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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雨忆流年 ...


  •   竹儿是在低低的哭声中醒过来的,窗外的雨一直在下,他睁眼静静躺了一会儿,转头看到娘微红的双眼,他眨了眨发涩的眼,嗫嚅了一句,“娘。”
      “竹儿,傻孩子,你可算是醒了。”钟氏怜惜的替竹儿拢了被子,“多大个人了,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
      竹儿笑笑,记得小时候娘亲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的,这两年许是年纪大了,越发亲近自己。
      “娘都听说了,你。”钟氏迟疑的看着竹儿,“你别怨你爹,他也是有苦衷的。”
      竹儿沉默的,“孩儿知道。”
      “唉。”钟氏一声叹息,“你爷爷走了,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竹儿呀,生老病死,这世上谁都逃不过的。你爷爷这么大年纪了,儿孙满堂,操劳一世,也该去享福了。你心里要明白,若是你爷爷知道你为了守铺晕倒,他疼你,舍不得把你怎么样,还不把你爹娘叔伯一个个轮着骂一遭呀。”
      竹儿听得好笑,忽又觉得心酸,仰了头道:“娘,您放心,秦爷爷也说过,人年纪大了,总有这一天的,是白喜事。竹儿都明白,只是一时心里难受的慌,再不敢这样不知冷暖轻重了。”
      钟氏叹息了揉着竹儿的头喃喃,“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娘如今可只剩下你了。”
      竹儿黯然,长辈的旧事他也曾隐约听到些,知道爹爹对娘亲不好,在娘心里,这偌大的家里也只有他能和娘亲相依为命了。
      “你早先跟在爷爷身边,不知道能不能适应你爹的脾气,要晓得用心办事,哄你爹开心。你们父子这些年聚少离多的,感情淡漠些,要慢慢来。”钟氏还在絮絮叨叨,“他是你爹,你要晓得个眉眼进退的,知不知道?”
      又是这些,竹儿听得腻烦,扭了头道:“娘你说什么呢,竹儿又不是女人,要巴巴的去讨好爹做什么。他是我爹,任是他疼我打我,我不都得受着?”
      “你呀,平素看着你挺机灵的,也晓得哄你爷爷开心,怎么忽然就这么倔了?”钟氏无奈的帮儿子理着头发,“还是被你爷爷宠坏了。”
      竹儿抿了嘴不吭声,钟氏还要再劝,就听到下人在廊下焦急的声音,“太太,老爷请您过去呢,七爷跪在门口不肯起来!”
      “什么?”钟氏皱了眉起身,回头哄竹儿,“好生休息,记得吃药。”
      竹儿一骨碌爬起来,“你说什么,七叔他怎么了?”
      钟氏按了他恨恨道:“叫你别动没听到呢,小孩子家的,关你什么事?”
      竹儿不听,穿了衣服要一起去,也不管钟氏郁怒的神色。七叔是这大宅门里几个叔叔里面和他最投缘的了,不像其他几个叔叔,开口闭口生意经,连送的东西都是些什么金元宝金如意。七叔看似文弱,实则性子刚强,谈吐不俗,连爷爷都不止一次赞过七叔刚毅果断,勇略过人,坦荡赤诚。
      看竹儿不管不顾的奔出去,钟氏慌得连忙吩咐人打伞,屋外的风雨迎面而来,竹儿才觉得有些冷,好大的雨。
      小七叔莫敬康正顶了风雨跪在宅门外,身上披着的麻布白衣湿漉漉的贴着身,映衬得轮廓愈发显得削瘦。门外围了一圈人,有本家叔伯兄弟,也有邻居熟人,好奇的打量着莫敬康。
      “七弟,你先起来。”莫敬韬居高临下的看着七弟,嘴角流露一丝不屑,“无论什么事情,眼下爹的事情最重要。”
      “小七不敢起来,也无颜再见父亲。”莫敬康摇了头轻声说。
      “康儿,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凉,咱们先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钟氏扶了莫敬康嗔怪道。
      莫敬康抬头看一眼嫂嫂,看到嫂嫂身后眨眼看着他的小侄儿,轻声,“嫂嫂就别管了,敬康跪完了便走,让敬康尽一份人子的心意吧。”
      “别理他,他想跪着,就让他跪着。”莫敬韬冷哼了说,“都散了吧。”
      “诸位,对不住。这冷雨天气的,我们兄弟给大家陪个罪!”莫敬定团团拱手道。
      家主不理会,大家也觉得无趣,三三两两的散了。一时只剩了莫敬康孤零零的跪在地上,仰头看系了白布的门宅。
      风卷着雨,宅内时不时还能听到哭号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来,越发凄楚。
      傍晚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人儿从偏门探出个头,看莫敬康还在,这才捧了怀里的杂粮面饼给莫敬康,轻轻的,“七叔,总要吃一点吧。”
      莫敬康看着小侄儿递给他的面饼,还是温热的。他怜惜的摸着侄儿的头,“竹儿,你怎么来了,看身上湿成了什么样。”
      “七叔,先吃吧,竹儿捂着呢,热的。”竹儿巴巴的看着莫敬康道。
      莫敬康苦笑了递给竹儿,“七叔不吃,七叔吃不进。”
      “七叔!娘今儿还骂竹儿呢,不知道照顾自己,空惹了长辈担心。”竹儿埋怨道。
      莫敬康叹息了拉过竹儿,“竹儿,替七叔给你爹传句话。便说,康儿这便走了。莫敬康不孝不义,父亲葬礼不及亲来,自当逐出莫家,从此莫敬康的一切与莫家再无干系,莫敬□□死再不进莫家的门。”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竹儿呆愣愣的看着七叔,“他们说七叔为了个女人欠下巨款,是真的?”
      莫敬康苦笑了点头,“真的。”
      “为什么?”竹儿喃喃,“七叔,你必定是有缘由的,对不对?”
      莫敬康安静的看着风中摇晃的白灯笼,没有说话。
      “那么,就算是这样,也罪不至此啊。七叔何必如此。欠下的债款再多,大家兄弟齐心,总能过了这个坎儿的。”竹儿焦急的拉着莫敬康的手,“七叔!你真的这么走了,爷爷他,爷爷他……爷爷他上回还拉了竹儿的手说七叔喜欢桃花馅的饼子,让人多集些桃花存起来呢!”
      莫敬康安静的抽出了被竹儿抓着的手,缓缓的开始叩头。他叩得那么专注,那么恭敬,那么用力。竹儿都听得到额头碰地沉闷的声音。
      莫敬康叩完了头,转身缓缓走了,也没有和竹儿打招呼。
      竹儿伸手想要去拦,却看到七叔那平淡中透着悲戚的双眸,他怔了怔,眼睁睁看着七叔在晦暗的暮色中越走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暮春的雨直到了晚上仍没有停,廊下莫敬韬默默站着,任冷雨飘进,打湿衣衫。
      “进来吧。”良久,屋子里传来莫敬成疲惫的声音。
      莫敬韬反身关了门,跪下道:“大哥。”
      “康儿,走了?”莫敬成问道。
      “是。”
      “是个好孩子,为了不连累莫家,情愿被逐出家门。”莫敬成叹息着说。
      莫敬韬眼底闪过一丝不舍,轻轻的说,“大哥放心,康儿的能耐,一个人在外面,也很好。”
      “呵呵,很好?这回总算是如了你的意了?”莫敬成冷笑了微微后靠,“你如今这么大了,是莫家家主,我也管不了你,下去吧。”
      “大哥!”莫敬韬惊诧的抬头,“连大哥都不要韬儿了么?”
      莫敬成轻轻的说,“大哥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你是莫家家主,大哥只会支持你,绝不会成为你的掣肘,莫家,是你的。”
      “大哥说这些做什么?韬儿的就是大哥的!”莫敬韬仰了头轻声,“娘走的早,爹又一心在五姨娘和小七弟身上,若不是大哥的教导护持,韬儿还不知在哪里呢。”
      “韬儿只是不安心啊,万一哪日爹改变主意了,韬儿和大哥,怕都没了立足之地了!康儿心善,只怕爹真的有意七弟,对咱们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五姨娘是落魄的秀才孤女,会吟诗会抚琴,爹那时候为了一本姨娘要的孤本能跑遍江南。七弟自小聪慧,读书习武经商,一点就通透。要不是七弟年纪小,又是庶出,只怕早就……”
      “大哥那年遭了匪,九死一生,命是捡回来了,却元气大伤,时常生病,劳累不得,那时候爹看大哥的脸色都不对。大哥为了莫家常年奔波,都二十了,连个子嗣也没有。偏偏那时候不知谁传的谣言进了爹的耳朵,说大哥身子骨弱,怕是难再有子嗣了。”
      “韬儿那年才十六,刚开始跟着打理商号。底下人见大哥不得势了,处处刁难韬儿,等了看笑话。那年过年的新衣,还是大哥咬牙从药钱里省出来的。”
      “大哥一年都没有子嗣,爹终于起了疑心,偏偏那年才十岁的小七弟帮爹以弱胜强,生生从人家口里拔了牙,盘下锦州最繁华地段的酒楼。爹那时候眼里除了小七弟,怕是再没了旁人。”
      “所幸三叔爷还有莫叔他们的坚持,天下没有因幼废长,因庶废嫡的道理。不然,咱们兄弟只怕都等不到竹儿出生了。”
      莫敬成听莫敬韬说的动情,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扶了莫敬韬起身叹道:“还说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大哥放心,康儿毕竟是亲兄弟。真有个好歹,韬儿哪里就会坐视不理了。”莫敬韬拉了大哥的手轻轻的说。
      莫敬成轻叹道:“大哥身子骨不好,也管不了这些了。你侄儿年幼,才四岁,可全要靠你了。大哥不求他将来多出息,只求他将来有碗饭吃,有个容身之处。”
      “大哥这是什么话,铭儿是大哥的独苗,就是韬儿的亲生儿子。”莫敬韬摇头道。
      兄弟两个一时沉默了。莫敬韬默默看着窗外,又是平素的冷漠神色。
      当年旧事依稀,如今连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莫敬成子嗣少,莫敬韬倒是好几个孩子,长子竹儿机灵俊美,带出去谁不赞一声好呢。竟好像只是一转眼的功夫,那绕在父亲身边,小心看着父亲脸色的小孩子,一个个都成了家了。
      想到这儿,莫敬成笑叹了劝莫敬韬,“竹儿被爹宠坏了,到底年纪还小,急不得,你慢慢教他。你们父子常年见不了几面,难免生疏。孩子刚失了爷爷,又挨了打,心里难受,你该去看看他才是。”
      莫敬韬冷笑了不语。
      “大哥知道你痛恨竹儿那娇纵脾性,可是小小子哪里有不淘气的,你小时候比他还淘呢。竹儿这孩子,看着还是明事理的。”
      “大哥还记得过年的时候,爹不让竹儿自己玩爆竹,竹儿发脾气,拿了点燃的爆竹往桌子上扔,生生坏了一桌好菜,瓷盘碎了一片。当时连大哥都气得恨不得逮了这小子狠揍一顿,结果爹只顾着搂着竹儿心疼他受没受伤。”提起这段往事,莫敬成的眼里带了丝温暖笑意,“这小子,也就他师父能治住他些。听说有一次竹儿回来,遣散了小子丫鬟的,谁都不让碰,洗澡穿衣都是一个人。爹问他怎么了,他就是不肯说。最后还是爹趁他睡觉扒了衣服才看到,小屁股红肿红肿的。爹当时那个气呀,问他是谁打的,竹儿扭捏了说是因为挑食贪玩被师父打的。他师父是竹儿的救命恩人,又在山里,爹拿他发作不得,愣是把邪火撒到了一屋子的下人头上。后来爹寻了由子不放竹儿上山,竹儿这时候倒是正色说了,天地君亲师,师父教训他,也是为了他好,劝爹宽心。要说这小子,淘气也真淘气,可还是懂事的。你看这次爹走了,这孩子人前人后的,做得多好。”
      “大哥,夜深了,大哥也该乏了。”莫敬韬淡笑了打断大哥的回忆劝说。
      莫敬成怔了怔,摇头叹笑,“大哥都忘了,你也是二十七八的人了,大哥这些话,竟是多余。”
      莫敬韬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复杂的的神色,转瞬即逝。他道:“我明日带了文儿,同大哥一起去请叔爷爷。”
      莫敬成微微皱眉,见莫敬韬面上一片淡然,点头道:“你心底有计较便好。”
      莫敬韬跪下帮大哥脱靴,“竹儿的伤,经不起颠簸。”
      莫敬成想问那为什么定要带了文儿去,却终究摇头叹息一声。二弟的心思,他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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