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黛梨花》清悠然

7、此间少年时

　　次日，清晨。紫鹃早早侍候我着衣，描黛眉，添锦花。鹅掌黄的宫裙上勾勒出浅浅的木芙蓉。一方罗帕，妙掩香华。
　　踏出殿门，朱红漆饰的回廊之上隐约可以听到一阵繁杂的玲琮。我止住步，定着不动。过了片刻，便见一排粉衣宫女执金盆、缎巾缓步而来。为首的，便是那个绿衣宫人。
　　薄薄的胭脂附在双颊，两弯秀眉犹若新月，恬静倒似脱离红尘，笑隐不见初之丽霞。是个妙人，只可惜锁住了豆蔻，约失了花信，莫比当初浅笑盈盈。
　　她上前几步，施礼道：“不知格格在此，奴婢有失远迎，望格格勿怪。”我不知该如何回复，亦不知晓她之姓名，一时难以作答，她似看出几分端倪，遂道：“格格不弃，便唤奴婢贱名：依茉便可了。”我这才道：今晨逢早，赶去给娘娘请安。依茉笑说：“格格不妨略候一时，娘娘此时尚未更衣，您此一去，岂不尴尬？”
　　我点头，她再行礼，领着一众宫人前去。半盏茶之后，一个小宫女奔来，行礼毕后才到：“格格进去吧！”
　　一路无话，至殿上，德妃恰在用早膳，自命人多备一副碗筷，对我说：“怕是还未吃吧？不拘什么用些罢。”我谢过，有宫女替我盛了半盏红豆羹。德妃亲执调羹帮我挖了一勺洋糖，瑰红色的，半透明状。“不放糖便不好吃了，还用的惯吗？”我道：“娘娘恩典，自然甜在嘴里，暖在心里了。”德妃笑笑，不语。
　　待到金盏已空之时，我抬头，却见德妃捻着描金刻寿的瓷勺不动，似有什么心事。依茉缓声道：“娘娘、格格用膳完毕了吗？”德妃回神，语调极为平静：“哦，那盅药鸽红枸杞羹呢？怎么没上？”依茉回禀：“想是还没入火候，娘娘不妨在等等。”德妃蹙眉道：“也罢，那玉儿就先回去，到时本宫在命人叫你。”
　　我不明所以，却不敢有违，领紫鹃雪雁她们径自去了。本想回去，心里却有块石头堵住，紫鹃在一旁道：“格格莫是闷了，不然去散散心，听雪雁说御花园里木樨九华都开的极盛呢！”我本不想取得，偏又好奇，自是同意。雪雁更是小孩心，不该太拘束了她。
　　菊花确实开的极盛；一簇簇的，各色都有。不提粉、白、黄；像什么浅绿、墨紫也极难寻。有的开着是缕缕，有的开着是团团。各有千秋，到说不出哪个更好看。只可惜闻着清苦些，不过若是做菜吃也算是佳肴吧。
　　雪雁顺手掐了一朵粉嫩的雏菊笑道：“格格若是过些时日再来，这秋海棠也可以一赏……说来也怪，这秋海棠怎么倒比往年开的晚些了。”紫鹃也执了一朵菊花道：“你去年也在宫里不成？江南气候暖，花开的早也正常。”雪雁道：“姐姐说的怕也是，只是格格，您莫嫌奴婢冒昧，奴婢敢问，您是喜欢江南的花，还是这宫里的花？”
　　我一时笑开了，道：“这却难，两边都开的极好，到说不出了。”紫鹃似有心事只说：“花开的再好，不过只是这一阵子，过了这一阵子，还不是成泥、成灰；纵使明年在开，也不是当初那花了。”
　　这一语，似说中了我的心事，低头望着那一片漫漫的花海，却是只字也说不出口。雪雁见状，急忙一拉紫鹃默默的退了下去。我刚想问做什么，复一思她们小女儿的私事，也不该太过问，遂沿着小径前行，走走停停。
　　一面走，一面看，迎面碰见了两个少年，眉眼都未来的及细观，只觉得他们身上那明黄的腰带扎的刺眼。真是奇怪，以往有男的戴绿帽子我都没有什么感受，怎么今天如此憎恶这个色儿？
　　侧身而过，本以为相安无事，谁料其中一个人拦住我道：“你是哪来的？如此不懂规矩，见到我们也不哼一声？”一旁那个稍大的少年拦住他用极快的语调说了几句话，我在一旁发呆，什么也没听清，却见那稍大的少年又对了我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道他讲的是什么，总之我点了下头，后来又隐约听见什么“哑巴”的话，我也就没有在意，转身就走了。
　　谁料这小径极窄，我的帕子便被绞在了枯枝上，转头去取时，便见那个小的正回头张望，我也不避讳他的目光，更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的脸却微红了半天。真是，我都不脸红，他瞎脸红个什么劲呀！
　　晨光正好，耀的人有些迷茫。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在梦里，一觉醒来，就什么也没有了，我也不在清朝，而是家里那张铺着席梦思的大床上躺着。
　　“格格！”一白一紫两道影子奔来，也不算奔，有花盆底拘束着，至多算是小跑罢了。
　　转眼两人已到眼前，雪雁先道：“格格如何逛到这里来了？倒叫奴婢们好找，咦，格格即到这里，刚刚也碰见了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吗？”我皱眉问：“什么阿哥？”雪雁道：“这可奇了，格格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他们竟看不见？”我也觉得太做反而让人生疑，遂道：“瞧见了，他们自走了。”
　　一旁的紫鹃却道：“你这个丫头可鬼灵，才进宫一天，如何认得这两位金主的？”雪雁拍手笑道：“这也说来，当个笑话便是了。姐姐陪格格下去后，德妃娘娘跟前的人叫我过去，说是娘娘有几件东西要送给格格。我自去了，那人带我去碧橱跟前翻东西，前面一阵闹腾，想事来了什么人。我一开始没甚在意，到后来听得娘娘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家那个虽有了身子，却不知是男是女，就算定了，也终不是嫡出……依额娘的意思，还是有个明媒正娶的福晋好。多子多福嘛，对了，十三，你家那个快要临盆了？’听到这儿，我实在好奇，便问了那位姐姐，方才知晓来的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我才一探头，便瞧见了两位爷，果然是龙子凤孙，格格自瞧见了，莫不用奴婢多说也觉得那是一流的人物呢！”
　　紫鹃在一旁道：“皇亲贵族，那个不是风流仙人呢？”雪雁听了，止了话题道：“姐姐，你如何……”刚冒出这三个字便不往下面说了。又似闷着难受，只说道：“姐姐聪明人，自不用我教。”紫鹃低下头，密密的刘海掩住了眼眸，看不出端倪。只觉阳光下，她整个脸颊都似水晶一般通透，又扑了一层粉，流露着蜜糖一般的滋润。许久，我只道：“回去吧。”
　　雪雁不过十三岁，未脱稚气，一路蹦蹦跳跳，我好奇问：“雪雁，你从何时跟了我的？”雪雁早溜到前面去了，一听这话又折了回来说：“奴婢八岁就跟了格格。那时，格格身子不好，老爷请了先生教您认字，没上的整年，幸好那年皇……”她止了口，看了我一眼道：“自从那位来了，格格的身子好了，也不爱哭了，本来说，这事可以定下来的，到后来……”她别过头，不愿再提。
　　“以前的事我不大记得了。”我只有这么说。
　　“格格宽心。”她一下子转身道：“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