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佳人》青狐也九尾

4、第三章

　　星夜之下，山风呼啸，一行人举着火把，在狭长的羊肠小道上趁夜匆忙。

　　虽然展昭与洛惟两人嘴上互不便宜，但行动起来时还是很默契地做了配合。洛惟在前头走，王朝背着孙婆婆，与徐梦瑶一同走在中间，马汉押着两个疑犯走在后面，展昭则负责断后。

　　这么安排也是出于无奈，谁都知道石门村的追兵可比那些虎狼可怕多了。

　　说起来，虽然是夜间走山路，好歹这一行也有八个，何况还有四个带家伙的，真有虎豹垂涎也不得不衡量再三。所以一开始，他们的行程还算顺利，最多有惊无险。

　　这可不容易，背着一个中了风昏迷不醒的老妪，押着两个刁狠凶徒，虽然将他们都绑着，却一路上不情不愿不三不四地随时准备坑死其他所有人，再加上前之虎狼后之追兵，展昭这一路可谓是压力山大。

　　山林寂静，藏着不知多少毒蛇猛兽暗中窥伺，而他听声辨形，隐隐约约也感觉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有人在不远不近暗中跟着他们。

　　展昭猜测那就是石门村派出的追兵，在等待时机出手而已。

　　如今虽然表面相安无事，但暴风雨的前夜总是宁静的……

　　终于到了下半夜，自其中一个疑犯孙北不慎崴了脚开始，这惊涛骇浪便隐隐似将浮出水面。

　　谁都知道其中有诈，但不管怎样孙北那肿得老高的脚踝却骗不了人，展昭无奈之下，加之众人也是一脸疲惫，只得下令原地暂歇。

　　将火把拢到一处，几人围火而坐。王朝捶着肩膀与马汉商定两人互换，展昭给孙北上药，洛惟则干脆把孙良的眼睛蒙起来，并命令他们分开做，省得两人暗通款曲，又生出事来。

　　那孙良也是个无赖，洛惟将他眼睛一蒙，他就干脆躺在地上装睡，不多时便将呼噜打得震天响，洛惟踹他，他也不醒。而孙北呢，一边给自己揉脚，一边大呼小叫喊得老惨，直听得洛惟头疼欲裂。

　　她火大了，上前一步拎起他的领子，恶狠狠道：“一会儿把狼招来，我就把你往狼群里一扔，然后走人！不怕的话只管放嗓子叫去！”

　　这番狠话撂下，吓得孙北当即不敢再出声。展昭不禁一笑，抬眼却发现那孙北的脸色火光下也是惨白惨白，才知道他是真被吓着了。

　　一个久居深山的猎手居然会如此怕了这番玩笑话？

　　徐梦瑶在一旁凉凉道：“他当然怕！当初我夫君被他们绑在树上让狼群活活撕裂吞吃的情形，他必是历历在目呢！”

　　别说是孙北，就是展昭听了这话也不由一阵毛骨悚然，不由看了洛惟一眼。洛惟微微颔首，黯然道：“她告诉我，她和孙翔新婚之夜，那些人涌进新房以闹婚为名将新郎绑走，余下那些人就把她给……”

　　她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徐梦瑶梦呓般地缓缓道：“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哭喊、哀求，可是他们还是闹了整整一夜，天亮了才离开。可翔哥一直没回来。婆婆哭着来找我，说她找不到翔哥了，我赶紧穿上衣服到处找他，最后只在山后的一棵树下找到一堆被吃剩的骸骨——他新郎官的衣服被撕成碎片，散落在周围，红红的，我分不清哪些是血，哪些是布……”

　　听到这里，展昭几人已经义愤填膺，怒火中烧地瞪着孙良与孙北。马汉更是沉不住气，上前抓起孙良啪啪就给了他两巴掌，怒骂道：“禽兽不如！！”

　　孙良咬着牙，嘴角缓缓地流出了血，却仍是一言不发，只是仇恨地盯着徐梦瑶。

　　徐梦瑶也仇恨地盯着他。

　　展昭沉默了一阵，问：“既出了这等事，徐娘子为何不速速离开村子报官？”

　　徐梦瑶惨然一笑：“我何曾不想？可我婆婆还在村子里。我偷偷回到村子想把她带走，却发现她已经……我离开村子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怎会突然中风？一定是知道了这件事，受不住才……”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翔哥已经死了，我不能再丢下婆婆不管。可是我一个人又能怎么样？那几日他们也怕我去告官，将我堵在屋子里不让我出来，一步一行都有人看着。我也知道，他们必会将我灭口。反正穷乡僻壤又有虎狼，就跟人说我们一家人被狼吃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得受尽屈辱还不明不白！”

　　“我咬破手指，偷偷写下状子藏在酒壶里用蜡封死，趁他们不备扔下悬崖。我知道悬崖下的那条小河会流入汴河。若被有心人拾到，外面的人就会知道这件事，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以后才为人所知，哪怕那时我已死了，但只要能有人知道，也不枉我一番血泪。”

　　徐梦瑶说到这里，因为激动，眼底泛起了泪花。

　　洛惟叹了一口气，心中黯然：其实徐梦瑶已经不止一次向云母求救，但按规定管理员只能将她一个人带走，而她又不肯放弃孙婆婆。如此反复再三，换了好几个管理员都无法说服她。她看不过哥哥为此焦头烂额，于是自告奋勇前来，结果来了也没法说服徐梦瑶，只好咬牙接下了这烫手山芋。

　　展昭沉默了一阵，轻声道：“那酒壶顺着汴水流入京城，被一名船夫拾得，打开后发现了装于内中的血书，便呈报给了开封府。韩大人看过之后，急令我等三人速来石门村带你回开封。”

　　徐梦瑶眼含着泪花惨然一笑，忽然起身，狠狠瞪着脸色苍白的孙北，一步步走近他，恨声道：“你听到了？你听到了？！天是有眼的！你们的报应来了，来了！！！”

　　最后一句，竭斯底里至撕心裂肺，凄厉的喊声回荡在幽幽山谷中，惊得山林飒飒起伏，夜鸟惊飞……

　　洛惟一直坐在火堆边，骤然只觉寒意森森，不觉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展昭不露声色地往前挪了挪，替她挡住了些许寒风，转而对徐梦瑶温言安慰：“徐娘子请节哀，韩大人公正廉明，定会为徐娘子主持公道。”

　　话语中的温暖令徐梦瑶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瞪了孙北一眼，转过身走到婆婆身边坐下，一言不发盯着眼前跳动的篝火。

　　洛惟暗暗松一口气，同情地瞥了一眼瘫在地上满脸惊恐的孙北，又转而默默地看着篝火。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羊皮酒囊，洛惟抬眼，就见展昭拿着酒囊冲她微笑：“喝口酒，去去寒气吧。”

　　洛惟踌躇了一下，也不推辞，接过手来便灌了一口，只觉入口润滑，甘甜辛辣，一口下去顺到肠胃里，便化为一股融融暖意在腹中漫开，甚是舒坦。

　　她舒服地吧咂了一下嘴，不客气地又喝了两口，才将酒囊还给展昭，一口道出个酒名字：“错认水。”

　　展昭接过酒囊笑道：“正是。洛娘子也爱喝？”

　　“嗯，”洛惟笑而颔首，“三个月前喝过一回。”

　　展昭笑道：“在常州？”

　　“是啊，”洛惟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展昭笑道：“三个月前在下随大人前往常州出公务。因常州遇杰村便是在下家乡，故顺道回乡祭祖。那日傍晚我与大人乘舟沿河游览，恰遇洛娘子吹着柳笛骑驴经过，未知洛娘子可记得？”

　　“祭祖？”洛惟愣了一下，“原来你是常州出生的……”说到这里，面上笑得欢畅，暗地里却不免抹一把冷汗。

　　太悬了！

　　展昭长得帅，气质又好，性情又亲切随性，再加上她因为某些原因，一直以为他也是个时空管理员，因而在他面前表现率性，只是碍于王朝马汉才没有多说其他。如今看来，这展昭可是不折不扣的宋人。

　　幸好幸好！万一露馅她可就惨了！

　　人海茫茫，哪些是穿越的那些是本地的，她自己也并不能辨认，只有在见到委托人的时候才知道他们的身份。虽说如此，管理员与管理员之间又彼此能隐隐互相猜出身份，说到底其实就在于那身气度。

　　时空管理员是按照军人的制度严格训练的，但训练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保护、服务与规范，所以一个优秀的时空管理员会自然流露出一种亲切温和的宽容态度，而举手抬足间又隐隐带着军人才有的挺拔、自律和沉稳自信。

　　这种气质本就不是人人都有，何况又是浸透在骨子里，掩饰得再好，不经意间也能流露出来。故而在常州，洛惟看到展昭和一名黑人站在一起，便潜意识地猜测他也是一个时空管理员，而且还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时空管理员，因此她很是亲切自然地冲他笑了笑，便将注意力放到他身边的那个黑人身上。

　　当时她还在心底暗自咕哝了一句：这云母别不是抽风了吧，连非洲黑人都往这里送？

　　如今想想，她这误会可是大发了！

　　但不对啊！就算他不是时空管理员，那他身边的黑人是怎么回事？！虽然穿着汉人的书生袍，一身气度也过得去，可那肤色是没法掩盖的，而宋朝与非洲有这么深入的经济文化交流吗？

　　洛惟尽管心中疑惑，现在却只能装傻装到底，继续一脸无辜地看着展昭。

　　“你当时，”展昭说到这里脸色不免微微一红，声音也有些局促，“还笑了笑……”

　　当然他不好意思说洛惟是冲他笑的。

　　那时他与包大人站在船头正欣赏美景，沿途金柳明媚，已十分醉人，她又在这夕光胜景中骑着一头小毛驴自远处悠悠踱来，白衣胜雪，眉目如画，自顾自摆弄着一支柳笛悠然吹曲，那般逍遥已十分引人羡慕，且还在经过时回眸冲他粲然一笑，那一瞬的风华卓绝，即便今日也让他记忆犹新。

　　想那时夕光晚照，小河金光粼粼，她一身白纱披上淡淡的温柔金光，沿河岸悠悠行来，那明眸皓齿的盈盈一笑，如此鲜妍温暖的一幕，如何不教人印象深刻？

　　“啊！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洛惟装作恍然大悟，接下来脱口而出，“那当时你身边的那个黑脸大叔是谁？”话说出口猛然她惊觉不对，不由一脸尴尬。

　　展昭也有些尴尬。

　　光天化日之下，河岸边又没几艘船，这么一颀长俊美的大帅哥看着她，她没注意人家也就算了，偏只留心人家身后的年过四十的黑大叔，这说出来令人情何以堪？

　　原来那粲然一笑不是冲他，却是冲着他身后的包大人……

　　展昭心中不可谓不郁闷，但如果他知道洛惟当时笑容之下的想法，估计又会哭笑不得。

　　其实也难怪洛惟会那么想。在当时她眼里，那时的情景就是：一个四五十岁的黑人叔叔穿着中国古代书生的衣服站在船头装模作样，身边站着一个时空管理员，可能是看着他的，也可能是要带他走的。毕竟一个黑人这个样子出现在这里太招摇太不合常理了。

　　可谁知那黑人正经八百是宋人，而身边那个帅哥也正经八百并非时空管理员……

　　真的是太悬了。洛惟想起来就一身冷汗：幸亏她当时什么也没说就过去了。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惹出事来，被处分了不算，今年的优秀管理员又要泡汤了——说不定还要把她赶出宋朝，说不定还会被赶到明朝去……

　　哦！明朝！她讨厌明朝！

　　展昭咳嗽了两声，装作不经意地笑，但听来似乎仍有些闷闷：“那是我们大人……”

　　“啊？”洛惟愣了一下，“你们大人？他是汉人么？”

　　展昭笑道：“自然是汉人。只是我们大人天生貌黑，异于常人而已。他秉性严厉，黑白分明，在端州时已有青天美誉。端州百姓都赞他包青天。年初时任满赴京，而今封了监察御史里行。我、公孙先生、还有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都是一并随他进京的。”

　　“包青天？！”洛惟吃了一惊，随即苦笑，“时有传闻包青天面黑如墨，心中亮堂却似明镜。我还只当夸大，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但你既然跟着包大人，这会子怎么就跑到开封府做事了？”

　　展昭笑道：“韩大人说他那里缺人，正好大人在监察院也用不着我们，便让我们暂到开封府韩大人手下做事，也好历练历练。”

　　洛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猛然间，黑夜深处拔起一声尖锐嘶哑的狼嗥，在这黑夜之中尤为凄寒，几人下意识地一颤，洛惟与展昭几乎同时拔身而起，警惕地向声音来源方向张望着。

　　很快，附近又此起彼伏地响起了狼嗥，带着一种渴血的兴奋……

　　徐梦瑶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浑身颤抖着紧紧缩做一团，哭道：“当初就是这样的声音！那天晚上我听到的就是这样的狼嗥……”

　　几人面面相觑，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一直躺在地上装睡的孙良，却突然咯地怪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