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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相煎何太急 ...


  •   “大爷在锦州的别院,三爷四爷都在锦州,怕是明晚便能赶到,夫人和小少爷们在常州,只怕过来的慢一些,也能在三日里赶到,五爷六爷在同先镇,差不多是一日夜的路程,至于七爷……”禀报的是莫敬韬身边的心腹下人,他看了主子一眼,嗫嚅着没有说话。
      莫敬韬正在列着清单,闻言仰了头略略冷笑,“他把爹活活气死,只怕是没脸再来了。”
      下人低了头不敢说话。
      莫敬韬的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半晌,轻声吩咐道:“宗族里的人都在左近,想是立马就能到了,记得好生招待,莫提七爷的事,只说老太爷午睡的时候心疾发作,走的安详,没有遭罪。”
      “至于族长,等兄弟们都到得齐了,我和大哥一同去请。还有莫家的老人,都跟了爹在青石镇,也该亲自去请,但是不比老叔爷,明儿就该登门。”莫敬韬淡淡的说着,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起。虽然他现在是莫家的少主当家人,可是上头毕竟有一个嫡亲的大哥,占着嫡长子的名分,此时他若单独出面,确实是不妥了。倒还不如他的儿子,莫行秋这个嫡长孙出面更合适些。想到这儿,莫敬韬问道:“大少爷呢?”
      “一直守着老太爷的灵堂哭,跪着不肯起来呢。”
      莫敬韬叹了口气,向灵堂走去。远远的看到竹儿单薄的身子骨跪在火盆前,一张一张的烧着纸钱,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走过去,“竹儿。”
      竹儿红着眼认真的烧着手中的纸钱,闻言缓缓抬头,呆愣地道:“爹。”
      看着竹儿红肿的双眼,莫敬韬一时沉默了,半晌问道:“听说你晚上都没有吃东西?”
      “竹儿不孝,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竹儿哭了喃喃,他今儿还骗了爷爷放他出去玩,甩了爷爷给他安排的家丁,他路上还想着回来怎么给爷爷认个错,哄着爷爷原谅了他。哪里想到这一瞬间就是天人永隔,爷爷再不会按了他在膝上佯怒的说“下不为例”了。
      “竹儿。”莫敬韬的神色有些复杂,看着竹儿淡淡的道:“你爷爷走的突然,这不怨你。若是他回来看到你这幅模样,只怕是不放心走了。”说到这儿,莫敬韬对着身边的下人淡淡吩咐,“给大少爷端饭来。”
      竹儿呆呆的看着爹,“爹!”
      “乖乖吃饭,否则爹不介意当着你爷爷的面打你,听到没有?”莫敬韬低声吩咐。
      提到爷爷,竹儿的泪珠又忍不住落了下来,默默点头。
      “你明儿,带着你二弟去莫家的老伙计那儿,报丧。”沉默了片刻,莫敬韬缓缓开口。
      竹儿呆愣愣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你师父那儿,来回要多久?”
      “快的话大半日功夫。”竹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分外惹人怜惜。
      “那你明日办完了事情,遣人送你二弟回来,你去山里和你师父说一声,天地君亲师,也该说一声。”莫敬韬叹了口气。
      “嗯。”竹儿扭头去看爹,见爹微红的眼和紧锁的双眉,低低的道:“爹放心,竹儿都省得。”
      莫敬韬低头看着竹儿,眼底终于闪过一丝温和怜惜,他的手轻轻搭上竹儿肩膀,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莫闲茶馆一如既往的靠着杨柳河岸,雅致幽静。只是牌匾上系了白布,显得分外落寞。莫闲茶馆开了五十年,也老了。
      秦掌柜昨日就听到了消息,这会儿见了竹儿在门口就忍不住哽咽,“可怜见的,傻孩子,你爷爷老了,总有这一天的,秦爷爷迟早也去陪他,莫要哭坏了身子。”
      竹儿领着莫行文叩头,“秦爷爷,家父命行秋带弟弟前来报一声。”
      秦掌柜是莫家老人,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他站在门里应了一声,转头叫秦均,“给少爷拧一块毛巾来。”
      “不了,这不合礼仪,竹儿不便久呆的。”竹儿叩了头就要走,被秦掌柜的拉住,“只说不能进门,这又耽搁不了多久。”
      竹儿不忍拂了秦爷爷一片好意,略微尴尬的站着。他身旁的莫行文却是开口了,“家里父亲吩咐过了,不便久呆。”
      秦掌柜的沉了脸不理他,仍旧是拉着竹儿擦了脸这才作罢。莫行文难堪的抿了抿唇,沉默了。这一路走了几家店铺,老掌柜的都直视他若无物,大哥伤心之下,也没有察觉,他和爷爷感情不深,这会儿便只觉得难堪。原本莫行文代父亲出来办事,一般的掌柜管家都知道少主看重提携的意思,没有不巴结他的,他素来也习惯了。如今乍一碰到这等难堪,他小孩子心里藏不住,难免带到了面上。
      而这些老掌柜的都是跟着莫老太爷打拼过来,连莫敬韬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叔伯,平素是看着竹儿长大的,眼里哪里会有莫行文一个庶子。看到莫行文跟着莫行秋一起来,本来就已经不喜,莫行文又是这副神色,越发觉得看他不顺眼,也懒怠理会莫敬韬的用意,只当莫行文不存在。
      看竹儿面上的泪痕洗净了的清秀模样,秦掌柜一声叹息,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素来在你爷爷身边承欢膝下,倒没时间在你父亲身旁聆听教诲。如今该多为你父亲分担一二了。”
      竹儿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看向莫行文,拉了他的手轻声,“文儿,秦掌柜是莫家老人了,你曾见过的。”
      莫行文捏着哥哥冰凉的手,心下微微一暖,低了头不说话。
      秦掌柜见竹儿维护兄弟,也只是叹息一声,任他们一路哭着往下一家走去。

      夜晚的时候莫家几兄弟都赶了来,大爷莫敬成哭的晕了好几回,自称是身子支撑不住,心乱无主,只愿守了老太爷灵前,一切均由莫敬韬做主。
      莫家兄弟七人,除了七爷还没有到,其他算是到得齐全了。莫敬韬领着兄弟们跪在父亲灵前,瞥眼看兄弟们各个欲言又止强作悲伤,不觉凄然,静静的道:“你们有话,现在就说。要是敢等了攒到亲友俱在的时候闹什么幺蛾子,就等了看了。”
      三爷莫敬安才要开口说话,被一旁的同胞兄弟拉住了,倒是五爷莫敬冰嗫嚅了一句,“只怕现在说没用。”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敬韬盯了五弟看,莫敬冰被二哥盯着满不自在的低了头,咬牙开口道:“我听说老七在外面为了个女人欠下一大笔债,讨债的上了门,把爹气得当场就仙去了?”
      “哪里听来的混帐话!爹是午睡的时候魔症了,犯了心悸的老毛病,这才仙去的。你失心疯了,诅咒爹不得好死吗?!”莫敬韬断喝道。
      莫敬冰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是不是二哥心里清楚的很。”
      “那老七为了个女人欠债总是实情吧?”莫敬安问。
      莫敬韬咽了口气,淡淡的道:“是,七弟做出这等事情,自然要处置的。你们也要警醒着。”
      “处置不处置的,我们不是嫡长也不是家主,自然管不着。可是我听说老七欠的银子,数目惊人?”四爷莫敬定终于开口了,问道。
      “什么意思?”莫敬韬逼问了四弟看。
      “能有什么意思,分家!咱们辛辛苦苦打下的产业,凭了什么帮他去填个烂摊子?”莫敬冰梗着脖子说道。
      “分家?呵呵。”莫敬韬轻蔑的一笑,“我还当是什么呢,说吧,都想怎么分。”
      “我们现下打点的产业,都是自己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我们也不要莫家的,只把自己的拿走。庶子分家单过,莫家只需给房子和几亩田地就是了。”莫敬安道。
      “真是好盘算。”良久,莫敬韬冷笑了道。摇曳的烛光中面容说不出的冷意,“爹尸骨未寒,你们就打算闹起来让他老人家看看吗?”
      “要问我们的是二哥,如今倒斥责我们不孝了。”莫敬冰小声嘟囔道。
      “我们哪里及得上行秋孝顺,嫡子长孙,自小养在爹身边的。听说爹走的时候还在山里玩儿呢,满世界的找不着人。”莫敬定不阴不阳的淡淡说了句,看了莫敬韬一眼,又垂下了头。
      莫敬韬神色冰寒,“大少爷呢?”
      “刚回来,带了兰少爷去院子里呢,这会儿就该过来了。”小厮见气氛不对,低头屏气的说。
      “兰少爷?”莫敬韬皱眉。
      “说是少爷的师兄,老郎中的嫡传大弟子,随了大少爷一起来,吊唁。”
      莫敬韬淡淡地,“让那畜生赶紧过来。”
      “父亲。”竹儿下午才哭了一场,一夜未眠。这会儿显得有些憔悴。他一个个机械的拜过去,“大伯,三叔,四叔,五叔,六叔。”
      “来人,请家法。”莫敬韬淡淡的神色看不出什么表情。
      竹儿惊诧的抬头看一眼父亲,又看了看爷爷的遗像,沉默着垂下了头。
      “莫行秋身为嫡长孙,却在祖父过世时不在身边送终,而是欺瞒了长辈在山里玩闹。如此不孝,理当惩戒以儆效尤。”莫敬韬缓缓的说,声音平淡,说不上多生气,却听得人心头发冷。
      竹儿听得父亲这么一说,又忍不住垂下泪来,任凭家丁按趴了在椅上,身后一阵阵钝痛。
      莫敬韬也不动手,只是冷冷的看着儿子在家法刑杖下垂泪,莫敬冰莫敬安嘴角那一丝嘲弄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大气也不敢出。莫敬定垂下了眼,面上流露出一丝莫名的神色。
      竹儿被打得狠了,恍惚的低低闷哼,开口想要求情,却哽咽了说不出话。满堂的叔叔伯伯都在,往日里在家宴上众星捧月般围着他哄逗,如今却都是面无表情。臀腿上是撕裂般的疼痛,竹儿从来没有挨过这样的打。他无意中仰头看到爷爷的遗像,慈祥的对了他笑,忍不住抓紧了手下的椅子腿。
      竹儿轻声说,“孩儿不孝,理当受罚。还劳父亲去祠堂教训,在这里,惊扰了爷爷。”
      持着家法刑杖的家丁手下一缓,犹豫了看向莫敬韬。莫敬韬的声音不带波澜,冷冷地,“我说停了吗?”
      沉闷的杖责声中,莫敬韬的声音低沉冰寒,“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莫家不能分,是爹亲口说过的。再让我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怪我不疼惜手足,不留情面!”
      众兄弟俱都是神色一凛,低头不敢出声。最后还是大爷莫敬成打了圆场,“好了好了,这在爹面前呢,吵什么呢。”搂了竹儿怜惜的替他拭泪,“老二你也是,竹儿多大个孩子,又是事出意外,你打他做什么?咱们这些年在外奔波,还不是竹儿替了咱们在爹跟前承欢膝下?”
      竹儿被抬回院子的时候已经有些昏迷了,楚兰庭心疼的看着小师弟,遣了下人帮他上药。
      晚些时候莫敬韬派人来唤竹儿,楚兰庭拦了皱眉,“他昏迷着还没有醒。”
      下人为难道:“老爷吩咐了,让大少爷务必过去。”
      楚兰庭月下的身形颀长,语调泠然有冷意,“你就如实回复,若是还要他去,记得抬了春凳来。”
      下人见楚兰庭虽则只是少年形状,却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冒犯,又不敢这么回去回禀,只得高声道:“大少爷,老爷吩咐您现在过去。”
      楚兰庭皱了眉正要说话,就听到里面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他进了门见竹儿面色苍白的正在穿外衫,低低训斥道:“胡闹。”
      竹儿挣扎了下床,抬头见素来清冷的师兄满面担忧的看着他,轻声道:“竹儿没事。”
      “你需要休息。”楚兰庭摇头,“不论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身体最要紧。”
      “师兄说什么呢,竹儿该当给爷爷守铺的。”竹儿垂头浅笑了说。
      楚兰庭一怔,低头看竹儿忍痛的面容,按住他的肩膀轻轻的,“明早记得换药。”
      竹儿拦了师兄的相随,跟着家丁去了灵堂。灵堂里现在不只是父亲叔叔们在,堂兄弟们也都在。
      “没看到你兄弟们都在了?”莫敬韬淡淡的问。
      竹儿垂了眼跪下,“孩儿知错。”
      “罢了。”莫敬韬的声音静静的,带了丝疲惫,“过来跪好。”
      堂兄弟们只是来祖父灵前磕个头,守到三更便都回去了。莫敬成犹豫了叫竹儿回去,毕竟孙子辈的不同儿子辈,年纪又都还小,经不起折腾。竹儿却只是静静的烧着纸钱,没有吭声。莫敬韬神色依旧淡淡,没有开口。
      莫敬成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闭口不言。竹儿守着灵堂跪了一夜,凌晨的时候起身给父亲叔伯们端水,清寒的风带着雨丝吹到竹儿身上,湿了衣襟。竹儿扶了门框喃喃,“下雨了。”
      檐下的雨连成一片,淅淅沥沥。竹儿端了水往回走,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传来瓷器落地的清脆声,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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