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黛梨花》清悠然

6、红墙玉囚笼

　　自江南至京都，快马不过十日，沿途皆有风貌。我虽无心观赏，却深深的感受到处处的细腻或粗狂。
　　约摸行了半月有余，我啃了十几天的干粮后终于到了丰台。对于此处，我到不大熟捻，它离京不远，设有兵甲，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此处不简单。后来细细一想，记起好像卢沟桥和宛平城都在此附近……（都怪我每次地理课都在叠飞机……）
　　次日，我们的马车终于入了城，绕了大半天，一掀帘便见到了深红的宫墙，明黄的琉璃瓦折射出阳光，刺的人不敢直望。我倒抽一口气，准备下轿。紫鹃伸手欲要扶我，我摇摇头，一手拎着旗装，从半米多高的轿上跳了下来。
　　此处便是神武门。玄武为古代四神兽之一，从方位上讲，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玄武主北方，所以帝王宫殿的北宫门多取名“玄武”。清康熙年重修时，因避康熙帝玄烨名讳改称神武门。顺治初年，孝庄皇太后下令，有人敢将缠足女子引入宫内者斩。这道懿旨曾悬挂在神武门内。当时我听老头子（对我们历史系教授的爱称……）讲的时候还不信，今天当着见着了，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想：幸好林黛玉没裹脚，不然我就会把脑袋裹裹……
　　禁卫刀互相一错，四阿哥颔首，一位执拂尘的公公迈着碎步上前，先给他行个礼，他亦笑说：“安达来接林姑娘吗？”那公公吊着嗓子说：“正是，四阿哥一路辛苦，您不去见见德主子？”
　　“不了。”他转头看我，下马走近，小声对我说：“邢年，乾清宫的副主管。”
　　我点头，故意出声说：“知道了，你要小心照顾自己。”他点头，翻身上马，一骑绝尘，片刻不见了踪影。
　　目送他走远，我面带微笑上前说：“有劳公公。”邢年忙打千道：“姑娘客气，您请。”
　　一路，邢年细声对我介绍宫中的规定、禁忌，却只字不提所谓 “主子”的私事。走了三盏茶的功夫，便远远的瞧见了东西六宫。奇怪的是：今天天气很好，太阳也挺热烈，行走在紫禁城中，我却不自觉的沁出冷汗。不知是心理作用还真的是因为这里怨气太重。
　　过了东西六宫便能瞧见坤宁宫。我叹了一口气，只想问：倾尽所有只为住到这里，就算进去了，真的快乐吗？
　　不过由一个笼里锁到另一个笼里罢了。
　　又有何快乐？宫门一入，从此爱恨不复。
　　待到了乾清宫，我扯扯嘴角，让笑容看起来更自然些。未入侧殿，一个小太监迎出，先请过安，再道：“陛下刚批完奏折，姑娘进去吧。”
　　入殿中无声息，先出来一个女官模样的宫人领我进前。隐约有一个端坐的明黄身影，我急忙拜下，一跪而再跪。手心湿腻，心更是狂跳不止。原本备好的台词此刻却憋不出一句，按规矩，这可算大不敬？
　　“起吧，莫跪了。”
　　“谢皇上。”我刚抬头，只听刚刚那个声音又说：“玉儿，朕记得昔日见到你时，你才不过八岁，一晃这几年……当初，朕与如海……”
　　话到这儿，声音又突然哽咽了一下，皇上又问：“入了何旗？”跟前一个细嗓子尖声说：“回皇上，给林大人嫡系一支定的是正红旗。”康熙良久才说：“正黄旗吧。”那细嗓子“喳”了一声又问：“那林姑娘……”
　　“就封个多罗格格，赐号潇湘。”
　　我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口道：“谢皇上。”龙椅上，那个呼风唤雨的大清帝王，年未过半百，却满面凄凉，他接着说：“让格格去永和宫，让德妃教导她一阵子吧。”

　　永和宫。
　　殿上流露厚重的檀香，美人瓶里，金属色的枝桠缀着银白色的小球，如珊瑚珠一般垂累的可爱。
　　榻上铺着厚厚的杏黄锦垫。一位宫装美人半坐在榻上，一双黑眸看向我。玉色的旗袍绣的是各色水仙，沿着身体线条铺开，让人见了似坠花海。又仿佛对太美的过去留恋，却不得不割舍，只余残芳，慰藉年华。
　　“给德妃娘娘请安。”
　　“起来。”德妃赐坐后开口问：“可是叫黛玉吗？”我点头，德妃又说：“是个文静的孩子。”另一边一个身着浅绿旗袍的宫女道：“娘娘，可否将厢房收拾出来给格格安寝？”德妃捻起腕上的佛珠道：“把偏殿理理，黛玉你就将就些。”
　　“娘娘抬爱，何来就将之说？”
　　德妃轻笑，解下衣上的脂玉佩道：“这玉跟了本宫这么些年，今日给你就权当是见面礼，莫嫌轻薄。”
　　“黛玉生受了。”我忙低头，德妃拉了我的手笑说：“今日也罢了，你一路可曾累着？”我答：“不曾的，劳娘娘挂心了。”德妃吖了一口茶问：“是哪位将军护送你归京的？”我一下子笑了，道：“不是什么将军，是四阿哥。”德妃“哦”了一声道：“也不怪，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到他，还以为他病了。”我似明白了什么忙到：“四阿哥可不是身子不大好吗？撑到了宫门口却还是病倒了，没能来请娘娘安，还望娘娘勿怪。”
　　“可是当年的旧疾吗？”德妃问，我隐约记得，却又不大肯定因说：“什么旧疾？”
　　“你怕也不知晓，那还是他八岁那年，当时佟佳贵妃……”德妃黝黑的眸子又暗了几许，只说：“该皇后啊！她当年……”
　　“娘娘。”我一下打断德妃道：“玉儿怕是车马劳顿，有些累了。”
　　“那就去歇着吧！”德妃温婉的笑，仿佛见到了故人。
　　我一低头，出殿时恰听到了一声音韵：“笙璇，你就如此恨我吗？”
　　恨？我摇摇头，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宫中有太多的故事，真的没有必要把它们一个个生生剖开，让他们鲜血淋漓的展露无遗。秘密终究是秘密，不曾记载过时光，风一吹，飘。
　　谁没有过过去？这三丈三的宫墙于些人眼中不过是金玉囚笼而已。
　　也信美人终作土，堪幽梦太匆匆。爱对死人来讲已经没有意义了，活的人要好好活着，哪怕背负的太多，也要痛苦不堪的活着。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这首流芳百世的亢歌，今朝又被何人唱响？本欲得一夭桃之盛，怎料羽落霜华，红砖深院，枯锁终身！
　　到底在这里该不该付爱恨？诺许痴狂，唯愿君心似我心，却种种纠葛，是对是错？该不该？值不值得？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