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莉赛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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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茂密的林叶，懒懒散散地洒了一地光斑。莉赛尔骑在马上，回忆起她杀死的士兵和他最后的眼神：像极了一只饿到极点、却老得没法捕食的豺狗。
[令人厌恶的眼睛，长的都是一样的。]
抵达暴风城那天的中午，莉赛尔就急着出发。她用牛皮束带把自己绑在颠簸的马背上，睁着双眼撑过了两个夜晚，于昨日下午抵达北荆棘谷。她刚安顿下来，就开始打量周围的情况。天空中的云线压得很低，气温也越发闷热，远处云气的色彩一秒一秒地变得黑沉。两三个士兵在陡峭的山坡上巡逻，佣兵们围着篝火坐着闲聊。其中有几个男人向她投来好奇却绝算不上是友善的目光。营地的司令官走上前来，拍拍她坐骑的背部，以示对她的欢迎。
气温一直闷热，似乎山雨欲来。然而，直到莉赛尔吃过饭以后，雨水才从天空当中肆无忌惮地落下，植物特有的草腥味混合着一些伤兵的血腥味儿，充斥了整个远征军营地。莉赛尔百无聊赖，和其他雇佣兵一道坐在临时搭建的军用帐篷中，听取司令官关于明天清晨突袭库尔森营地的作战要求，接着和旁人攀谈，间歇沉默，最后沉沉睡去、直到被号角声再度唤醒。
远处黑豹的低啸从未停歇，这样反倒显得寂静的密林更加诡异。今天，佣兵们各奔东西。莉赛也不例外。
她拍了拍坐骑的身侧，缓缓离开营地。
军队司令官是个深棕肤色，头发呈炭黑颜色的女人。莉赛尔始终不能念完整她拗口的名字，只记得她嘴角的纹路像实木一样刚毅，如同她的性格。或许正是因为这点，在一天不到的共事生涯中，莉赛尔同她很谈得来。拜她的讲述，莉赛听闻了些往所未闻的、更为机变的格斗法子，还有在密林跋涉中保持体能的方法，以及残酷的丛林生存法则。
[你无权评断这些法则。]
女司令简单的九个字，至今仍在她耳边回响。随后，在莉赛脑际盘旋的就是佣兵瑞德嬉笑着的薄嘴唇。你是佣兵啊，那属于一个年轻人的嘴唇促狭地冲她笑，现在的你跟过去的你没有关系啦。
莉赛一边随马匹缓缓走动，一边忆及瑞德失礼的言语。司令官和瑞德在回忆里研判地看着她。“即使这样做某种程度上确实侮辱了尸体，嗨！那又如何？”今晨战斗结束后，瑞德一边朝她这样说，一边笑着把火把投向那堆残缺的、未经圣光祝福过的尸首，“小姐姐，让我来告诉你，”他的嘴角轻巧一撇，[“当你被瘟疫悄无声息地抓住，无法违抗，主教却恩赐你一堆闪着金光的荣耀勋章，那时候恐怕你会在主教脸上重重地吐一口痰哟。”]
莉赛用手将蓬松的黑发拢向耳根，看着面前似乎无穷无尽的路。丛林中潜伏着瘟疫，她如此想着，必须加快速度。于是，莉赛用马刺轻触胯下战马。
然而纳玫莉亚反常地长嘶一声，随后，约莫十几步远的草丛突然不安地扰动了起来。莉赛勒住受惊的马匹，防御性地后退了好几步。这时齐人腰高的草丛被粗暴地分开又迅速合拢，接着她的视野中出现一只庞然大物。那是一只成年银背猩猩，佝偻着背，硕大的鼻孔不停律动，姿态如同醉汉，却依然凶恶。
它站起来恐怕能够得着纳玫的头呢，莉赛在心里暗暗评断，把它看成一个步兵或许能够轻松过关。又或者，这场架不用打？
纳玫莉亚不安地动来动去。莉赛用右手抚摸着它的鬃毛，另一只手悄悄伸至背后、握住重剑剑柄，同时凝神留意猩猩的举动。银背猩猩并没有急着进攻，莫非它也在揣度？揣度是攻击还是逃跑？莉赛有些踟躇：它的皮毛溃烂了大半，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咕噜声，用锋利的前爪狂暴地刨着泥土，看似无害，可是情绪又非常不稳定，它——
猩猩突然嚎叫了一声。受惊的纳玫不顾主人的指令，径自冲了上去。动物的感觉有时比人类要准确许多，它的危险性让你忌惮了吗？纳玫？
[它在我的左前方。]
战马大声嘶叫，扬起前蹄踩向猩猩的鼻子，猩猩跳起身试图用手掌攻击纳玫的眼睛，莉赛右手勒住马缰调转方向，随后双脚在马镫上使力，微立起半个身体向左移出马鞍，左手顺势用重剑斜劈向猩猩，恰好没入它的头骨。散发着恶臭的紫色血液四处横流，阻碍了它的视野。猩猩的吼声更为凶暴，动作益加迟缓，莉赛双脚脱离马镫顺势横跳下马背，双手使力拔出重剑，紧接着换向反斩入凶兽的脖颈。
猩猩没来得及发出吼叫，半个头颅随即翻折。伤口涌出更多血液。它砰然倒地，一阵抽搐，身下大片血液渗入泥土，剩余完好的银色皮毛上因此而显出深紫痕迹。
[紫色的血。]
情况不妙，瘟疫已经在丛林活物的身上蔓延。莉赛跳上马背，驱赶纳玫快速离开。
瑞德没有骗我。
她继续前行。我要找的那个女孩，会和那头猩猩一样吗？莉赛尔不禁想起爱舍太太死前大张的双眼，想起她眼中爆出的纷杂血丝和脖颈上的青筋。我的珊丽，爱舍太太的脸庞摇晃着对她说道，好姑娘，能帮我找到珊丽吗？她很好认，头发枣红，皮肤雪白，是反抗军的士兵，要知道，我们可是从暴风城来的，我可以给你很多的......
金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金币也无法控制瘟疫。
“我们得加快，纳玫。”莉赛尔亲昵地挠挠纳玫莉亚的耳尖，纳玫温柔地呼噜了一声，算是回答，接着，她发现两边景物向后移动的速度明显增快。
眼前的路面益加开阔。很快她看见深谷林壑间纵贯一座狭长的吊桥。战马稳步缓慢地走过吊桥，随后大幅加快速度。更远处废弃的巨魔建筑群渐渐靠近——这些石柱子，在这片雨林里呆了多久？莉赛尔的眼睛扫过这些成群的建筑，发现它们门前两边都立着风蛇雕座。青苔在狰狞的风蛇神的面孔上结了一层又一层，神像的整张脸孔因此而显出愈发恶毒冷酷的神色。
它们同雨林一样古老。远古神灵的恶意和严酷雨林的恶意盘根错节地缠绕在一起，潮湿而腐朽。
火球的炸裂声将游击骑士的思绪拉回现实。她皱眉勒马，凝神听着不远处古老建筑群中的奇怪动静。
没有战斗的吼叫，没有活物的哀鸣，没有刀兵相见的铿锵声。
因此更令人不安。
莉赛用一只手抚摸战马的前额，它正骚动着前蹄想要逃走；空出那只的手则从胸甲中掏出地图，单手甩开，粗略一对。
米扎废墟，极古老的巨魔遗址。
“纳玫，听话。”莉赛跳下马背，转头轻斥。纳玫立刻安静下来，大又亮的眼睛委屈地看着她，依主人之命留在了原地。
莉赛在其他佣兵口中听到过巨魔建筑的特点：偏门众多，过道狭长曲折，四通八达，容易迷惑人心。或许，还会有别的未知危险。因此她左肘微贴着墙，脚步放得极轻，右手用重剑在地上不轻不重地划过，以留下记号，左手从腰间拔出随身佩刀，以防意外。
遗址占地面积并不大。很快，莉赛尔便看见一个蓝眼睛的精灵少女正被两具隐约可见骨骼的行尸困在墙角，而墙角不远处还躺着两具焦臭的骨骸。想必这就是刚才火球炸裂声的因果。莉赛能够听到蓝眼少女吟唱法术的声音。她的声音轻轻颤抖，却又低哑诡异，近乎于诅咒。那两具行尸正被法术腐蚀，可即使如此，少女的脸上、衣上，仍然散布着几道深浅不一的血口。
那是黑暗的宠儿的声音。
游击骑士不禁停步，暗暗思忖。如果少女是术士，则很难说清这两具行尸和她相比，哪个危险性更大。[谨慎算计是活下来的前提。]莉赛细心环视了一圈，发觉周围墙壁完好，没有缺口，古老藤蔓层层叠叠，静止不动。而她脚下土地干涸结实，并未发现捕猎陷阱和巫毒的踪影。她的视线延及地面。看来即使是少女所处的战斗范围，也是如此境况。
确定周围没有多余的危险后，莉赛尔在离少女最近的一个建筑拐角半蹲下，侧首审视面前的战场。
蓝眼少女无暇顾及周围是否有人在注意着她。可莉赛尔几乎能感受到她的绝望和绝望中迸发出的决心。她看到少女抽出腰间小刀划破手掌——血腥味引得两具行尸更加兴奋——随后她双手空隙渐渐显出一片血红光晕。黑暗的法术继续被吟唱着。不间断的尖利声调和着面颊上滴落的汗水，令少女看上去像个狂信徒。光晕扩散至她脚边，形成一个法阵，法阵的虚影由殷红的血色转幻为明艳的火光。
莉赛尔眯起眼睛：很阴毒的腐蚀术，行尸残余的皮肉正渐渐溶解；而且她现在似乎想要破釜沉舟。如果她用腐蚀术报答我…
[孩子。隐隐间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着她，你是个好孩子，对吗？]
莉赛腿脚发力——我应该从那个被腐蚀腰部的家伙着手——几乎是狂奔着冲到两具行尸面前，重剑咬入其中一具残余不多的腰骨，腰骨应声而断，两截腐烂的□□随之坠地。还有一个。黑亮的眼睛逼视着另一具行尸，被黑魔法操控的尸体对她张牙舞爪，腥黄色眼睛带着贪婪的光彩。尘归尘，土归土。莉赛拔出剑，斫入它原本心脏所在的部位，她看到密密麻麻的蛆虫从它那两条枯败的手臂上滑下来，她感到手中剑在内部的骨架里磕磕碰碰地划动着，她闻到尸体口中阵阵发出的死亡的腥臭，[就像某个人口中的酒味——下地狱去！]
突如其来的狂怒攫住了莉赛尔，武器逆着先前剑势，斜抡而上，尸体腰部以上的部分和一条左臂重重落在她的脚边，带出几根松脆的断骨头。
结束了。
莉赛抬头看向蓝眼少女，后者错愕地回望着她。女孩身上的火光仍未熄灭。莉赛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却只是表面性质的笑：“用你的火，烧掉它们。”
散发着黑暗气息的紫焰在尸块的周围静静焚烧。蓝眼睛少女上前几步，依然盯着莉赛，似乎想说什么，莉赛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先往外走。
女骑士带着少女转出曲折的羊肠小道，迎面就看到纳玫委屈的大眼睛正不安地闪烁。她微笑地走上去，抱住马头，亲密地揉了一会儿。然后转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意萝•奎尔林斯，我的母亲是药店老板。”
莉赛怔了一怔，眼睛瞥到女孩身上的草药袋，不禁哑然失笑。她还注意到意萝的脸上和身上都带着腐血。鉴于之前那只银背猩猩的下场，她决定提出善意的忠告：“这里的瘟疫——”“没有关系。”女孩立刻答道，“您有马…这太好了，再帮帮我吧。”
“乐意效劳，”莉赛莞尔一笑，“不过请您告诉我，从这到藏宝海湾，得多长时间？”
“太阳下山之前绰绰有余，”女孩的蓝眼神经质地闪动着，“只要您的马脚程够快。”
“成交。”
莉赛将意萝扶上马鞍。纳玫怕生，嘶叫着扬起前蹄，意萝也吓得惊叫了起来，激起林中一阵鸟雀。莉赛见状，便准备拿出牛皮束带，却被女孩制止，“不，不用。您…您坐我前面，我扳住您的腰，这样就好。”
她现在依然处于恐惧之中。怎么，一个术士还会害怕被我劫持？
女骑士耸耸肩，跃上马背，随后便瞅见两只娇小白皙的手抖抖索索地半扳住她的腰。莉赛承认，自己有些羡妒她的容貌。
“我们得赶快。”莉赛对纳玫耳语道，然后她腰上的双手抖了一下。
战马在泥路上疾驰，留了一路脚印，而莉赛也听了一路时断时续的牙齿打颤的声音，她还感觉到精灵女孩的双手因害怕而越扣越紧，越扣越紧。
于是莉赛捏了捏纳玫的耳尖，然后她们耳边呼啸的风声渐渐减轻。[“纳玫累了。”]她对精灵解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莉赛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