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佳人》青狐也九尾

3、第二章

　　随着那清朗的声音落下，整个山谷的气氛仿佛一窒，只有夜风在吹树林哗哗作响。

　　此时又从村外呼哧呼哧赶来两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跑得满脸大汗，急匆匆赶到展昭身后，满脸通红地喘着粗气，铁塔一般在展昭身后一左一右地杵着，从容不迫地擦着汗，眼睛却紧紧盯着村人。

　　一时间原本有些迟疑的气氛，因这两个年轻人的加入变得更加不安。

　　洛惟却似乎更加放松了一些，索性起身，抱着胳膊倚在窗边，似笑非笑地看着。

　　只见一名大约六十余岁，发虚花白的粗布衣衫老者上得前来，缓缓开口道：“小老儿正是此石门村村长孙庆。不知这位大人要提审咱们村的徐娘子所为何事？”

　　展昭收起官牒，不卑不亢拱手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一应详情，还得待徐娘子到了开封府才知晓。”

　　村长冷冷道：“不瞒这位大人，这徐娘子生性□□，新婚之夜害死亲夫，并将家中婆婆气得中风瘫痪，如今全村上下激愤难当，正找她讨回一个公道。此时大人凭一纸书信便要将人带走，未免不妥。”

　　徐梦瑶禁不住抓着洛惟的胳膊，又惊又怒：“他们……他们竟敢倒打一耙？！”

　　洛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叹道：“姐姐，你也太纯良了。这帮人要是良民，你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徐梦瑶愣了一下，眼圈又红了，咬着唇沉默下来。洛惟心中不免歉然，拍拍她肩膀，示意她继续听窗外对话。

　　只听那展昭沉声道：“依村长之意当如何？”

　　村长捋须笑道：“官府要传徐娘子，身为百姓自然不敢违抗，何况我等也要将她扭送官府治罪。但此时夜深，山野之中正是虎狼当道，莫说是大人，就是本村村民也不敢深夜进山。依小老儿意思，三位差大人不妨先在村子里歇息一夜，待天一亮，小老儿带人亲自护送大人与徐娘子一同出山如何？”

　　展昭略略踌躇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屋子，恰与倚在窗边的洛惟目光相接，不由一怔，便看到洛惟冲着他微微摇首，暗示他莫接受村长建议。

　　展昭会意，冲她微微颔首示意，又温然一笑，便转过头对孙庆笑道：“如此，有劳村长了。”

　　啥？！洛惟差点一头栽倒，当即郁闷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展昭，气恼地皱起眉头。

　　而村长显然对展昭的回答十分满意，捋须笑道：“展大人折煞小人。既如此，还请大人光临寒舍歇息吧。这边请！”

　　“请！”

　　看着一干众人拥着展昭几人离去，洛惟抱头呻吟了一声：“不会吧？！丫居然就这么答应了……”

　　“怎么了？”徐梦瑶还有些懵懂，“晚上确实不适合进山啊，有老虎还有狼。别说是你们，就是村民自己也不敢晚上进山的。”

　　“我现在宁愿面对那些老虎和狼。”洛惟咕哝了一句，皱起眉头，“他们今天晚上一定会动手，咱们如果不做点什么，等到明天天亮，那个叫展昭的起床时就会听到村长哭哭啼啼地向他报告说你畏罪自杀，纵火烧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提供一具烧焦的尸体给他看。”

　　“一具？”

　　“是啊，我怎么可能让你我葬身在这里？实在不行，我会强行把你带走，至于你婆婆……”她看了看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老人，叹息道，“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啊？！”徐梦瑶有些惊慌失措，“他们敢么？”

　　“他们现在有什么不敢？”洛惟反问了一句，瞟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苦恼地咕哝道，“该怎么办呢？”

　　徐梦瑶寻思地微微皱眉：“我看那个展昭倒不像做事不靠谱的人。或许他就是故意让他们放松警惕，露出马脚呢？也许今晚他会在暗处守护我们。”

　　洛惟仍在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可以逃脱的办法，听了这话便答道：“你还真是乐观啊！但愿真如你所想……好吧，让我看看有什么能用的——哎！你也住得太简陋了，连个大一点的桶都没有么？”

　　徐梦瑶有些尴尬：“这房子其实空了好多年，翔哥和婆婆这些年都在开封住着，这次是因为成亲要祭祖，所以才回到村子里。谁知道……”她说到这里，禁不住一叹，眼圈又红了。

　　洛惟不语，仍是满屋子翻找着可以拿来用的东西，只可惜收获不大，最后只找到一卷成亲用的红绫。她叹了一口气，目光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供奉着孙翔的牌位上。

　　说是牌位，其实不过是一张纸，上面写着“夫君孙翔之灵位”贴在墙上，前面摆着的一对红艳艳的龙凤喜烛和一个崭新发亮的香炉。

　　这本是小两口的洞房花烛，一夜之间便成了供奉灵牌的丧物，其中悲惨，想来也令人唏嘘。

　　洛惟看着那灵位，眉头一皱，走上前拜了拜，坦然道：“孙翔，眼下这情形你也看到了。事已至此，是让我们安然无恙地逃过这一劫呢，还是大家一块儿做个没人供奉的孤魂野鬼，就看你自己保佑不保佑了。”她迅速说完，走上前麻利地将龛位上的东西拔烛倒灰，轮番掂量掂量，最后将香炉扔到徐梦瑶怀里，“这个趁手。”

　　“什么？”徐梦瑶抱着香炉有些懵。

　　洛惟将红绫撕成一条条，搓成绳子，一边道：“我到外面去，你在这里接应。见到有人被捆了扔进来，你就尽力抡他一炉。”

　　徐梦瑶张口结舌地看着洛惟，道：“不是说杀人犯法么？”

　　洛惟将红绫绳子交到她手上：“这叫正当防卫！放心，凭你那力气最多让他昏过去，死不了。”

　　屋顶传来一声轻笑，随即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此言展某深以为然。徐娘子不必担心，届时只管正当防卫，若有差错展某一力承担。”

　　这家伙什么时候跑回来的？！

　　洛惟骇然仰首，却仍是寻不见人影，直觉他在屋顶窃笑，不由气得骂道：“偷听墙角，不是君子所为！”

　　展昭笑道：“闻而不告才是偷听，既闻而告之就是明着听了。明着听，怎又不是君子？”

　　“你……”洛惟气结，转过头来，见徐梦瑶在一旁掩嘴窃笑，不由更加郁闷。

　　展昭又笑道：“屋外之人交给在下就好。至于屋内么，还有劳小娘子了。”

　　洛惟哼了一声：“要你多嘴？”

　　展昭笑道：“小娘子既这样说，展某更加放心了。请！”话音刚落，只听屋顶轻微地喀一声，随即无声无息。

　　“他走了？”徐梦瑶好奇地问洛惟。

　　洛惟冷哼一声：“谁知道呢，或者一脚踩空滚下去了也说不定。”

　　徐梦瑶笑起来：“真要那样可不是这动静。御猫果然名不虚传，什么时候摸到屋顶的，居然连你都没发觉。”

　　洛惟争辩道：“这能说明什么？我那时候光顾着跟你说话了才没注意其他，他这是趁虚而入！”

　　“是是是，趁虚而入！”徐梦瑶掩嘴笑道，“回头我代你提醒一声，让他下回过来之前先跟你打个招呼，让你集中集中精神。”

　　洛惟愣了一下，不禁扑哧一声笑起来。

　　徐梦瑶也笑了，转过身径自走到婆婆身边照料。洛惟独自坐在桌前趴着看了一会，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灯花，渐渐地犯起了困。她知道这时候不该睡觉，却耐不住眼皮直打架，不由打了个哈欠，转过头见徐梦瑶也倚靠在床边困得连连点头，一副想睡又不敢睡的可怜样子，不由叹道：“我现在倒盼着那群人早点来，这么干等着无聊死了。”

　　徐梦瑶瞪大眼睛：“你一点都不怕吗？”

　　洛惟嗤笑了一声：“怕有什么用？再说了，有什么好怕的？”

　　徐梦瑶吃惊地望着她好一会儿，叹：“做管理员真好！”

　　洛惟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时空管理员那么好当啊？累死累活不说，规矩还特别多！要不是冲着时空门和那份薪水，我才不想当呢！”

　　“话是这么说，可像我这样，出了什么事也只好听天由命，多少不甘心的。”徐梦瑶幽幽一叹。

　　洛惟沉默了一阵，忽然叹道：“什么甘心不甘心的，无非是活得太投入。知道为什么去年突然封锁了很多年代从此不让去么？因为生活在某些乱世的人见不得那些屠城惨案的发生而奋起救人，结果不少人自己也被杀了。管委会急急忙忙抽调了很多警力去抢救，虽然保住了大部分人，却损失了近百名时空管理员。”

　　徐梦瑶听得吃惊：“你当时也去了么？”

　　洛惟神色一黯，并不回答她，只道：“活着就活着吧，顾好自己就行了。虽然说历史是人创造的，但是你真的没有办法改变历史。如果说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那我们的命运就是看客。”

　　徐梦瑶沉默了一阵，忽然叹息：“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时代，不想连自己生命的意义也丧失了。”

　　洛惟黯然望着徐梦瑶，轻轻一叹，咕哝了一句：“人这种东西啊……”话音刚落，她突然脸色一动，随即就地一滚，无声无息地猫腰躲到窗台下，冲着徐梦瑶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

　　徐梦瑶会意，顿时紧张起来，也躲到一边大气都不敢出地瞧着。

　　静悄悄又过了一阵，忽然只听窗外闷哼一声，又是一阵窸窸窣窣，随即呼地一下一个黑影便从窗外飞了进来，砰地一声重重落在地上，惊得徐梦瑶一跳。

　　随着渐渐定下神来，她便瞧见地上躺着一个男子，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嘴里死死堵着一团乱麻，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她。

　　洛惟狐疑地看着徐梦瑶：“你认识他吗？”

　　徐梦瑶走到桌前拿起灯，小心翼翼地凑近了那人的脸，仔细辨认了一阵，眼底开始蓄了泪，却仍是死死忍住，语气森森地恨道：“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那天晚上，他也是其中一个！”

　　那男子登时愈加惊恐，拼命挣扎着似乎极力想要离得远一些，脸色惨白。

　　洛惟看那男子的惊恐模样，不由一叹：“自作孽，不可活。”言罢毫不迟疑地抢过徐梦瑶怀里的香炉抡过去，砰地一下就将那人打晕了。

　　恰此时，窗外呼地一声，又一个人砰一声落在地上，一样的五花大绑堵住口，但落在地上时便已人事不省。

　　洛惟相当无奈：“好准头！没砸中人我表示很敬仰。”

　　窗外飞来一声轻笑，还是展昭那温润又欠扁的声音：“小娘子过奖！”

　　徐梦瑶在一边恨恨道：“我认得他！他是孙庆的亲侄子，叫孙良，那天晚上是孙庆的儿子孙艺带的头，他也在其中，是闹得最凶的一个。”

　　沉默了一下，展昭在窗外沉声道：“徐娘子准备一下，我们要上路了。”

　　“现在？”徐梦瑶吃了一惊。

　　“是，”展昭沉声道，“他们派这两人过来，若久不见动静，又查出我等三人不在房里，定会察觉事情有异，到时候只怕会来此狠下毒手。”

　　徐梦瑶却仍不甘心：“展大人，我们何不在此等候，引他们过来下手时来个人赃俱获，令他们无从抵赖？”

　　“徐娘子见谅，”展昭回答，“展某除要保卫徐娘子婆媳二人之外，还须押送这两名凶徒至京城受审。若事情揭得太过，激起村民联手，只怕你我皆难逃厄运。”

　　“这样？”徐梦瑶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他们连官差也敢杀？！”

　　洛惟一叹：“这里地处偏僻，他们熟悉地形又好勇斗狠，官府的威压在这里也不够用。何况咱们就这么几个人，现在又是晚上，如果真逼得他们撕破脸来，能让我们几个都消失得不明不白。还是趁夜走吧，说不定还能抢下一线生机。”

　　展昭低声道：“小娘子此言甚是，夜路难行，幸而有马。徐娘子切勿拖延，我等定当全力保护徐娘子路上周全。”

　　“你放心，”洛惟定定地看着徐梦瑶，声音有意大了一些，也说给展昭听，“这两个凶徒我管不了，但既然接受了你的委托，你和你婆婆的安危我一定会负责。”

　　徐梦瑶一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窗外传来一声轻笑，展昭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有劳小娘子！”

　　洛惟白了窗外一眼：“这是我与徐梦瑶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展昭轻笑：“是，展某有幸借光。多谢！”

　　于是都再不啰嗦，王朝进来背起孙婆婆，展昭则弄醒两个五花大绑的凶犯，用剑逼着他们，与洛惟徐梦瑶一道出来。才走出门就见马汉满头大汗神色紧张地匆匆赶来：“展大哥，不好了！马不见了！三匹马都不见了！”

　　展昭吃了一惊，眼见那两凶徒相视而笑，便皱眉沉吟不语。

　　马汉看到了，上前一脚踹倒一个，怒道：“说！把我们的马偷到哪里去了？”

　　被踹倒的那人正是孙良，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且有意弄得四周砰砰响，眼中尽是恶毒笑意。

　　展昭盯着他，沉吟了一阵，道：“他们一早就防着咱们了。到了这一步，不走是不行了！也罢，先上路再说，若是顺利，三天后也能出山。”

　　“但是他们……”王朝为难地看看这两个有意赖着不走的凶犯。

　　“带上！”展昭神情平静，言罢眼角扫着有意赖在地上不起来的孙良，突然声音一沉，果断而冷厉道，“也罢，如今情势危急，既然他们不想走，咱们带在路上也危险。索性全都杀了，省得他们通风报信，危及你我性命。”

　　此话一出，两个凶徒大吃一惊，筛糠似地抖起来，哀求地望着展昭，被堵着嘴呜呜求饶，再不敢乱动弹了

　　展昭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转而对马汉交代：“一路上你看着他们，若老实倒还罢了，但有哪个你看不顺眼的就杀了丢在路上，这山里有狼群，不多久就会被吃个干净，留不下半点痕迹。”

　　好狠！洛惟与徐梦瑶齐齐一颤，却不想被展昭看到了，他也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望了望远处沉沉的夜色，肃然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