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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莉赛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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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儿,别害羞啊——”佣兵嬉笑着扳住她的肩膀,“跟我睡一晚——操!拿拿拿开它!”
如他所愿。莉赛尔松开手,收回重剑,准备离开。不过,她并没有放松警惕。她的眼角余光瞥到背后那人。他弯曲着背,准备顺势扑上来。让我来看看你的本事。她灵巧地错开一步,转身用力握住对方防护薄弱的颈部,同时一脚准确迅速地踹向那人□□。男佣兵疼得跌坐在地上,蜷缩的样子如同一只烤熟的虾。我还留了点劲呢,无聊的新兵。莉赛尔摇摇头,将佣兵的咒骂声远远抛在脑后,嘴角却又绽开一丝苦笑。“没人要的老处女!”仗着身上那把剑自以为是的家伙,“恶心的丑八怪!”,教秃鹫把你们的眼睛统统叼走吧。
秃鹫是你的神?她心底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嘻笑。
错,我没有神。辛拉早就死了。
集体晚饭过后,莉赛尔随所在联队进入塞纳里奥要塞的地下大厅洗浴。在黄沙漫天、日头毒辣的希利苏斯,水是比世上一切事物加起来都珍贵的东西,尤其是八月。因此,别处再平常不过的洗浴也成了希利苏斯佣兵们五天一轮的盛大节日。
水很热,也很洁净,这样真好。地厅较大的空间被临时搭建的挂帘分割成七十来个小块。浴桶不大,恰好能容下一人,转身都有些吃力。
莉赛尔解下束胸,爬入浴桶。她将头靠在桶沿,全身心地感受热气的缓缓蒸腾,接着用质地粗糙的毛巾发狠地擦拭身体,从双脚到大腿,从肚脐到胸部,直到全身乏力。
然后她抬起发红的手臂,仔细端详自己的胳膊和手掌。这些棕褐色看来是洗不掉了,她想道,左手上这层剑茧结了多久?
水渐渐冷却,而外头还有人等着。于是,莉赛尔拿了置物架上的干毛巾,站起身细细擦拭湿润的皮肤,然后把毛巾扔在地上,跨出浴桶踩在上边。
当她穿戴整饬走出浴室、步上通往一楼前厅的梯子时,便看到前厅的窗口外,一钩银月冷冷高悬于沙漠之上。这就是希利苏斯的月亮,她自言自语,连月亮都那么冷酷。南海镇的圆月喜欢亲吻海浪,女巫岭的血月却老是被林立的树杈斜撑在天空里——我走过几个地方,便看到过几个月亮。不过,如果换作是那些女祭司——她的目光转向一位正朝弦月默默祝祷的暗夜精灵——她们只会把这些不同的月亮当成同一个神,然后虔诚地祈祷吧。
这是几天紧张战斗后少有的闲暇时间。
——我很幸运。莉赛踱到塞纳里奥要塞门口。她看见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地忙碌,简陋的担架上伤员的面孔却换了一轮又一轮。其实我也躺过,她想,但我活下来了,然而有的人没有。生死犹如衔尾之蛇,她的脑中突然跳出很久远的一句诗歌。那是谁教的?
莉赛尔还记得贵妇人精致的长袍和她酷爱的红酒,然而她的面容已经模糊。
你会为我骄傲吗?
一声招呼惊散了她纷至沓来的杂乱思绪:“莉赛小姐——”矮人大步朝她走来,向她挥舞手上的东西,“你的信!”
“噢,谢谢你。”莉赛尔从矮人信使手里接过信件和附带的包裹,无视了周围窥探和不友善的目光,走回自己小小的起居室。
她首先拆开了小巧的礼盒。包裹精致考究的条纹纸在莉赛尔的手里层层破碎,接着,一星蓝色跳将了出来。是一串吊坠,以银丝编绞衔接,两股亮银的接合处镶嵌着一只葡萄大小、通体莹润的蓝色蜘蛛。莉赛尔用手指感受着它的质地,细腻而冰凉。它由水晶打制而成,水晶内部翻滚流动着蓝色和紫色。很美,她想,紫色优雅得像壁画上圣母的微笑,蓝色悲凉如眼泪。
可它并不适合我。
女骑士遗憾地啧了一声,转而拆开随寄的信封。可信上并没有别的字,只有一行落款。爱你的鲍西娅夫人,敬赠。字体圆润优雅,看上去是出自贵族的手笔。
莉赛尔盯着落款,目光在鲍西娅三个字间来回逡巡,不愿离去。瞬间她觉得自己再度看到了精致的长袍,再度闻到了芳醇的酒香。然而本该接着浮现的清晰面容,依然转瞬即逝。如同落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如同掠过夜巷的一阵风。
然后,她揉皱信纸,扯碎成丁,掷出窗外。
一周以后的礼拜日清晨,暴风城港口千帆竞发。莉赛尔走出颠簸不已的船舱,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慢慢走回旧城区,间或抬起头眺望远处纯白色与天蓝色交织的板岩屋顶。大教堂的尖顶直入云霄,以圣洁之姿俯瞰万物。一点都没变,她想,教堂穹顶或许还会有纯净又神秘的光芒投射下来,会有谁再看见它们?
有人认出莉赛,有人没有。陌生的脸带着好奇的表情,瞧着她;而依稀记得的脸,则带着微妙的笑容冲她问好。周全礼貌的底下是小心翼翼的窥探。
她对此早已习惯。
锁甲靴子踩着猪和哨声酒店的地板,发出吱嘎吱嘎声。酒保长胡子了,莉赛尔默然地想。他抬头看到她,旋即又低下头去,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莉赛尔没有理他,径直走入厨房。健壮的看火小弟想上前拦住她,却被后者用淡漠的黑眼睛按在原地。越过看火小弟,莉赛尔终于看到她想见的人。“波琳。”她含笑叫道。
矮人姑娘一下子停止了对面团的揉搓,机敏的石青色眼睛急促地朝发声方向转来:“哟!莉赛!”她几乎是撞进游击骑士的怀里,像沉重的岩石跃入运河的水中,而后者则温柔地笑,“老伯尔塔在哪?”
“老地方。”波琳努力地踮起脚尖,游击骑士见状,便温顺地俯下身来。老朋友的脸颊再度贴在一起。
“这太好了莉赛,自打你走后,我以为...”矮人猛然间住了口,可双手却仍然紧紧握着朋友的手腕,“哈,找那死鬼去吧亲爱的,晚上让你尝尝我新酿的酒!”“求之不得。”莉赛尔又在波琳面颊上轻轻地贴了一下,后者咯咯笑着甩了她一脸白色面粉。
游击骑士带着一脸粉末徐徐攀上楼梯。这儿的楼板听上去依然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她想,门板也是一样吧。
老伯尔塔独自一人坐在客房地板上,周围摊着一堆零杂古物和推演图表。“伯尔塔”,突然出现的女声把老矮人从古物发掘扬名立万的畅想当中拉回,“帮我瞧瞧这是什么。”
一串吊坠斜着飞来,老矮人一把抓住,瞥了一眼,然后看向莉赛尔,红通通的酒糟鼻哼了两声:“毫无价值。莉赛,哪搞来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水晶做的吗?”莉赛尔挑了挑眉,“你瞧,这颜色是不是有些奇怪。”
伯尔塔扶了扶夹鼻眼镜,将吊坠上的蓝色蜘蛛放在鼻头跟前:“一股绿皮矬子的臭味!莉赛,你到底干嘛去了?以铜须的胡子起誓,歌唱水晶只可能在荆棘谷蜥蜴的身上,该死!罗伐里克在追你?”
莉赛尔耸耸肩膀:“大商人应该明白别给自己找麻烦的道理。伯尔塔,这只是鲍西娅夫人给我的礼物而已。”
老矮人猛然坐直身体,惊疑交加的目光先看向吊坠,再看向莉赛尔,再垂至地板。
而后者安静地坐着,黑眼睛里浮出一种他感到陌生的神色:“从这到藏宝海湾,骑马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