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狄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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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礼拜日。
骑士以战锤拄地，笔直地立在码头边缘，时有三三两两的海鸥从他头顶掠过。
修长却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下滑，几近温柔地触碰着握柄上的字样。他想象着这是黛丝柔顺的金色秀发，或者是做工极其讲究细致的洛丹伦王旗。每当狄恩心绪不宁时，他总会这么做。在安多哈尔，在布洛米尔，在任何一个他曾居住过战斗过的地方。
棘齿城的大片椰叶和着褐红色灰尘，在风里懒懒地颤动。八月正午的太阳实在霸道，树木和人都沉沉发恹。狄恩摇了摇头，感觉耳朵被强光晒得很痛。难道说，卡利姆多终年只有夏天？不，冬泉谷肯定不是。圣光在上，他有些后怕，即使成天走动、不停战斗、尽量靠近火堆，我的脚也几乎被冻断掉。
信仰令人意志刚强，恐惧使人保持理智。可狄恩承认，有时候自己并不刚强，更不理智。我信仰圣光，他想，即使在那次事件之后，它似乎正渐渐地离我远去，可只要念及它或许存在，我仍能因此平静下来。
平静亦是我的铠甲。
船员科尔科尖利的大嗓门和劣质的扩音喇叭由远及近，这就意味着热砂港官方宣称“谁都能上”的“王国处女”号客轮姗姗来至了。鉴于圣骑士的自律准则，狄恩忽略了地精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接近吼叫的“王国处女，谁都能上”口号的声音，却又忍不住想道：若史宾和黛丝在这，一个必定会吹起口哨，一个则会捂住耳朵——不。别想他们。
狄恩攥紧船票，沉默地踏上枫木甲板，进入所在客轮的中等舱。
客轮在海上平静行驶，舱窗外的天色由亮白转为绯红，再从绯红变成墨蓝，最后定格为青灰。
“我们所乘的是最快速的客轮，我们将横渡无尽之海！”科尔科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中等舱，拿着扩音喇叭大喊道，“这次旅行，相信定会在诸位的生命中刻下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记。”船身突然一抖，差点把他从中等舱的楼梯上抖下来，引得哄堂大笑。“如您有所需要，完全可以向我们美丽温柔的侍从卡宾丽小姐索要食物和饮料。”香肠唇、麻饼脸的卡宾丽一边恶毒咒骂着掌舵，一边捧着硕大的食盘摇摇晃晃来回走动。“当然在这之前，您需要支付一点小小的费用。不过，请诸位放心，我们的价钱和我们的服务一样公正无欺，一定能让您感到心旷神怡，如沐春风，宾至如归——”一声尖叫很不给面子地在角落处炸开，一个女法师的华丽长袍被卡宾丽不慎打翻的柠檬汁沾湿，可地精却指责盛怒的法师有失高贵稳重。尔后，一团渐渐变大的火焰才让喋喋不休的卡宾丽住了嘴。
香肠小姐嘟嘟哝哝地返回，走到狄恩面前时，她斜眼打量了一番狄恩拄在膝盖间的武器。
狄恩很清楚她在留意什么。
这把战锤一直跟随着他。它由资深铁匠反复淬炼，经数种圣油祝福加持，最终光芒熠熠地被交至他手上。即使在此后的漫长时光里，它随主人一道颠沛流离、蒙尘饮血，不再如当初看起来那般高贵，然而……
不出狄恩所料，香肠小姐咧开嘴，微笑着询问他是否需要草莓汁和蜂蜜火腿。“不用，谢谢。”于是，继永望镇之后，圣骑士再度见识到了哥布林的变脸绝技。他耸耸肩，看到坐在对面的牛头人用巨大粗拙的三趾，小心翼翼拨弄着钱袋里剩余不多的金币，脸色铁青，“仁慈的大地母亲啊。”狄恩听见他用通用语抱怨着。因为牛头人面前的汉堡只够塞满他的耳洞。
狄恩曲起手指，按了按耳廓，以缓解噪音带来的神经性痛觉。还好这不是第一次乘船，狄恩啼笑皆非地回忆起，几年前去米奈希尔港途中吐得昏天黑地的自己。沉闷冷漠的地方，他有些自我安慰地想道，声音乃是唯一的生趣。头顶传来富翁推杯换盏的响动和贵妇优雅的吹嘘，而脚下的低等舱，粗鲁的荤段子，随即而来的起哄声，船妓的浪笑，一阵高过一阵。
圣光在上，他默默祷告，凝视窗外深广不见边际的夜幕，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我已不再适应喧闹的地方，或许庄严的处所也不再适合我。可我不能停下。我想去战斗。我想去守护。/我必须践行誓约，我必须承担所有。/
船舱再次猛烈地摇晃了一下，接着客轮某处突然发出可怕的爆裂声，顿时头顶贵妇人的尖叫和脚下船妓的哭泣炸成一团，几乎快把狄恩的耳膜哄破。“肃静！平静！安静！”科尔科再度出现，一边躲闪着汉堡和饮料的洗礼，一边尖着嗓子大喊，“这只是个小小的故障，我们的船工——”“操你妈的故障！”一个老牌佣兵打扮的光头男人大吼道，卡宾丽和一盘热气轰轰的苹果派在甲板上滚作一团，“别以为老子没坐过船，这他妈要不就是触礁，要不就是——”
船舱开始不停地剧烈颠簸，接着一个主管模样的地精几乎是滚着进了船舱：“我是夏咖主管！从你们座位底下取出救生圈！然后听我指示！”
狄恩不悦地啧了一声，这帮地精显然在花费他人信任方面显然有极高的天赋。他把战锤用随身的简易束带绑在胸前，这样能和背后的盾牌大致平衡，接着他找出了救生圈，唔，特大号，应该能托得起他的重量。
周围的糟乱令人厌恶。 “我们的客轮出了点...出了点器材方面的故障，”挣扎起身的卡宾丽赶过去帮夏咖擦头顶的汗，却被夏咖一巴掌打开，“我们会打开应急舱门，请乘客们按照顺序出舱！出去后不要慌张，这一带都是热砂港的势力范围，只要让海浪和救生圈自然地把你带到——”没等他说完，应急舱门业已缓缓打开，急躁杂乱的脚步声顿时遍布整艘客轮。夏咖被失去理智的人群踩在脚底，不间歇地发出尖利的惨叫，卡宾丽蜷在角落里哭泣。
圣光在上。
狄恩被人潮推挤得有些烦躁，顺势一头潜入海中。等到人散得差不多时才把头露出水面他的四肢机械地划动，大脑则有些犯迷糊。海水要比湖水冷得多，我猜对了。记忆随着海水温柔地朝他涌来，将他摆布。救生圈箍得太紧了，还是我胖了？黛丝肯定不会喜欢，史宾绝对会笑我——不要想他们——只不过游泳和漂流而已，他接着想道，记忆里父亲的笑容总是如此爽朗，女孩头顶的矢车菊花环永不衰败，涂抹过圣油的刀剑将一直亮如晨星，蓝白相间的高贵旗帜永远——一个较小的浪头扑来，溅了他一脸冰凉的水，迷思也随之彻底消失。
狄恩游得有些累，便索性放松手脚，任波浪指引他。比海水更冷冽的风把他吹得更为清醒，也更为怅惘。暮色已深，可远处依旧灯火通明，时常有瞭望塔的光影迅疾扫过。赌场所在的地方，照例声音最响。这就是藏宝海湾，他心想，罪恶城邦。
冰冷的海水以缓慢的步调推他向前，海岸线从模糊到清晰。就在这时，狄恩觉得自己的腰部被触碰了一下，他侧眼看去，是一个浑身白色的陌生人，时远时近，辗转扭动着向前游去。这家伙游泳的姿势可真怪。不！不对。
海岸近在眼前，狄恩深吸一口气，奋力向前游去，很快上了岸。这下可以好好看看这个奇怪的白色家伙。狄恩站在较僻静的地方，借着头顶灯光仔细看去，他不是游泳，他是顺着海水，打着转，渐渐接近海岸。
狄恩的脸色和内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像坠山的鹰隼。那一定不是活人，那也许是具尸体。可是，尸体能漂浮起来？难道它的内脏甚至皮肉骨骼差不多没有了？
浑身雪白的东西恰好被海浪冲到他的脚边，而这白色的“衣服”是裹尸布，狄恩很确定，因为他不止一次闻到过裹尸布特有的味道。
尽管这样做似乎不大光彩，然而——狄恩转头，看着最近一家的昏黄灯光，窗里隐约有个奋力清洗着布匹的身影。
也许她会有办法。
于是狄恩三步两步跨至门前，敲了敲门，似乎总是怒气冲冲的褐发女人皱着眉头打开了门。“我忙着呢！”她总是这样说。接着她瞥了瞥狄恩背后的白色物件，示意助手上前。
两个男人合力将尸体搬入房内。梅丽尔眯起眼睛，两只手在大围裙上胡乱地擦了擦。“消毒。”她简短地说，助手颔首，抄起一小盆消毒水浇在狄恩身上，另一小盆浇在自己身上。
“索安，去门边把这些布洗掉。该怎么办你明白。”
这座小屋的陈设和两年前没有任何差别。天花板中间悬着一盏摇摇晃晃的油灯，一大片帆布横贯屋子正中，算是隔离的垂帘。垂帘彼端，几张简陋却又洁净的病床上躺着几个病患，睁着贫瘠无神的眼睛。垂帘这端，干净的器皿被摆在右边，不洁的器皿和布匹则被摆在左边，盛在大桶里的廉价消毒水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桌子上的小盆依然摆得毫无章法，小盆里照例盛满消毒水。
梅丽尔戴上简易手套，迅速地解开紧紧包扎在尸体身上的裹尸布。里面躺着一个年轻的红发女人，衣着暴露，身体和脸孔已经被泡得发肿，辨认不清楚面目。看来是在低等舱讨生活的船妓，狄恩心想，港务局不会管这些人的死活，也不会负责把这些尸体妥善安置好。因为她身上的钱不多。他也跟着戴上手套，然后抽出裹尸布的一端细看，果然，烙着“王国处女”号特有的蓓蕾标识，确实是那艘船上藏匿着的尸体。他们藏这些干什么？是准备做黑市人体器官交易，还是纯粹不知道该何处安置？
“梅莉小姐，梅莉小姐……”妇人痛苦的嘶喊越过垂帘，于是梅丽尔的眉头皱得更紧。“索安！”她抬头朝门外抱怨道，“能不能利索点？”她蹙眉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接着那双碧绿的眼睛看向狄恩，“先生，你在这儿养过伤，总该学到点东西吧？”
狄恩点了点头。可碎尸者早就穿过垂帘，在病患床前上下忙活。急旋风一样的女人。狄恩耸肩，再次查看死去的女人，并用右手小心地按了按女人的尸体。
体腔确实全空了，包括保护内脏不受外力冲击的骨架，但四肢骨骼还存在。更奇怪的是，她的衣服完好无损，看不出被切开的痕迹，难道又被缝上了？狄恩皱起了眉。这时，他注意到她裸露在外、沉在阴影里的小臂。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清楚了它的状况。圣光在上，两个□□而已，皮肤被完全处理掉了，而且，不像是被剥除的样子。
突然一个小东西飞快地从尸体的胸口钻出，撞击到他的右手。狄恩定睛一看，只是一只老鼠。奇怪的是，这只老鼠跑得越来越慢，最后竟一头栽在地上，不再动弹。
狄恩走上去查看这只倒霉的老鼠，发现它已开始腐烂。
更可怕的猜想渐渐成形。验证这猜想的念头像千军万马一般袭击狄恩的理智。他从桌上拿起最大的一盆消毒水，泼在女人的尸体上。几缕黑紫色的雾气随之蒸腾而上。
真的是这样。
这时索安已经忙完手头的活儿，正帮助梅丽尔照看一直因疼痛而嚎哭的妇人。梅丽尔则坐在床沿，朝嘴里塞着剩下的食物。她侧眼，看见了蒸腾的紫黑色雾气，脸色瞬息间变得苍白如蜡。“你这个白痴！以为这是实验？”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了过来，把狄恩推到一边，转头嚷道：“索安，索安！把它转移到储藏室！”
接着狄恩从头到脚被她泼了几乎半桶的消毒水，“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她冲他嚷，“去洗个热水澡，然后该去哪去哪——每次你都有本事弄得鸡飞狗跳！”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狄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