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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脱困(二) ...

  •   “ 承天帝……恭仁短折曰哀。体恭质仁,功未施。”——《九州纪.帝王本纪》

      *   *   *   ***帝***   *   *   *

      ‘废帝谬称皇室宗正,勾结宦党霍乱朝纲,致使天下祸乱频出,民心动荡。今朕继先皇神武帝遗志,承天命以诛邪伐恶……今太傅、郎中令……功高劳苦,是以封赏‘九赐’,以彰功德……钦此。’

      天启四年二月初六,皇廷哗变。废帝毙。

      承天元年二月十九,新皇登基。

      曾在册封大典消失踪迹的九皇子‘仲百红’,辗转百年后重返皇城。耀明王朝迎来了它新的纪年。

      然而这对整个王朝的百姓而言,乱世尚未终结……

      …… ……

      承天元年二月二十四日。

      天元洲西北部,栊州,华泽郡,斑斓城。

      新帝登基不久,大赦天下。坎洲王师的惊云尚未退去,从前冠名‘西北明珠’华泽郡内最繁华的‘斑斓城’,如今的境况也变得尴尬起来。

      车辚马啸,朝廷征兵的队伍踏起满地烟尘。西北部初春风的润而刺骨,带着潮湿水雾。

      清晨的雾气阴霾重重,岸边的草木已被严霜凋零。

      而此时,奕辉怔怔的站在‘醉梦楼’原址的废墟前已有一刻钟了。没有人知道,这一刻钟的时间里她究竟想到了些什么。

      她记得这里从前朱栏画栋,金碧辉煌的楼宇高高耸立。彩色的灯笼挂满了沿街的树枝,每夜到了戌时(19:00-21:00),灯火燃点,刹那彩花千放于枝头。五光十色,映衬这满花街莺啼娇语,笙歌管弦。是一片灯红酒绿的繁华。

      如今那些身骑白马招摇过市的锦衣公子们已无;花动帘影,烟视媚行的花娘们已无;曾经和自己同样在酒楼里哈腰弓身、满场兜转的相帮小厮也已不再……

      曾经艳冠中州(指天元洲)的醉梦楼,如今唯一留下来的,只是一座被烧焦的楼阁,和满地残灰碎瓦。风吹来,卷起了一地残灰迎面扑来,沾染上她满心惆怅,之后又辗转带去了远方。

      ——仿佛从前的一切,不过只是场梦罢……

      她曾在这里留下的足迹,被世事的风轻轻一吹,便被随意抹去了。从离开醉梦楼,到再次回到这里,期间不过短短数日,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姑娘。”

      奕辉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悲戚黯然,直到一旁的妇人阿诚低声唤她,她才蓦然醒转。

      “姑娘,如今你欲何去何从?”

      阿诚担忧的看住了她。

      奕辉沉默了,从乱军中脱身,一路风尘染尽。如今到了这里,却不知该如何走下去了……

      她恨透了颠沛流离,恨透了寄人篱下。然而又该如何改变现状呢?每当奕辉这样问起自己,心底却是一片茫然的。

      从北方边境南下前往‘定奉县’,途中必要经过斑斓城,然而至‘坎洲王之乱’,如今西北栊州中各都城已封锁城关,严守以待。百姓出入城邦皆有严格盘查。

      阿诚的担忧是有因由的:奕辉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户籍。从穿越到此,一路涉险,进了斑斓城都就在郭府里做了杂役,也好歹挂上了一个奴籍,后来失手杀了人,成为了逃犯,之后辗转进了醉梦楼,做了‘相帮’跑堂,由于身份有异,户籍尚未调进来。按今算,她仍然只是郭府逃亡在外的家奴……

      ‘奴隶贱人,律比畜产。’,在这里,奴隶没有自己独立的户籍,未得家主的恩准,是不允许随意出行的。全城警戒之时,没有‘户籍信’不能入住客栈。城内盘查甚为严密,出不了城门,又没有客栈落脚。她这样的身份实在尴尬。

      如今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之际,再想出入城池,真是难上加难。

      “……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暂作休息罢。”

      奕辉的声音有些暗哑,她压低头上箬笠,宽大的帽檐有意掩住了男装打扮下,不符身份的面容。

      “阿诚,你在斑斓城里,可有什么亲友或是信得过的人,让我们能暂住几日?”

      阿诚显得几分尴尬和为难,“不瞒姑娘,之前为‘醉梦楼’办事,居所也一直由楼里安排。之时如今醉梦楼已毁,这处居所也随之烧为灰烬了。”

      奕辉叹气。

      “……算了,‘醉梦楼’藏污纳垢的久了,这次尽数焚毁,恐怕是早已安排。这样,阿诚你随我来。——我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之前一起做活的工友帮个忙……”
      “若是他不肯帮忙,今夜你我只有藏身睡大街了。”

      她似开了一个玩笑,却并不好笑。往来的风吹散了奕辉心底的叹息。

      天下之大,何处容身?何处立足?

      …… ……

      最后奕辉还是凭记忆,寻到了‘小周哥’的住处。这个‘小周哥’之前与她一同是‘醉梦楼’里‘相帮’,一起工作时,两人尚且投缘。

      栊洲一带坊市并未划分的特别清晰。‘斑斓城’的贫富分隔,是从西至东一条线。向东一带大商贾云集、而至北则是王族公贵集聚之地;而至西向南一带多是下层庶民,手工业者,或是奴隶聚集的地方。

      ‘小周哥’的住处在西南侧,穿过城西的集市,掠过南路的低档酒肆赌坊,在拐进那条深暗脏污的小巷,便到了。

      在拜访‘小周哥’之前,奕辉在西坊买了一小把粟米与红枣。其实早在这之前,她仅有的银钱全落在了醉梦楼里,如今更是被醉梦楼那一场火烧的干干净净,随着她那‘寒酸’的梦想,灰飞烟灭。
      (她的梦想是拥有一个良民的户籍,再置办一套田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变成黑户,像见不得光的老鼠,躲躲藏藏。)

      如今的她身无分文,却仍是厚着脸皮借用了阿诚身上的铜板。

      当‘小周哥’夫妇将奕辉两人迎进屋内时,‘小周哥’的脸上又露出了那惯见的笑容。那种笑意,说不上是愉快或是欣悦,是在妓场跑堂时惯有的笑态,卑躬屈膝之中尚带有一丝尴尬与探究。

      直到见到奕辉手中拎着的红枣和粟米时,他的脸上真正露出了和悦的微笑。

      奕辉嘴甜,进了屋,直喊着对方的妻子道:“嫂嫂,这红枣小米粥最是养人补血,早听‘小周哥’提起你们夫妻两又添一喜,这可得叫‘小周哥’给你好生调养着。”

      周氏小户人家出生,平日在家里相夫教子,谦卑乖顺。她闻言,看了一眼丈夫,又低首瞧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和顺道:“还不知是喜是忧呢,现在,咱夫妻俩只盼能生个男娃,至少日后老有所依。若是个女孩,又只得将她卖出去了。真是作孽……”

      周氏的话尚未说完,一旁的小周哥重重的咳了一声,周氏地下了头,未在言了。

      奕辉陪着笑,没再说话。

      饥荒年月,这女婴如不是卖给大户人家作奴作妓,恐怕就只有流落进肉贩手中作为‘菜人’了……

      ‘小周哥’将奕辉、阿诚两人安排进了卧房内暂作休息,便忙拉着周氏进了厨房。

      周氏愁眉苦脸,“这家里穷的叮当响,你还好意思将那两人迎进门来!这城关封查的这么严,她一个奴籍又出不了城,不知道要待上多久!”

      ‘小周哥’连忙安抚“没关系,没关系。咱们哪能就让人这么平白占便宜了。——你且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献宝似的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事物,举在了周氏面前。

      那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翡翠‘玉钱’,外圆内方,与寻常钱币大小无异。玉色翠绿明亮光洁通透。一看便知身价不菲。

      “这东西哪里来的!?”

      周氏瞪大了眼睛,声音走高。‘小周哥’慌忙捂住了她的嘴。

      “嘘——!小点声!死婆娘,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么!?”

      “这么贵重的东西从哪里来的?!”

      “还能从哪里来?”‘小周哥’抬了抬眉毛,暗暗向客房的方向指了指。

      “你偷人家的东西!?”周氏惊呆了。

      “嘘!这哪里算偷?!‘桃喜’(奕辉的假名之一)是我干妹妹,这是我刚才与她说话时从她身上顺手拿过来的。——真没想到这丫头身上居然有这么值钱的东西,这不知能当多少钱。”

      周氏却又惊又怕。“万一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什么怎办?趁着这会儿她尚未发现之前拿去当掉,届时即便怀疑上咱们,她毫无证据,一个女子又能作何?”

      周氏觉得丈夫说得有些道理,见他坚持,也没再说话。而是注意到了那枚玉钱上的四个雕刻字。

      光洁的玉钱币上有四个方正的雕刻字。周氏不识字,仔细看着,却识不出个所以然。

      “上面写得什么?”她问丈夫。

      ‘小周哥’指着玉钱上的字,辨识着:“什么……‘平’、‘安’,什么的。——哎,你这婆娘管这些做什么?!”
      他常年混迹于酒楼茶肆,伺候过不少达官公贵,粗通些简单的文字。玉上‘锦绣平安’四个字,他勉强认得其后两个字。

      ‘小周哥’的心底升出了一种怪异感,仿佛想起了什么,却不大清晰。

      “当然要问清楚来历,万一这玉佩是人家姑娘十分重要的东西,那咱们可当不得!”

      ‘小周哥’早已被这财气冲昏头脑,哪里想那么多。他挥开周氏的手,嚷嚷道:“当不得?!‘亏我从前对她还多加照拂,如今就算我拿了她的东西,她也说不得什么!”

      “这、这不大好吧……还是弄清楚再说吧。万一这东西来路不正,被人发现可不得了的。”

      周氏急道。

      ‘小周哥’双眉紧蹙,已是十分不耐。“妇人愚见!待你弄清楚,别人早就察觉起来,届时人赃并获,看你脸子往哪里搁!”

      言罢,不待周氏阻拦,已大步跨出门去。

      …… ……

      在另一方的客房内,奕辉和阿诚两人刚刚歇下脚。

      “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

      奕辉突然沉默了。

      她们好不容易混进斑斓城了,如今却再难以出城。

      原本是打算再回一次醉梦楼,见一次‘嫣娘’,只欲解答她索绕在心头已久的疑惑。

      ——有关‘醉梦楼’与中州富贾‘越平安’的关系;越平安又为何会将那一枚刻着‘锦绣平安’四字的平安钱交予她?

      这一次醉梦楼专人安排她前往南隅定奉县躲避战火,是否真的如阿诚所猜疑的那般,在她的身后是否真的有某一个强大的势力?

      如今‘天帝所选择的帝君’的身份已被证实为谎言。她也早已被太傅律修他们视为一颗废棋,随手舍弃。那么还有谁能够保她?还能将她当做可用的筹码?

      ——或者,律修、月白他们并没有完全舍弃自己?

      她的心里尚存着几分幻想。亦如溺水人想拼命抓住一根稻草,明知徒劳,却仍然不敢轻言放弃……

      奕辉感到了焦躁不安。

      她心中疑虑甚多,一转念,却只道:“暂且先在此休息两日,再找机会看如何出城罢。——‘醉梦楼’即便已被烧毁,但是其背后所牵动的势力也不可能就这样销声匿迹。一定能找到的!”

      她不是还有那枚越平安给予的‘平安钱’么!她若是真的一点价值也没有,冠名中州的富贾越平安能够将这枚商会信物交予她么!?

      想到此,奕辉下意识伸手向怀中摸去……

      彼时,阿诚刚参了一杯茶递到奕辉面前,恰见奕辉到处东翻西找,神色焦躁。

      阿诚有些诧异,“姑娘怎么了?”

      “阿诚,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帮我换药时,系在我衣襟里的那枚‘玉钱’?”

      阿诚沉默的看了她一阵,她的眼底带着疑虑,似思虑过后,才缓缓开口:“是的,我记得。怎么了?”

      “那枚‘玉钱’上有‘锦绣平安’四字,是‘锦绣平安商会’领袖越平安的信物,其中所包含的意义,我想你也已明白?”

      “……世人都说倾国富贾‘越平安’,曾着人以一块上品翡翠打制了十枚‘玉钱’。上刻‘锦绣平安’四字,世人都称之为‘平安钱’,是越平安以个人名义赠予其至交知己。所得之人,莫不是权倾天下的氏族王公,便是名满九洲的政客贵胄——姑娘来历不简单。”

      阿诚有意所指。

      奕辉却直接越过了她的探问。

      “现在我没有了这枚玉钱,我就什么也不是。”

      ——她到现在都未真正见到那位所谓的中州倾国富贾本人,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拿到这枚玉佩的。这枚玉到底能在何时作何用,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至奕辉穿越之前,她的身体里就贮藏着一只阴暗的邪灵,那只邪灵以梦魇的形态接近她,每当奕辉遇到令自己惧怕而想要逃避的情况时,邪灵就出现了。它以蛊惑而柔美的言语去引诱奕辉,让她将身体与灵魂都给予它。
      奕辉曾两次与这只邪灵做过交易。每一次邪灵占据她的身体时,待她一觉醒过来,她的世界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而中州富贾越平安的‘信物’,也就是这样在奕辉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不明不白的落在了奕辉手里……

      “姑娘的意思是说,你将东西遗落了?”

      “我不知是何时掉的。只记得进城前,尚在怀里。”

      奕辉将焦躁的情绪敛尽心底,不动声色的看住阿诚。

      阿诚一滞,“姑娘怀疑我?”

      奕辉从阿诚手中接过茶杯,浅饮了一口。隔夜的粗茶,茶味浓烈涩口。至唇舌流经喉咙到胃里。

      “是,我怀疑你。不过这玉并非是你拿的,否则早在乱军军营里那会儿,你就可以趁此将其拿走,待我醒来发现不在时,你也可以咬定是我自己在那天雪夜里遗落在逃亡途中。”

      “你知道这枚‘玉钱’,是越平安以个人名义送出的,即使你拿到了,一旦见到了他本人,也不可能以此从中受惠。
      ——于是我怀疑你。你其实是知道那枚‘玉钱’的下落:‘何时掉的’、‘什么人’,你一清二楚。但是你假装不知,想借此观察我:当我失去那枚玉钱后,我还会对我背后那些势力有什么样的价值,或者干脆引出它们。
      ——阿诚,你是想探清楚我的底。”

      阿诚的眼底流露着一抹诧异与尴尬。她沉默着,避开了奕辉的眼睛。

      “阿诚,告诉我是谁拿走了‘玉钱’?”

      奕辉的眼底又翻涌起了固执而锐利的锋芒。她就这么盯着对方的眼睛,不容对方半刻退避。一时间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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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脱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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