被擒。
　　因为此事，静王上书皇帝请失察之责。皇帝宽宏大量，体谅静王年老丧女，并未治他的罪，只是将其送到宜州静养。可奇怪的是，静王离朝后，与他往来密切的官员大多请辞、降职或远调边关及荒蛮之地。数月后，年老体弱的静王在宜州病死。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沈云枫在不久后于狱中画押认罪，皇帝赐毒酒将他鸠死在天牢中。
　　小叶心中揣测，如果沈大夫真的是那个谋朝篡位的郡马爷，那么他不给夫人立碑，说自己满手血腥以及身怀武功这些奇怪的事情便都有了答案。
　　可她却不愿相信这些。她与这个人朝夕相处多日，眼见着他治病救人，慈悲为怀，怎么可能是说书人口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而且依照传闻来看，沈云枫早就是个死人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小叶希冀着，也许他只是和那个人同名同姓而已。

　　且不说小叶思绪万千，那两人却仍是打得不可开交。
　　沈云枫出手越来越快，直挥起漫天掌影，招招都是攻敌要害。掌风炽热，刮得人脸生疼。
　　那白衣人却不愿伤害他，举手投足间总留有余地。可这样却对他自己大大的不利。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气定神闲的潇洒应对，渐渐的就有点吃不消了。他忍不住大声叫道：“沈云枫，赵馨兰为你而死，你却在这里发疯，你对得起她么？”
　　沈云枫闻言，神志好像清醒了一些。可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攻向白衣人。白衣人却趁这个空当，斜跨到他的侧面，一个手刀劈在他的后颈上。沈云枫顿时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小叶大惊失色，她冲过去拦住白衣人：“我不许你伤害他。”
　　白衣人站直了身子，抱起手臂好整以暇的上下打量小叶，好像并不打算动手。
　　小叶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要是敢过来，我就跟你拼命。”
　　白衣人嗤的一笑：“小鬼，你是谁啊？”
　　小叶气得半死。敢说我是小鬼，你年纪就很大么？这么老气横秋的。她叉着腰恶狠狠的说：“老鬼！你又是谁啊？”
　　“你算说对了，我是鬼，可我不老噢。”白衣人说着，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我啊，是酒鬼。对了，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着也不顾小叶满脸的嫌恶，拉着她的衣领，凑近了左看右看，然后吁了口气说，“还好，只是青了一圈。看你这么活蹦乱跳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否则被他知道了肯定要骂我。”他委屈的扁了下嘴，接着又嘻嘻笑道，“小家伙，我刚救了你的命呢，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喝酒？”
　　小叶听了他的话登时傻了眼，这人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