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辛翟

6、假作真时真亦假

　　四天后进攻墨家，白凤有一点犹豫。
　　他们没有离开的样子，防范得更加严密，也就是说，那个丫头的第二种假设成立了，那么，遇到高渐离时——杀，还是不杀？
　　白凤莫名有些烦躁了，他从来都是自由的，可这一回却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做了个枷锁让自己禁锢在其中。
　　打败排名天下第七水寒剑的主人，这多么令人兴奋！
　　可现在因为那个苍白的约定，他竟然不能这样做！
　　不对，还是可以的。白凤想，只答应了不杀而已，不杀并不代表不打、不败。
　　一丝笑意泛起，手里的白羽转了转。
　　没错，答应你了，不杀。
　　那么我便——不、杀！

　　高渐夜醒来时在墨家机关城外的一户农家里，高渐离安排的，她知道。身边还有凌云琴和一个薄薄的竹板，上书四字：“有命再见”。
　　摸了凌云琴，隔层里有东西，打开，是一卷竹简——水寒剑谱！
　　那个男子，竟是安排好了一切！
　　不对，事情不应该这样的！我要的不是什么竹简，不是什么剑谱，也不是那空头的约定！我要的是生死同进退啊！
　　不是你说的吗——“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兄弟阋于墙，共御外务！”
　　我们应是共御外务的兄弟啊！
　　你还是不明白……
　　高渐离……
　　你从来都不明白！
　　发疯一样抱起凌云琴冲出去，生死都合该在一起的。
　　不知道跑了多久，野草划破了她的脸，仍是没命地往山上跑——过了这片草地，穿过那片树林，就可以回去了……
　　她听到了狼叫，一双双幽绿的眼睛看着她，回头，她看到了那个戴着半张面具的脸。
　　那个人笑了，举起了右手，寒光晃到了她的眼睛。
　　闭上眼，她轻轻说出了一个名字。

　　两天后，苍狼王在机关城被高渐离一剑击杀。
　　消息由雪女传给她时，高渐夜一点都不意外。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高渐夜从密室出来，便觉不对。修习玄术时她练过闭气呼气的方法，虽是荒废已久，但多少还是明白的，这一回在留有毒气的通道里，还是不舒服，退回屋里缓一缓，高渐夜觉得没有什么不适了，便转道往暗道的方向跑。
　　一路上看到了不少死尸，有墨家弟子，也有秦军；有认识的，很多却是不认识的。忍住了呕吐感，压抑着心中的恐惧，高渐夜还是头皮发麻，脚下加快速度往暗道跑。
　　我又可以为他们做什么？
　　我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我…不想做一个废物啊……我不想……

　　白凤一开始真的没有打算杀高渐离。
　　“剑下只有生死，如果你死了，就算排名第二，又有什么意义？”他听到那人如是说。
　　“哦……活的第一，死的第二，原来是这样，”白凤有点可怜那个女孩了，同样可怜这个男人，你的小妹为你求得一条生路，你却没有接受呢——
　　“那我有点为你担心了，”他慢慢地说。
　　生命，是你自己不要的。
　　“因为我的速度，从来都是第一！”
　　那就杀了吧。

　　当他们真正交手时，白凤突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
　　放慢了些速度，游戏也是有规则的，他似乎看得开了，那日的承诺就当作一个玩笑好了，反正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嘴角扬起讥诮的笑：“太慢了。”
　　若真的杀了他，她会怎样呢？
　　也许她已经死了，就算没死，顶多骂他几句，又不会武功，不必担心她来报复，要报复就杀了她。
　　高渐离必须死，活的第一死的第二呢，而我，从来都是第一。
　　当高渐离放弃防守时，白凤觉得游戏终于有趣了。
　　当高渐离吐血时，白凤觉得应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高渐离想到了一位故人，他说，“剑会为你做出选择”；他还说，“你必须相信自己的剑”。
　　大哥…大哥…我相信，正如我相信你，我相信墨家，我也同样相信自己的剑。

　　高渐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白凤觉得他变了。
　　过快的速度，使白凤的腿部开始充血，这也导致他的脚受伤。
　　他明明可以打败他的！明明可以！
　　现在那人也同样筋疲力尽握剑而立，只要再回身补上一支白羽，他应是躲不了的。手上多出一支略染了血的羽毛。
　　他猛然想起了那个女孩子临走时的回头——“记得啊……不杀我兄长，他叫高渐离。”他是答应过的。
　　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
　　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
　　羽毛更红了。
　　白凤终是迈了步子，无双向他伸出手，不顾伤痛可能加剧，他仍是快速越过他，离开了。
　　这一回，算是履行承诺了么？
　　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这似乎是我见过，他伤得最重的一次。赤练如是想。
　　他永远不会让别人看到他受伤的一面。卫庄如是想。
　　一支羽毛落在无双黝黑粗糙的大手上，鲜红，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