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过 (清宫)》步凝烟

4、南巡回家

　　算算日子，南巡的第三天便是十三阿哥的生日。一直以来，我都对这个没有额娘的孩子有种特殊的怜惜，总是忘不了那日他在假山下握住我的手的时候眼里流露出的恳求，还有玩闹得时候他蒙在眼前的若有似无的悲伤，我想要给他过一个特别的十七岁生日，想看他哪怕一瞬间跳动的真实的喜悦。

　　虽然我是可以偷溜出宫的，但准备生日的物品总要有个人帮忙才好，我又想给十三阿哥一个惊喜，只能列出需要的东西托付给十三的死党四阿哥，并千叮万嘱的不许他说出去。他到是利落的应了，只是眼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清的情绪，我也没有深想，就欢天喜地的忙自己的去了。
　　皇上这次南巡妃子也带了姐姐和几个位份比较高的娘娘。我被皇上钦点了以后，姐姐只是叹了口气，对我说：“何苦来，到这不是人呆的地方。”那个晚上，跳动的烛光下，我看见姐姐的不到三十的脸上已有了细纹的痕迹，心里要有多苦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皇帝的后宫又是怎样的坟墓，让姐姐对男人对爱情已经完全绝望？

　　南下的第三日，我向康熙告了假，看我忙着折腾了这些天，他也大概知道我准备做什么了，毕竟是热闹的好事情，也没有阻拦，只是叮嘱我早些回来，并答应在晚饭过后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告退。

　　本来我还愁没有合适的地方实行计划，可四阿哥说他有个庄子在行宫附近，几天前就已经吩咐下按我规划的准备，已经一切妥当。那日，我早早的过来先行检查，才发现那里竟是个簇新的庄子，虽不大却颇具江南风格。我要用的不过是面东的亭子，和亭下的湖。湖里飘着拼出生辰快乐的荷花灯，可惜那个时候没有电否则在黑暗中忽然亮起荷花灯效果更好，我撇撇嘴，看来在尊贵的古人都不及做个朴实的现代人来得方便。我又去看了看着准备放的焰火饭后余兴只我们三个人也有别样滋味吧。夜已暗了，也差不多了我就溜达到厨房看最主要的点心，那个时候还没有蛋糕，又没有烤箱什么的，我就让做点心的师傅做了一个大大的圆圆的糕点并特制了个汉字样的“十七”的蜡烛。

　　“容玥姑娘，主子和十三爷过来了。”四阿哥身边的张全儿匆匆跑过来捎话。我点了点头，点了糕点上的蜡烛，稳稳的端着走出去，从厨房到亭子要经过一个长廊，远远看去两个人站在亭子里面向着湖，已经看见了吧，那满湖的红彤彤的祝福。我慢慢走近，他们亦转过头来，我端着糕点的手竟有些抖，笑着扬着眼睛迎着走了过去。刚把蛋糕放下，我迅即从宽大的汉装袖子里淘出小小的花洒，里面是我精心准备的西瓜汁，伴着一句大声地生日快乐就喷了寿星一头一脸，站在旁边的四阿哥当然也少不得占了些光，他们两个不由一愣，两个人对着望了望，不由大笑起来。

　　他们掏出帕子抹了下脸就提了下袍子坐下，“这是什么？”十三阿哥看着蛋糕好奇的问。“恩，一种糕点，代表圆满的意思。一会儿你吹蜡烛的时候在心里许个心愿，那个愿望一定会实现。”我细细的讲给他听，他定定的看我，眼里有一闪一闪的光芒。我不由得笑了。一歪头，碰上了四阿哥明亮的眼睛。这些日子为着胤祥的生日我们倒是经常一起与他一起，接触多了竟减了许多畏惧，只是这一刻我心神一跳，这双眼睛怎么平添了往日不曾见的柔情？

　　那夜回到行宫，本想直接溜回房。却被康熙逮了个正着，他看定我，问：“玩儿的可高兴？”我点了点头。正准备退出去,“胤祯找过你，你们遇上了么？”我不解的摇了摇头，顿了顿，他便摆了摆手示意让我下去。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合上门就感觉有人从后面抱住我，我本能的狠狠踩了那人一脚，那人吃痛，手一松，我便挣扎出来。转过身，果然是十四阿哥，他正死死盯着我，像是想要把我看穿了般，我一时气紧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十三有什么好，你就那么对他，连个小生日都这么用心？！”他一步步逼过来，我怕得使劲向后退，听他这么问反而不怕了。我正了正身，很坦然地看着他，说：“我们是朋友，朋友不是本该这样么？”
　　“哼！那上月怎么没见你给八哥过生日？”他眉毛一挑，很显然他今天是来寻事的。
　　我一偏头，讨厌他这样的咄咄相逼。
　　“回答不出来了？”十四阿哥把我的脸别转过来，四目相视，他的眼睛里竟有一丝悲伤。我眼睛一跳，竟站不住，蹲了下来。
　　“我都看见了，你们在湖边放焰火，你们抱着笑”十四阿哥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平日没觉得焰火那么好看呀。”
　　“随你相不相信，至少现在，我对十三阿哥，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软弱的说。我说的是实话，我并不想卷进马上就要到来的九字夺嫡的恶潮中。

　　他蹲下来，竟用双手轻轻地捧我的脸，眼睛里已变了极温和，他说：“颦儿，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你，不是任何人。”他的声音里充斥着一种无奈和渴望。我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十四阿哥，你了解我什么，你又喜欢我什么？”他的手一紧，停了一下，说：“我喜欢见到你，喜欢你写的歪歪扭扭的字，喜欢你刺得像鸭子一样的鸳鸯，喜欢你在我和十哥下棋的时候捣乱，喜欢得心烦意乱的。” 原来还是个孩子呀，跟他讲这是新鲜感造成的短暂思恋他肯定是听不懂的，我笑了笑说：“十四阿哥，其实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不是因为这个人长得怎样或者做什么事情，喜欢是一种感觉。”我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现在的心境是不能喜欢谁的，我们把你今天说的忘了，还做好朋友吧。”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很久他说：“颦儿，我会让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他站起来，抬脚迈出门去。屋子里竟是一片寂静。
　　我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坠到嘴边。我到底在为谁难过呢？

　　自那以后，我开始刻意的躲着十四阿哥，他的告白让我觉得混乱，我第一次认识到如果就这样留在古代总有一天我是要嫁人的，那我必须忘记边阳然后再找一个喜欢的人。可是这个年代的女人地位那么卑微，每个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这样的婚姻生活我能接受么？这样和阿哥有了感情纠缠，康熙会怎么想呢？而我，真的还有能力再爱上别人么？
　　在这些胡思乱想中，很快便到了江宁，圣旨让我随慧妃省亲，慧妃省亲一日，却同时准了我两个月的假。走的时候皇上对我说：“颦儿丫头，你在家呆着好好休息一下吧，等回来的时候路上接着你就行。” 我并不情愿回去那个大院，整天和曹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忙说：“奴婢愿意随娘娘一起回来伴驾。”康熙一笑，慈爱的看了看我，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放心，回来的时候忘不了你，朕还想留你几年呢。”

　　我心下一颤，难道他已经知道十四阿哥的事情了？竟这么沉的住气，我日日在他身旁都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那我要是赖在皇帝身边不走，岂不是让他怀疑我对他的阿哥有企图，心里不禁伸了下舌头，便谢恩退了出来。

　　姐姐的省亲已经结束，第二日便回到皇上身边，而我奉旨留在家里小住。这次随驾回家也没有机会带着紫鹃一起，心里暗暗的难过，一个为了我把自己的命运交给陌生境地的女子我却没有能力和她随时相伴。

　　一个人倚着窗发呆，细细算来我掉进这个时代也有半年的日子了，眼见着就要进了深秋，也不知道那个和我一起出了车祸的边阳怎么样了，我还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么？亦或者在那个时空里魂飞魄散的我早化作了一抔黄土？

　　又想着姐姐省亲时候灯火辉煌的风光景象。姐姐一直笑着，对老太太对太太对兄弟，我站在旁侧看着她几乎要凝固住的表情，心竟纠结的疼了起来。我的舅舅她的父亲来拜见她的时候竟只说了些叩谢天恩要姐姐好好报答之类的话。我看见那时姐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也是疼的吧，只是叩谢天恩，可是上天又眷顾了姐姐多少呢？这么多年的宫廷生活已经把她的七情六欲淹没，就像大漠上的风一层又一层，覆盖了便失去了。脑子里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回环着姐姐对我说的那句：“何苦来，到这不是人呆的地方。”不由觉得心寒。

　　也许是姐姐说的吧，大家都知道我圣眷极隆，对我也另眼相看。老太太要我随她住，我婉转的谢绝了，还是回到我重生的那个院落，心里头爱极了那斜倚的几株细竹，也怜着长眠在这个院子里那个等爱的灵魂。白日里，我去请过安后都会安生的呆在那个屋子里，很多的姐妹妯娌都会涌到这里聊天或者作诗，我是不太说的，一是不太擅长这个怕人看出破绽，二是通过《石头记》也大概知道沈凫从前过的日子，知道这些人没有多少真心，只是随她们热闹罢了。听她们聊天，也隐隐知道了曹颙的近况：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那个聪明识大体的雪姐姐你是否已经吃到了自己酿的苦果，逼走了沈凫，也逼走了男人的心。那么聪颖的女子用尽手段尽为了一个男人，好没意思。而我也时时地想：沈凫，若是生命从来一次，你还愿意认识那个叫曹颙的男人么？还愿意为他肝肠寸断么？

　　夜里，找沈凫看得书，一本本的看去，她也读庄子，也读佛经，这样超脱的心境还是躲不过一个情字么？好几次，都能听到门外踌躇的脚步声，我知道他在门外。隔着一扇门，他没有勇气进来，而我不想再有纠葛，便佯装不知。只是，双眼直直得盯着屋顶，久久的都不能够睡去，一闭眼便全是咸涩的眼泪。

　　在家呆了近半个月的时候，外面吵闹一阵说二少爷回来了，听丫头讲，二少爷是过继来的，很能干，深得老爷的欢心。我病重的时候他在外面帮老爷办差不知怎么染了热病也是大难不死的。听别人这么说，我到对这同“病”相怜的人到产生了好奇心。一日，太太叫几个姐妹一起裁制新衣，当然也叫上了我，一阵喧哗之后终于回到屋子里。一进院门，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形背手立在竹前，我几乎站不住了，只听见自己的嘴里轻轻的蹦出那千回百转的两个字：“边阳！”那男子身子竟是一个抖动，转过头仔细的看着我，“蔓儿，是你么？真的是你么？”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真的是边阳，我的边阳，那么英挺的鼻子，那么细致的唇线，那么炯炯的目光，可是边阳，在这个时空，你用怎样的身份存活，你为何会还保留着二十一世纪的模样？可是我的这些疑问只是停在了他抱住我的那个瞬间。

　　“蔓儿，怎么会是你呢？”他听他喃喃低语，可是重逢的喜悦根本忽略了这种细节。我用力的抱着他，好像抱着我的整个世界。六年了，爱了他六年，一直在等他有一天忘记上一段悲伤，等他接受我，等他给我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可是在这一刻，我竟泪流满面。过了很久，他挺直了脊背，像往常那样拍拍我的头，淡淡地说：“蔓儿，我，也许要成亲了。”我猛地抬起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等了一辈子又重逢了一辈子，他却始终都不是我的！泪水蒙着我的双眼，我哆嗦着嘴唇，几乎绝望的看着他，我问他：“六年的时间你都没有忘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让你在半年的时间里决定和她结婚？！”边阳再一次把我轻轻拥在怀里，他说：“蔓儿，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有来世，我一定有勇气重新开始，可是蔓儿，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这一世还会遇见你。”我忽然得醒了，是呀，我们都是转过一世的人，为什么我要沈凫放下执着，自己却终究执迷不悟呢？

　　“蔓儿，四阿哥来看你了，去前厅看看吧。”顿了顿，他又说：“我现在的身份是这家的二少爷曹阜，我的命是四阿哥救的。至于为什么一模一样，我也不知道。”我如电击般站在那里，几乎不能挪动脚步。“本来想看看那个被评为情痴的林妹妹是什么样子”他苦笑着，“蔓儿，终究我们都不能做自己。”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移到前厅的，只听着老太太说四爷说和我很熟已经进园子找我了云云，我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便回了屋子。四阿哥竟坐在屋子里等我，他的眼睛里竟射出让人疼痛的寒气。我也懒得探究他的目光，只是一个人坐着。过了很长的时间吧，他竟先开口了：“十三十四都被皇阿玛带来身边，放我出来办差顺便来看看你。”“哦。”我只是应了一声。“曹阜要娶大阿哥的女儿了，就是珠儿，你不是还说她长得有福么？”我的脑子里忽然就扫过那个比沈凫还小一岁的圆圆脸圆圆眼睛的女子，因是大阿哥的长女家里格外的疼惜，就连康熙见了也是小珠儿小珠儿的叫，人是极单纯善良的。我点了点头。

　　“颦儿，跟我回去吧，皇阿玛说本来想多放你些日子的，可是出行你不在身边实在无聊的慌。”四阿哥又说。我摇了摇头，说：“我想看了二哥的婚礼再走。”“别傻了，既然定下来了，总要等阿玛的恩旨，回北京才会办的。”我抬眼看了看四阿哥，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寒光，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丝同情和疼惜。我虚弱得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我收拾一下，后日回去。”听我这么说，四阿哥满意的颔首，说：“那好，你休息吧，后日我来接你。”

　　四阿哥走了以后，我平卧在床上，屋里仿佛又萦了沈凫在时的那种浓浓的药香，而我仿佛又跌进那种昏沉的抓不住任何的梦中。“蔓儿，你现在知道了么？我不怨他，也不后悔，爱本来就是没有怨和悔的。别人都说我尖酸小性，其实我是因为早就知道他会娶雪姐姐，所以要在他婚前把他的宠爱全部挥霍，真的我从雪姐姐踏进府里的那一刻就知道颙哥哥他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如果他娶的是我怀念的就是雪姐姐了，所以我宁可让他在怀念中爱我一辈子，也不愿意让在他的怀抱里把爱消失殆尽。蔓儿，所以不要再气他了，分开，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可是，不是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么？”我喃喃得问。
　　“姐姐，你竟然比我还痴了，没听过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么？”
　　“只是当时已惘然。”我喃喃自语。
　　“姐姐，替我谢他，因为有他，我这一生没有遗憾。”
　　沈凫，她的魂终究散了，也许这么久她一直都在等这个时刻吧，她到最后只求他不要忘了自己，这种爱是痴呢还是冤孽？

　　临走前的夜里，我终究推开了房门，曹颙带不可置信的狂喜激动得看着我，我苦涩的牵动唇角。他小心的环住我，仿佛怕我被压坏一般。他说：“妹妹，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我浅浅的笑，目光坚定得看着他，对他说：“我从没有怨过你，你曾经给与的，让我的生命完整。”这是沈凫要我说的，这也是我能为沈凫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从今以后我与面前的这个人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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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故事到这里应该就告一段落了，毕竟这是个清宫的故事，她总和宝玉纠缠不清不太好继续下面的情节，风儿对故事里事关林妹妹死因的那一块给了很好的建议，我也觉得林妹妹最后是不会怨宝哥哥的，所以这样的处理不知道合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