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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脱困(一) ...
“……这样,阿辉,你身体尚未痊愈,现在暂且在此处休息几日,你且放心留下,一切有将军安排。大哥这便要回营操练了,隔日再来看你。”
临走前,李虎沉默了片刻,最终扶住了奕辉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奕辉没吭声。
…… ……
“姑娘,该洁身换药了。”
李虎走后,妇人阿诚重新将烧开的热水端到了奕辉面前。她低首示意。
奕辉冷睨对方,没说话,却利落的解开了胸前的盘口,将脱下的亵衣随手掷在了地下。她就这样袒露着上身,展开了手臂示意对方换药。
阿诚显得几分尴尬,低首轻声道:“姑娘恐怕得坐下来,我才方便为你上药。”
在那晚的颠簸之中,奕辉虽并未直面乱军的钢刀铁骑,然而在逃亡的途中平添了许多伤痕,虽非至命,然而消炎化瘀,勤换伤药却是少不了的。
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与饥饿而显得暗黄干瘦的手掌上如今被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奕辉记得自己右手掌心里有一根清晰而笔直的命运线,至掌底一直延伸到中指指根,见过她手相的人都说,这手相若生在男子手中便是极好:生性刚强可化权威。然而到了她这里就是命硬劳苦。说她这个姑娘:性子倔又要强,今后在工作生活之中所承担的责任也比常人多得多。
不过奕辉自己倒一直将此引以为豪,总觉得这就仿佛能证明些什么似的……
只是现在……
怕是,掌心中那清晰的掌纹线今后要被那丑陋的伤疤给掩盖。就如她那个造假的‘帝王’身份一样……
她作为一颗棋子,居然还没被权谋者们用上,便被舍弃了。何等悲哀……
奕辉看着自己双手有些怔忪,她沉默了片刻才遵照阿诚的话,盘腿席地而坐。
营帐中的炭火烧得很旺,火盆中木碳被烧得通红,发出燃裂的脆响。空间里沉闷的令人坐立不安。
黏腻而冰凉的药膏触及肌肤,引来一阵颤栗的刺痛。因为要强,奕辉强忍不适,紧绷起了一张脸。
席间,两人无话。帐中的气氛尴尬而僵持。
“这里是什么地方?”最终,奕辉终于开口。她克制着心底翻涌起的繁复心绪,平静了下来。
“姑娘聪慧,想已心中早有定数,又何必再问。”阿诚敛眸,只是麻利的为其重新敷药包扎。
“我在‘醉梦楼’跑堂时,曾闻听:‘芒军’在这之前一直徘徊于西北一带,那些政客们还猜测西北‘华泽郡’其南隅的‘定奉县’冶炼工业繁盛,说那些农奴起义军们此次进西北,必先取定奉。
——却未想到,他们最后最先窃取的竟是北角的边城‘宏昌’。”
奕辉仿佛不为所动,她缓缓陈述。目光紧锁在了面前的阿诚身上。
阿诚没有说话。
“皇朝久于战乱,而今西南有‘坤洲王’染指中央皇廷,北有‘坎洲王’矫诏范我‘中州’(指天元洲)北境,海外八洲藩王各怀心思,或欲染指中州天元,或保存实力固守一方;而在中州天元之中豪强林立,中央皇廷也难以撼动其势力。”
“当下时局群雄并立,草莽四起,‘芒军’即便出众,也不过是个在乱世之中抢掠战果不得人心的匪寇罢了。”
奕辉的语音沉稳,语气却是轻蔑而骄狂的。
阿诚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姑娘如斯聪慧,这些话若当面说与将军,若能得将军青眼,少不得要打赏。你说与我一个粗浅妇人又能作何?”
奕辉一声冷嗤,仿佛是为了故意激怒对方。“这些话我只想说与你听。——你说依你那个‘韩先生’的心气,怎么会选得这样一只起义军作为依靠?”
瞬间眼前妇人的面色变得阴郁起来。
奕辉仿佛不察,气定神闲继而道:“闻听‘芒军’之中有两个主子,一个是‘楚元帅’、一个是‘楚将军’。叔侄两人自称是前朝皇室族亲的后裔。——却不知你家那位‘韩先生’暗投了哪一位主子。”
奕辉最初到九洲之时,便早在月白、律修他们几人口中知道了这一只当下出了名的乱军。而后离开那些谋权者后,一个人颠沛流离中,从民间的流传间,对这只又草寇农奴组成的起义军的情况有了更清晰的认知。——楚家叔侄起于东南草野,自称是前朝皇室后裔。揭竿起义之后,叔叔楚黎自封为元帅,侄子任大将军。可惜世人皆言楚黎气狭目浅,反倒一直被自己侄儿的风头盖过去。‘芒军’之中的隐匿在暗流中的权利争斗可想而知。
她抬首目光紧锁在阿诚身上。
眼前这个妇人在几天前的那个雪夜里不惜冒着战火与死亡的威胁,也要将她劫持以此作为筹码营救那个‘韩先生’。也正是因为如此,本该被醉梦楼的势力安全送往南隅‘定奉县’,去躲避战火的她,如今却身陷囹圄……
阿诚的面色很难看,她含首隐忍着怒意“姑娘不必借此出言讥讽家主,你有事予求不妨直说!”
见对方已点破,奕辉不再避讳。
“你既然开门见山,我也直言不讳。——我要阿诚嫂你送我回到我本该去的地方。——之前‘醉梦楼’的鸨母嫣娘请你来护送我前往‘定奉县’,当夜你却在途中擅离职守将我绑来做为筹码来维护你的家主。”
“而今那位韩泉先生既已平安。你、我也该回到原来应有的位置。”
阿诚未想到奕辉提出的竟是这样的要求,一时间有些怔然,心下已作计较。
“姑娘否要与楚将军说一声?毕竟是他将你安排在此。”
奕辉冷嗤,“‘醉梦楼’安排我前往定奉,你得职责就是继续嫣娘交予你的任务,直到护送我到目的地为止。——况且你之前便已猜到我身份有异,你觉得那位‘楚将军’又怎会轻易让我离开?”
阿诚沉声不答,片刻她缓缓抬首对上了奕辉的视线。“姑娘是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此地?”
奕辉未答,敛眸。
一切不言而喻。
这一次阿诚沉默了许久。
奕辉不敢让自己的目光太过急切,索性敛眸低首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好在帐篷里的炭火燃起的温度刚好,即便袒露着上身也并不觉得冷。之前在颠簸中有碎瓷片扎进了皮肉里,如今有些伤口已经有些溃烂化脓,药膏敷上去又是一阵冰冷的疼痛。
“这件事不大好办。”最终阿诚总算开了口。
的确不好办。如今战火已蔓延至西北,西北各都城定会封城严守。她没有户籍、没有身份,想要出入城关实在太难。若绕道行于郊野,又会随时担心草莽贼寇的劫持。
再退一步,光是 ‘楚江’这一关,也不容她轻易敷衍过去。
那个楚江好像从一开始就在怀疑猜测她的身份,如今把她带到军区里来,定是不肯轻易放她离开的……
奕辉想。
然而她开口说出的话却是相当不客气,丝毫不给对方任何回转的余地。奕辉需要对方此时的表态。
“那你便想办法。此地不宜久留。我只给你三天,三天之后你我必要离开!”
阿诚微怒:“少年人,你的口气倒蛮大!”
药已换过,身上的伤被重新包扎好。奕辉佯作从容,将单衣拾起穿了上,黑瘦的脸上有意显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骄傲与不屑。
“战事未起之前,醉梦楼就能掌握信息,安排你护送我出城南下。想必你也能隐约清楚我的身份。——你之前冒险劫持我救主一事,我可暂不追究。可我至今未能到‘定奉县’,若醉梦楼背后的势力追究起来,想必你与你的家主韩泉怕是难辞其咎!”
她在虚张声势,表现的像是财大气粗的暴发户。
阿诚的脸色变了变,眼底闪过的是疑虑与探究。
奕辉将其看在眼中,心中冷嗤。——这个妇人早在之前便对她的身份存有疑虑,还试图以死亡的威胁来套出她的身份。
然而可笑的是,现在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连奕辉自己也不知道了。
她只是一个无心闯入这个陌生世界的‘愚者’。却被作为了权谋者的棋子,而后又被随手舍弃……
于是她目前唯一可以帮助自己的筹码,就是作为一个‘愚者’那放手一搏的勇气了!
眼下奕辉悬着一颗心,亦也没有把握。然而现在‘装腔作势’起来,她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青稚。现在仿佛她舌颤莲花所讲的这些亦真亦假的事情,连她自己也信了。
阿诚不言,只是低首静静收拾地上的药具。
奕辉的目光完全锁在了对方身上,她需要阿诚的表态。
待许久,阿诚终是应声:“姑娘交代的事,容我准备。”
奕辉心下的大石终暂且落下了一块。
药已换好,话已尽
“三日内!——阿诚,我将信任托付与你,望你莫负。”
阿诚的眼睫轻微颤动了一下,终是敛眸未言。转身离开了。
火盆里的炭火依然烧着,发出轻响。营帐里暖如初春。而奕辉却感到有些寒冷了。她怔怔的望着那尚摇动的帐帘许久。又蓦地低下了头,看着缠绕着纱布的双手。
那一种惶然而无计可施的挫败感又再次袭上心头,侵蚀四肢百骸。
——该何去何从……?
奕辉在心底问自己。然而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与茫然。
* * * ***帝*** * * *
天元洲的地势以东南带高原起愈往西北,便由高走低。晴州地域广阔,横跨天元洲东南至东北。地势落差大,地形与气候也较为复杂。而皇城‘锦安’,则据守在晴州偏东北丘陵地区。南有‘霞云山脉’作为屏障,而北有东西横跨的‘金龙河’水做天堑。
锦安城的冬、春季节,是干燥而阴冷的。起风时,利如刀割。
然而那一日的天气,却雨雪霏霏,曾今花重锦安的美好,已经逝去了。如今笼罩在皇城顶空的只有潮湿沉厚的积云,有如上苍那干涸的眼眶间一行仁慈的泪。
被血沁染的皇都,又因白雪的覆盖变得纯净无暇。仿佛那夜血腥杀戮,只是一场梦。
至西北袭来的风跨越了千山皓雪,卷起东方青山水涧中暗云翻涌,最后化作如丝一缕吹进了大雄宝殿。如一双柔软而妩媚的手,轻轻拨动佛像前的袅袅青烟,让殿中升起一阵香寒。
就在那一日,国寺承龙寺里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当女太傅的身影出现在这青影沉沉的古刹中时,古老庄严的宝殿平添了一缕沉静祥和。
“您来了。”
静静守候在殿中的老僧含首示礼。
“镜川法师。”
女太傅合掌欠身。雪青色的锦缎披风下,是一身厚重的朝服,腰间紫色的绶带显示了她的地位与身份。
她随手拂去了肩头的雪片,掀起了头上的帏帽,露出一张素静端丽的脸庞。山间的雪露染湿了她的鬓发,令她显得有些疲惫。
她的身上有着常人难及的贵气,却不似寻常皇室贵胄们珠光宝气仪态万千,而是一种刚柔并济的坚毅与威仪。
“律修许久不曾来此礼佛问禅,今日来此,方知当日圣上为何会在此地眷恋久居。——楚天千里而风云涌,水随浩天而无际。心不染尘埃,好似三千红尘也不过一瞬烟云。”
女太傅停驻在殿前,老僧也随她一同望向殿外,遥看四周云山叠嶂。
天气冷凉,过眼出一片萧索,只余下远方那一抹模糊阴郁的灰青色山体。
承龙寺外群山云气浩渺,风起吹动山涧那灰黛色的霜雾起伏犹如潮水。此时久避不出的金乌却似受到感召,竟在天之彼端破开一角阴霾,金色的光芒在一瞬间如丝缕破穿厚重的云层,霎时搅动天地间风雾翻涌,云浪四合。
女太傅静静望向天际,老僧侧头便能看见她眼底微微闪动的辉光。
“您看,天顶久积乌云,这金阳破空,可是祥瑞之兆?律修只愿是上天垂怜我耀明王朝,从此能得太平久安。”
一旁的老僧露出笑容,平和而睿智。
“贫僧愿为您日夜祈福,只愿这福祉常留。”
“愿天佑耀明。”女太傅随着老僧低念了一声佛号。
再无多言,她只是将目光再次投向远方,这一次却遥远的仿佛要穿透了天际。
霞光方露,却已是日落时分,落日的余辉映红了临山古刹间那青色的琉璃瓦。天地间风云四合,流景扬辉,只见残阳如血千里苍山如海。漫长的黑夜将要来临了。金色的太阳在将要坠入黑暗沉渊的最后一刻,显露夺人心魄的瑰丽奇景。
女太傅微微展眉,唇角依然留着一抹笑意,然而那笑容里却承载了太多……
远方的风吹来,带走了她心底的那一声叹息……
* * * ***帝*** * * *
天启四年二月初五,宫人奏报百盛院内一株梅树,夜降甘霖。女太傅遂提议,天降祥瑞于皇宫,是耀明再兴的吉祥之兆,帝君应亲自前往礼拜上天,以求国运。
天启帝遂随宦党至百盛院。等至院内时,隐见银甲利刃在林中映出明光,宦官们迅速夺路而逃。郎中令韩辰领数百兵卒埋伏于其中诛杀宦党。而以太尉、太傅为首一干军卫、大臣们,趁乱挟持废帝……
天启四年二月初六,废帝暴毙。
天启四年二月初十,皇城宦党数尽绞清。太傅一党拥立皇子‘仲百红’临朝称帝。改元‘承天’。尊其为‘承天广运圣文孝德大明皇帝’。
于此同时,远在北地坎洲王,率十万大军以‘清君侧’为由领兵南下攻入中州天元。是以天元洲四方已全部沦陷于战火之中。
此次的政变,史称“百盛之变”。
帝君‘仲百红’乃皇室正统,是先皇神武帝的九皇子。曾是先皇神武帝钦命帝君。在辗转百年间终于登上帝位。百姓依其年号称其‘承天帝’。然而他的命运却在被后人所记载的史册中有人称:“恭仁短折曰哀。体恭质仁,功未施。”
至此谥号其为:‘哀帝’……
而眼下,百姓对于官吏,畏之如豺狼,恨之如仇敌。国家困穷,黎民流散,盗贼四起。他们驻守的家国已成土崩瓦解之势,危在旦夕……
《雏凤朝凰》作者:红旭.首发于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428976
话说那个政变的过程,是参考了唐后期的‘甘露政变’。关于那段历史有兴趣的亲,可以去搜搜看^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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