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无言》莫莫莫

6、第 6 章

　　热乎乎的面上来了。沈默默拿了筷子低下头正欲吃面，只觉眼前一暗，抬头，夏天已坐在对面。
　　“不是说约了人吗？人呢？”夏天淡淡问道。
　　“呵。”沈默默轻笑了一声，“我约了这的老板，怎么，不行吗？”
　　“哦，这样啊。”夏天转过身冲着老板叫道，“老板，不好意思啊，你这位客人我要先带走了。我们下次再一块来你这吃面啊。”
　　沈默默一脸诧异地看着夏天，夏天却已经掏了钱放在桌子上，一手拉起她，说道：“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所谓的好地方，不过是一家清雅小店。店门很小，很精致，“玲珑舍”三个字隐在一片绿色藤蔓之间不甚分明。夏天领着沈默默走进去，颇有一种曲径通幽的味道。
　　桌椅都是木头做的，古朴雅致。桌上点了一盏小小的荷花灯。粉红的花瓣间托起一小截红烛，闪出婉约柔和的红光。椅子上放了柔软而淡雅的靠垫。整个感觉非常舒服。沈默默懒洋洋地坐了下来。马上就有清秀女子捧了托盘走过来。两杯香茶，一碟地瓜干。对，没错，是地瓜干。细细的，一小段一小段摆在盘里。沈默默有些诧异地伸出手拿了一根放进嘴里，韧韧的，带着甜香。忍不住又伸手拿了许多，一根根地往嘴里塞。
　　“就知道你会喜欢。”夏天有些得意地笑道，“这可不是超市里卖的那种。这是农民家自做的。就像我们小时候吃的一样。”
　　沈默默只看了夏天一眼，继续吃，不说话。
　　夏天将菜单递到沈默默面前，笑道：“好了，别一下子吃这么多。这东西可容易饱。看看，想吃什么？”
　　沈默默瞟了一眼夏天，说道：“我没来过这，你点吧。”
　　“那好。冷菜里先来个醉枣吧，嗯，这的豆腐干很有特色，来一个。”
　　沈默默抬了头，甩了个类似不屑的目光抛给夏天：“得了夏天，我们就两个人，随便点三四个菜就足够了。少冷菜热菜的这么讲究。我是草根阶级。跟我在一块，迁就我一点啊。”
　　“哈哈。默默，什么叫草根阶级啊？”夏天也不恼，只笑眯眯地问。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估计就是最底层的劳动人民吧。”沈默默喝了口茶，品味着茶里淡淡的花香。
　　“哦，好吧。那来个上汤螺蛳吧，记得你好像喜欢的。”
　　“好。”
　　“嗯，已经三个了。不过没关系，这的盘很小。来个芋艿青菜羹吧，估计你以前没吃过。”
　　“哦。”
　　“虾蟹鱼肉之类的要不要？这的虾很有特色的。”
　　“无所谓。”
　　“那就来个小份吧。”
　　“最后，来个地三鲜吧。”
　　“行！”
　　“主食，来个三鲜面，再来份杂粮包吧，六个差不多了。这样可以了。稍微晚一点上。饮料，你要喝什么？红酒吗？你好像挺能喝的。”夏天看着沈默默问道。
　　“哦，不。椰子汁吧，有吗？”
　　“有。”一旁的服务生答道。
　　“那好。来两罐椰子汁。”夏天把单子递给了服务生。
　　沈默默没说什么，继续嚼着地瓜干。
　　冷菜很快就上了。那醉枣倒也一般，豆腐干却是特色，一片片看着普通，吃在嘴里却别样的鲜辣。两人都是好吃辣的，自然忍不住，拿了纸巾在手，边吃边龇牙。接着上了地三鲜，红色胡萝卜、黄色马铃薯、紫色茄子，看着就很清爽。上汤螺蛳鲜而不辣，沈默默不禁多喝了几口汤。虾比平常店里的要大很多，红乎乎的一盘。吃过“鱼子”，沈默默却是第一次吃到“虾子”，跟“鱼子”看起来也没多大区别，不过这的虾辣得够劲。青菜芋艿羹却是最后来的。圆圆的碗里装着一团糊糊的汤状物，糯软清香。杂粮包和三鲜面来的时候，其实两人都已经八分饱了。
　　两人相视而笑。沈默默伸了个懒腰：“是你点的，你要负责吃完。”
　　“啊！那也太难为我了吧。好。先容我中场休息一下。”夏天笑道，“这的杂粮包很不错，你尝尝看。”
　　“好啊。”沈默默说着拿起一个。
　　“说说看，吃完饭，你最想做什么？”夏天忽然微笑说道。
　　“溜冰。”沈默默头也不抬。
　　“什么？”夏天有些诧异，“你会溜冰吗？”
　　“不会。”
　　“我好像也没听说你会溜冰来着。那怎么想着去溜冰？”
　　“因为自己就要老了，再不去，只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去溜冰了。”沈默默抬起头，有些落寞。
　　夏天愣了一会，说道：“哦，那我带你去吧。我也老了，要去感受一下年轻人的激情。”
　　“真的？”沈默默盯着夏天，眼神静静的，渐渐闪出光来。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谎。”夏天温柔地说着，眼神却很坚定。
　　“你说过的。”沈默默在心底寂寞地说着，却并不曾说出口。
　　“再吃点面吧。”夏天将面从大碗里盛了一些放进小碗，移到沈默默的面前。
　　沈默默笑笑说道：“饱了。”
　　“那也吃一点。生日的日子总要吃点面才行。”夏天静静说道。
　　沈默默抬了头看夏天的脸，那脸是多么的温柔，温柔到沈默默不禁想流泪。
　　低下头，吸口气，沈默默闷闷地说了声“好。”拿过小碗慢慢地吃起来。
　　夏天微笑看着她，却忽然发现她的眼眶湿润，眼角隐有泪意，心中不由一紧，只那一刹那，已有一滴泪坠入她的面碗。
　　“你怎么了？”夏天有些慌了，认识这么多年，从不曾见过沈默默落泪。
　　“没事。”沈默默拿手背抹了抹眼睛，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冒，一串串，仿佛比赛般争先恐后。
　　夏天慌忙递了纸巾过去，沈默默却已站了起来，转身走到窗前。眼泪还是止不住，沈默默只觉着眼眶热热的，不断有液体涌出来。大概是泪腺失禁了。沈默默暗想。
　　夏天站在她的背后，不知怎么做才好，想抱抱她却又不敢，只得轻轻将手拍着她的肩头。沈默默转头强笑：“没事。只是忽然想哭。哭完就好了。”夏天上前一步，终于将沈默默轻轻拢在了怀里。

　　十五分钟后，两人出了玲珑舍。上了车，夏天递给沈默默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宁愿别人送你巧克力也不要鲜花。所以我只给你准备了巧克力。”夏天笑道，“刚看你哭那么伤心，该不是因为没收到生日礼物吧。”
　　沈默默白了夏天一眼，声音依然有些哑哑的：“你不知道流泪兼有发泄情绪和杀菌的作用吗？我已经好久没流泪了，所以为健康着想，今天流一流。”
　　“哦，是这样吗？难怪女人比较长命。原来是常流泪的关系啊。”夏天笑道。
　　沈默默无心与他斗嘴，转而说道：“怎么？只有一盒巧克力而已啊。夏天，你也太小气了吧。”
　　“咦！”夏天扬了声调，“沈默默居然有说别人小气的时候啊。看来我势必要再备一份礼物了。”
　　“嗯，直接给现金吧。”沈默默微笑着说道。
　　“那不行。在我的上衣口袋里，自己找吧。看你的运气了。找出什么就是什么。”
　　“是吗？”沈默默来了兴趣，“你别是恶作剧吧。”说着，已经伸出手去，轻轻探入口袋，一个小小的方方的盒子。拿出来，沈默默冲夏天笑笑说道：“我可打开了啊。这里面会是什么呢？”一边嘟囔着，一边拆盒子。
　　夏天斜睨了沈默默一眼，转而专心看向前方。
　　拆开粉蓝的包装纸，沈默默心念一动，把盒子塞进了口袋。“我决定了。回去再看。”
　　“为什么？”夏天一时不解。
　　“哦。这万一我在这拆开了，可我又不喜欢，那多尴尬。嘿嘿，到时候，还要违背心意硬说好，这种事情我可不做。好了，好了，赶紧去溜冰。”沈默默笑着说道，
　　夏天轻轻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周末的游乐场，未免太过喧闹。震耳的音乐，跳跃的灯光，拥挤的人群。沈默默却似乎恍不在意。因为一时找不到更好的溜冰场，夏天也只得在这买了票。看着身边激情四射的青少年，再看看自己一身西服，夏天便将外套脱了下来。而此时，沈默默站在栏外，看着场内轻狂飘逸的人群，已是看得痴了。对，就是这种感觉，那样的自由，那样的无所顾忌！

　　真的是第一次溜冰。沈默默穿好了鞋子，几乎站不起来，靠着夏天的搀扶才顺利进了溜冰场。热闹的人群，宛如蛇舞般穿梭。偶尔有人摔倒，不过一笑置之。溜冰的人，仿佛个个都是精灵，即使有些稍显笨拙、稍显胆小，却依然是可爱的精灵。
　　沈默默在溜冰场的周边扶着栏杆一遍遍地走着，渐渐试着放开栏杆滑行一段，却又时时急切地伸出手抓住栏杆，长呼口气。就这样，放放抓抓，走走停停，自由走动滑行的距离越来越长，胆子也越来越大。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自由流动，仿佛水中鱼儿般的高手，沈默默露出痴迷的笑意，脸上渐渐闪出光来。也常有人快速从身边穿过，沈默默一声惊呼尚压在喉口，而人已过去，只徒剩一身冷汗。
　　眼光流转，看见夏天在隔了四五米远的地方冲她微笑，沈默默便也回了个笑意，夏天便滑进身来。
　　“学得很快啊。”夏天温和地笑着。
　　“我的学习能力向来不差。”沈默默扬起头甩出得意之色。
　　因着震耳的音乐与嘈杂声，两人说话都极大声。沈默默的脸泛着运动过的红光，额上已有细汗。夏天情不自禁地伸手触上她的额头，一边说道：“要不要歇会？”沈默默只低了头，答道：“也好。”
　　两人便在墙角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溜冰对沈默默而言，实在也算得上是项激烈的运动了。坐在椅子上，沈默默轻抚着自己的双腿，酸酸麻麻的，比平日重了不少。
　　“好多年没溜冰了。真是有点怀念了。”
　　“怀念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怀念当初的青春年少罢了。我倒没想到你对溜冰居然这么痴迷。看你刚才的眼神，啧啧……”
　　“是啊。我很喜欢溜冰，感觉很自由。我经常来这里看他们溜冰的。”
　　“哦！那为什么一直不去溜？是不是一定要等我来才做。”
　　沈默默抬了头，以一种仿佛看白痴的眼光看着夏天。夏天尴尬地苦笑。
　　“真自恋啊！”沈默默说道，“不过是一直找不到人陪我进来溜而已。我还没胆大到第一次溜冰就自己进场。摔跤倒是小事，只怕到时候摔伤了起不来，那我可真是欲哭无泪了。现在嘛，万一真出事，你还可以帮我叫救护车。”
　　“你，你可真是……”夏天摇头叹气，“那刚进来时，干吗要赶我走？我在你身边不是会学得更快吗？也不容易摔跤。”
　　“啧啧。该说的你不是都已经对我说了么，什么膝盖略略下沉啦，脚步扎稳啦，你在我身边也没什么用了啊。何必麻烦你在我身边像个呆子一样地看着我，而自己又没法尽兴，对吧？”
　　“你可真为我着想。”
　　“那我一向就这么善解人意，有什么办法呢？继续去溜冰吧。”
　　“好啊，一起啊。”夏天不待沈默默回应，牵起她的手向溜冰场滑去。
　　已经熟练了许多，在夏天的带动下，沈默默居然也滑得像模像样的。自然心里免不了偶尔的惊呼，但攥着夏天的手心底安定了不少，温暖的感觉从手心一直传到了全身。
　　溜冰的人很少有单身的，很多都是三五结伴，又或是情侣。高明的溜冰手，常常会玩出各种花样，那姿势那动作，或优美绚丽，或紧张刺激。此时正有一群年轻人玩着“长蛇飞舞”，“呼呼呼——”，绕着场地蜿蜒转圈，速度极快，引得场内场外尖叫连连。
　　夏天护着沈默默，原本是极为安全，而且经了这两三小时的训练，沈默默也渐渐滑出感觉来了。只是“意外”总是出乎意外！大约是前头忽然窜出个菜鸟，结果“蛇头”闪避不及，呼啦啦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了一片，沈默默心一慌，正惊惶欲跌之际，夏天用力拉了她一把，扶正了她的身子，偏偏此时后面又有两人摔倒，说时迟那时快，只一刹那，夏天便摔在了地上。沈默默此时已定住了身子，忙蹲下来看夏天的情况。幸好并无大伤，只是手扭了。两人便回到一旁的休息区坐下。沈默默心里甚是过意不去，拿过夏天的手，轻轻揉着他的手腕，一边问道“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夏天笑眯眯地看着她：“都说了好多次了，没事，只是一点点小扭伤而已，把我看得这么精贵么？”“呵呵。”沈默默笑，“那么稍微休息会，回去吧。”“好。”

　　正打开车门，沈默默问道：“还能开车么？”“当然了。真当我手残了吗？”夏天回过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不如我来开吧。”沈默默说着坐进了驾驶室。“哦，也好。”夏天不在意地坐在了旁边。
　　“什么时候学的开车？”
　　“三年前吧。当时刚好有个朋友要学车，拖了我一块去。”沈默默说着发动了车子，“那时只想着多学一项技能吧，实在混不下去了给人开车去。呵呵。不过学了以后也没怎么用。”
　　“我看你开得挺好的。”
　　“多蒙夸奖！呵呵，要不然也不敢给你开啊。”
　　“你喜欢什么样的车？”
　　“不好意思。虽然我有驾驶证，不过我对车子实在是丁点兴趣都没有，什么牌子、款式、牌号的我统统不感冒。所以千万不要跟我谈车子，你会气死的。”
　　“哦。”夏天唇角含笑。
　　“嗯。”

　　车开到半路，沈默默问道：“家里有没有药酒？”
　　“怎么？”
　　“没有的话，去药店买一点。”
　　“都说了没事。”夏天笑道。
　　“你有没有事呢，本来于我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这次算我连累你，自然要负责到底。”说着，沈默默在一家药店前停了车。进了店，云南白药、正红花油、伤筋膏药全买齐了，方回到车里。

　　回到家，沈默默先从冰箱取了冰块，拿毛巾包了，递给夏天：“先拿冰块敷一敷吧。”
　　“喂，我说，索性好事做到底，帮我敷吧。”夏天舒服地靠在沙发上，伸出手，一副惫懒的模样。
　　“好吧。”沈默默坐了下来，伸手拿过夏天的手，放到自己身前，将毛巾轻轻地敷在上面。
　　“嗤……”夏天深吸了口气，“好冰。”
　　“嗯，忍着点。”沈默默低了头，只顾看着夏天的手。
　　“呵。”夏天侧过脸，很专注地看着沈默默，许久，说道，“默默，为什么我感觉你好像变了很多啊。印象中的你，安静、内向、羞涩。现在的你，依然安静内向，可那羞涩却蜕变成了冰冷。”
　　沈默默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夏天便继续说道：“有时候，看着你，觉得你离我好远。虽然人就在身边，神却不知道在哪里。”
　　沈默默仍然静静的低着头。
　　夏天苦笑道：“对，就像现在。跟你说话，可不可以有点反应啊。沈默默！”
　　“啊。”沈默默抬了头，一脸的无辜。片刻后，说道：“反应过了。”随之低下了头，继续摆弄夏天的手。
　　夏天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默默，我知道，你爸妈一年内先后离开对你打击很大。可那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你应该放开了。”
　　沈默默一下顿住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抑制不住声音中的哽咽，沈默默站了起来，“自己弄吧，再敷十分钟，明早起来记得擦上红花油，应该没什么事。很晚了，我要洗洗睡了。”
　　夏天一把抓住沈默默的手：“怎么，又想走？”
　　“你想怎么样啊！”沈默默低低地吼着，转过头，眼里已有泪光闪烁，脸却是麻木的。
　　夏天看着她，忽然觉着不忍，微微笑道：“没什么。”说着，站了起来，轻轻地转过沈默默的身子，将唇轻轻地贴上她凉凉的额头，许久方离开，“生日快乐。”他说道，声音柔柔的，哑哑的，“刚才溜了这么久的冰，饿了吧，我们吃蛋糕吧。”
　　沈默默一时动弹不得。
　　夏天从冰箱里取了蛋糕出来。点上蜡烛，熄了灯，端到沈默默的面前。“生日快乐！许个愿吧。”
　　沈默默的脸映在红红的烛光里。“怎么，不给我唱生日快乐歌么？”
　　“嗯。当然唱了。”夏天笑着，轻轻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默默生日快乐！”
　　“知道吗？郑智化也有一首生日快乐歌。是这样唱的：‘你的生日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流浪在街头……’”沈默默的声音里有一种清冷的味道，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不免带了丝悲凉。
　　“好了，许个愿吧。”
　　“嗯。”沈默默闭了眼，许久，睁开眼睛，“我若是把蜡烛全吹灭了，那不是一片漆黑了么。”
　　“你怕黑么？”
　　“不怕。相反，很喜欢。”沈默默说完吹灭了蜡烛。

　　真的很晚了，沈默默静静靠在床上，双手紧紧搂着抱枕，下巴搁在抱枕上，格外舒服。胃里正在消化着刚吃的蛋糕。一点儿都不困。小盒子放在床头的写字桌上，还没拆开。
　　沈默默侧头望着盒子，许久，终于伸出手拿了过来，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但忽然又敛住了，只静静握着那小盒子，就这样斜靠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