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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月亮盈缺,星星升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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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静和大雄陶瓷杯和叮当猫花盆终于相遇了。看着这两样小东西乖巧的摆放在任青楷的办公桌上,我既欢喜又欣慰,仿佛他们是我和任青楷所有的牵绊。或者说,他们是我通往任青楷的世界的通行证,宣告我开始进入他的生活。而辰亦函,他顶多是一段我不愿提及的过去罢了。既然过去了,那也就不再重要了,我不会让他来扰乱我的人生。
中午接到二叔的电话,说是晚上要在宴请一位重要人物,让我作陪。我问是谁,二叔只说去了就知道了。没出息的我为了这么点好奇心还真的去了。
我到“蓝韵”的时候,二叔已经坐在那边等了,不过他说的那位“重要人物”似乎还未到场。与二叔拉了几句家常后,“重要人物”仍未现身,我只好抬起头发呆。餐厅顶部几盏巨大的水晶灯晃得我眼睛疼,我问二叔:“二叔,您现在怎么也好这口了?”
二叔疑惑的朝自己身上左看右看,然后不解的问我:“哪口啊?”
我笑道:“吃西餐。”
二叔笑道:“这西餐哪比得上我们中餐啊,今儿完全是为了迎合那位的口味!他留过洋,又是年轻人,这家餐厅的格调他肯定喜欢。”
我揶揄他道:“您说的到底哪位啊?”
二叔眉飞色舞的说:“你甭问了,来都来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泄气道:“真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
二叔急了,道:“什么落花?什么流水?小丫头片子,你说的什么跟什么啊?”
“怎么不是啊?您把人家当回事儿,人家不一定也这么对您啊?您看看,咱们等了这么久,人还没到呢。”我抱怨了一气,完全没注意到二叔的脸色是如何变得这么难看的,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的身后。
我还没想出答案,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抱歉,我来晚了。”
这个声音好熟悉,就像是……我战战兢兢的回过头,只想当场晕倒才好,还真是他!他衣冠楚楚,着装非常正式,头发用发胶定成了那种竖起的形状。
二叔离开座位,笑脸相迎,与他握手。我觉得我脑子好像当机了,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对,虽然我暗示自己“他影响不了我”,但是一见到他,我心里的紧张和胆怯还是会不自觉的冒出来,何况还在我的家人面前。我最害怕的,就是他说出那件事。说出那件事,犹如揭穿我的身份,撕裂我的面具,让我的丑陋暴露在最爱我和我最爱的人面前。我不怕全世界恨我,只害怕爱我的人不再爱我,只害怕我爱的人厌恶我。
“辰总,这个就是我的侄女米苏,现在在贵公司工作,还望辰总多多关照!”
辰函宇看了我一眼,客气的对二叔说:“米处长,您言重了。其实,我与您的侄女早就认识了。”
二叔惊奇的看着我,说:“哦?米苏,你怎么没跟我提过呢?”
此刻,辰函宇正以一副玩味的神情看向我,那样子简直就是欠揍。
我又转向二叔,吞吞吐吐的说:“其实,其实是……”
“其实之前在公司我们就见过几次面。”
辰亦函这句话算是一场“及时雨”,我赶忙附和道:“对对,就是这样。”
“但是基本上都是来去匆匆,都没有机会和米小姐好好聊上一回。”他的表情好似真心觉得遗憾。
二叔谄笑道:“这会有机会了吧,今晚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聊。不怕别的,就怕辰总您不赏脸。”
这种人跟他有什么好聊的,要不是为了二叔,我早就走了。
点菜的时候,辰亦函倒是很绅士的问我和二叔意见,可是我根本没心思看那个菜单,只让他随便点。
“米小姐对龙虾过敏吗?”他问我。
“不过敏。”小时候我有过一次过敏的经历,可是之后就再没有过,所以默认为不过敏。
他对侍者说:“鸡油菌鸭菌肝坯配红菜、黑松露及黄油面包、清真龙虾配甜橙香草汁,甜品要凤梨园、芒果菠萝混沌和提拉米苏。”
等上菜的时候,二叔和辰亦函好像在谈公司合作的事,我插不上嘴,似有若无的听着,听着好像是辰亦函比我二叔厉害,我二叔有点“请求”合作的意思。
菜上齐后,辰亦函得意地说:“这里的龙虾是法国布列塔尼群岛蓝龙虾,非常地道。以前在法国读书的时候,一到夏天我就会去布列塔尼度假,天天吃蓝龙虾,简直是当饭吃。”
“您不是在美国读的书吗?”我记得任青楷和我说过这一点。
他斜睨了我一眼,不慌不忙的咀嚼完嘴里的美味,才说:“我在美国读的大学和研究生,高中是在法国读的。”
我脱口而出:“高中就去了国外,你父母舍得你啊?”
他垂目,答道:“那时他们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我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苦,我是真心感到抱歉,为他,也为他的父母。
他表情松弛,道:“没关系,已经很多年了。”
“辰局长身体还好吧?”二叔插话。
辰函宇笑着说:“我爷爷身子骨硬朗得很,只是退休在家日子太过闲适,他反倒觉得无聊,总想着法子找事来做。”
“老人家闲不住,有事做自然是好的,我们做晚辈的就不要管了。”
辰函宇一脸无奈:“我哪里管得了,还不是由着他,只要他老人家高兴就成啊。”
“辰总,记得代我向辰局长问好,忙过这几天我一定登门造访!”
“一定一定,”辰亦函瞟了我一眼,又说:“米小姐要是有时间就一起来吧,我平时工作太忙,陪我爷爷的时间很有限,多个人陪他聊天,他一定会开心。”
“好。”你都这么说了,要是我拒绝不是显得我太不近人情了。算了,只当是做慈善了。
由于辰亦函和我同路,他主动提出要送我回家,二叔装模作样的说了句“那怎么好意思”,完全无视我可怜巴巴祈求他的眼神,无情的把我推给了辰亦函。
车子在三环、四环上兜了半天圈子,却还没到地物所的宿舍。这家伙以为我不识方向不认路想耍我玩是不是?难道不知道我是学地质出身的,方向感超好吗?
“辰总,您是不是不认识路啊?为什么您总在原地兜圈子?”
他淡定的说:“是吗?我这个人方向感比较差,而且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北京变化太大。虽然回来两年多了,还是经常迷路啊。”
这理由也太牵强了,谁信啊?不过,按他的说法,他高中就出国读书,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又怎么会出现在三里屯的酒吧呢?
他见我不答腔,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心中一紧,说:“没什么,听听歌不介意吧。”我急忙打开音乐按钮,是《Butterfly Kisses》。我脸部顿时变得好烫,想去关掉音乐,却被他拦住:“别关!”
手指的触碰让我更为尴尬,我忙缩回手,将头转向窗外。
他却自顾自的说起来:“我父母刚去世那年,我十六岁。每当我思念他们的时候,我就会听这首歌,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听,听着听着我会觉得他们又回到了我的身边。那天晚上是我回国过圣诞节的最后一晚,我和几个朋友去了三里屯,发现新开了一家酒吧就叫‘Butterfly Kisses’,所以才会进去,接着就遇见了……”
“够了,”我打断他:“我不想听。”
他倒也不生气,只说:“好,我不说了。”
车子里只剩下浑厚深情的男声,此刻我想起了我天堂的父亲,想起了那个我拼尽全力遗忘的夜晚。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我们总以为已经遗忘的事情,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在我们的脑海,然后越来越清晰,爱越来越深,痛越来越沉。
晚上回到宿舍,孙碧落正敷着翠绿色的竹炭面膜对着电脑认真的玩着网游。见我进门,抬眼瞧了瞧我:“你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我没力气和她抬杠,直接往床上一趟。
她回过头:“诶,你到底怎么了?不是说陪你二叔去吃饭吗?该不会是和你二叔吵架了吧?”
“没。”我有气无力地说。
“那是怎么了?你倒是吭个声啊,想急死我啊?”孙碧落的确是个急性子,而且还喜欢刨根究底。要是我今天不告诉她,她倒是死不了,不过肯定睡不着。
我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
听完讲完那晚的事情后,孙碧落瞠目结舌:“我一直以为你对任青楷的暗恋史想一块啃了又啃的烂骨头一样食之无味,真没想到还有这么惊险刺激的一段呢!”
“惊险刺激?”我恼了:“拜托,这是我人生一个大大的污点诶,你竟然这么不严肃?还是不是朋友啊?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我说的不对吗?你都25岁了,如果你的青春只浪费在了任青楷这么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身上岂不是太不值得了?白开水一样的青春太无趣了!”
我白了她一眼,她继续说:“米苏,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你承不承认,忘不忘记,它就在那里,你逃不掉也抹不去。所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在乎。你越不在乎,它就越不能影响你。”
我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近乎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能不在乎呢?”
第二天一早,我觉得身上有些痒痒的感觉,一看才发现脸部、颈部、腰部,还有大腿长了些红色的疙瘩。起床上厕所的孙碧落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从镜中窥见我那张近乎毁容的脸后,惊叫出声:“我靠,你吓鬼呢你!”
我委屈道:“我都这样了,你还骂我?”
她走过来,抬起我的下巴,问:“怎么回事呢你?”
“可能是过敏,我昨天吃虾了。”
“是不是啊?”她怀疑道:“上回咱们团购去‘唐人街’吃海鲜自助,我看你吃了不少虾啊,怎么没事?”
“我哪里知道啊?”我一边气急败坏的挠着我脸上的红疙瘩,一边喃喃自语:“可能此虾非彼虾吧!”
“什么虾不虾的啊?”孙碧落鄙夷的看着我,然后打掉我那只抓痒的手,斥道:“别动!”
“我是说都怪那个辰函宇,没事点什么法国布什么尼蓝龙虾,害惨我了!”我越说越激动,最后哭嚎起来:“我要带薪休假!我要申请医疗赔偿!”
我只不过是穷叫唤发泄一下罢了,就我那点小胆量,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最后的结果就是,我打电话给主任巴巴的求了他半天才请了三天假,然后去附近的药店买了点治疗过敏的药就窝在宿舍睡觉。
迷迷糊糊的,我听到蔡健雅在唱“越来越不懂”。我睡得昏天暗地的,都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我的手机铃声。我摸到手机后按下接听键:“喂?”
“喂,米苏,是我。”
是任青楷!我像是被注射了兴奋剂,一下清醒了过来,小心脏还不听指挥的“扑通扑通”乱跳。
“我去你办公室找你一起吃午饭,才知道你请病假了。你怎么了?严不严重啊?要不要我来看你?”他语气关切。
“没事,小问题,你不用来了!”我紧张的解释,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鬼样子。
“你还没吃饭吧?你等我,我马上来!”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我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我换好衣服,开始坐立不安,真的不想让他看到现在的我,却狠不下心来拒绝他的好意,狠不下心来抗拒想见他的心情。
半个小时后,蔡健雅又开始唱“越来越不懂”,是任青楷打来的。我朝窗外一看,他正站在楼下徘徊。我忙带上鸭舌帽和围巾,披上大衣下了楼。
任青楷身着军绿色的半长款毛领大衣,他背对着我,并不是那么强壮的身体在冷风中冻得直哆嗦。
我鼻子胃酸,过去拍了拍他:“学长!”
他转过身来,我才看到他的鼻尖已经冻红,怀里紧紧揣着一个绿色的环保袋。
他看到我,伸手抬了抬我的帽沿,我下意识的垂下眼眸,只听他笑出了声,说:“捂这么严实啊?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嗯,过敏而已。”
“吃药了吗?”
“吃了。”
他把环保袋递给我,说:“我也不方便上去,这个给你。我回去上班了啊。”
我接过环保袋,刚好触碰到他冰凉僵硬的指尖,心中泛起了阵阵酸涩,那句“谢谢”到了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我才离开原地,回了宿舍。环保袋里装的是一个圆筒形的一次性饭盒,我掀开盒盖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皮蛋青菜瘦肉粥。在腾腾的热气中,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