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寒泪洒孙兰 ...
-
莫老太爷看气氛僵持,推了推竹儿,“你小子不是素日总叨念着想你爹吗?怎么不说话了?”
竹儿在莫敬韬面前素来拘谨,见父亲看着自己,低头道:“父亲一路奔波辛苦……”素来伶牙俐齿的他竟不知道说什么了,回头看一眼爷爷。
莫老太爷瞪了莫敬韬一眼,仿佛气他吓坏了自己的宝贝孙儿,一把搂过竹儿,“你板着个脸做什么?吓坏了竹儿。”
竹儿倒是脸红了,“爷爷!”
一旁垂首站着的莫行文忍不住轻笑出声,莫老太爷沉下了脸,“怎么回事,还有没有规矩?”
竹儿这才注意到莫行文,见弟弟笑自己,更不好意思了,拉着莫行文的手道:“走,咱们玩儿去。”
莫行文怯怯的看了一眼莫老太爷,低声,“大哥好。”
莫老太爷这才哼了声,“没听到你大哥的话?”莫行文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唇,他不过轻笑一声,爷爷就如此刁难,大哥在爷爷怀里那么胡闹爷爷都没说什么。然而爷爷那锐利沉郁的目光向他看来,他心里还是害怕的,“孙儿听到了。”
竹儿微微一愣,这才发觉爷爷不喜欢二弟,他抓紧了二弟的手轻声,“别怕,爷爷坏,咱们不和他玩儿,走,大哥那里有好玩儿的。”
“臭小子,敢说爷爷坏?”莫老太爷笑哼了声,“这有了兄弟就不要爷爷了?”
竹儿才不怕爷爷,一头扎进爷爷怀里,“竹儿没有不要爷爷,爷爷再坏竹儿都要爷爷。”
“竹儿,没大没小了!”莫敬韬平静的声音传到竹儿的耳中,竹儿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老老实实的站好,“孩儿知错。”
莫老太爷微微不悦,“竹儿,带你二弟下去玩儿吧。”
看着兄弟两个拉着手跑了出去,莫老太爷沉下了脸,“行文不随他母亲在常州呆着,怎么跟在你身边?”
“文儿眼看也有这么大了,儿子看他还算有资质,带在身边,也让他多学着点。”莫敬韬斟酌着淡淡的道。
莫老太爷神色莫知,沉吟了半晌点头道,“行文是你儿子,你盼着他好,那是应该。只是你莫要忘了,莫家的嫡长孙是竹儿,莫家将来的继承人也只能是竹儿!庶子再好,也是庶子,英雄不问出身,莫家教他们本事,他们要是能自己打出一片天下,那是他们的本事,也是莫家的福气。但是莫家的体统不能变,没有庶子能越过嫡子的道理!”
“竹儿也不小了,该跟在儿子身边历练了。儿子这么大的时候,都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的打拼了。”莫敬韬神色不变,淡淡道。
“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竹儿呢!你那时候跟着老子走南闯北是打拼?你那是和泥巴玩儿!”莫老太爷怒道:“竹儿就在老子身边,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莫敬韬躬身道:“竹儿能跟在父亲身边,是他的福气。”
莫老太爷盯着儿子看了半晌,忽然问道:“当年的事情,你还怨爹?”
莫敬韬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摇头道:“不怨。”
“不怨?”莫老太爷哼了两声,“你不怨老子生生拆散你和程婉?你不怨为什么当初竹儿病成那样都没见你上心?”
“那时候儿子正在奔波,竹儿的病来得急,时好时坏的,一时也找不到好的郎中。”莫敬韬怔了怔,神色恢复平淡。
莫老太爷许是吼得累了,胸口有些闷,靠在椅子上淡淡的道:“老子懒得听你的屁话,你自己好自为之。”
莫敬韬抬头看一眼父亲,垂下了眼,平静的,“儿子告退。”
竹儿拉着莫行文进屋子,“你小子几个月不见,竟是长高了好些了。”
莫行文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木制的老虎,“大哥你瞧,这是爹给我的,会走路呢。”
竹儿见老虎上了发条在桌子上来回走着,啧啧称奇,“这是西洋物件吧,咱小镇上都没见过呢。”
“那是,爹爹只得了这一件,说文儿喜欢,给了文儿玩。”莫行文笑嘻嘻的对大哥道:“文儿给大哥玩,大哥带文儿去打猎。”
竹儿神色不为人察觉的一黯,笑道:“春天是万物生长的时候,不兴打猎的,有碍天和。等到了秋天,大哥带你打猎玩,好不好?”
莫行文嘟囔着不乐意,“过年的时候大哥说冷,现在大哥又说不妥。下次见面还不定什么时候呢,大哥说话不算数!”
竹儿转了转眼珠子,道:“你告诉大哥爹爹怎样会高兴,大哥就带你去山里玩儿。”
莫行文歪着头,“真的?大哥不撒谎?”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嗯?过年的时候大伯房里的大堂哥欺负你,是谁帮的你?”竹儿不悦的板着小脸说。
莫行文犹豫了说,“爹爹说了,文儿什么时候能把那些账目理清楚了,爹爹就开心。”
竹儿拖长了声音故意道:“既然如此,你就先把账目理清楚了,大哥再带你进山玩吧。”
莫行文急了,“大哥说话不算数!”
“大哥说话怎么不算数了?”竹儿逗着桌子上的小老虎,慢悠悠的开口,“大哥这叫孝顺,又不是不带你去玩儿,只是要你先把账目理顺了,免得爹不高兴。”
“等文儿理顺了账目,都要,都要回去了。大哥坏……”莫行文越想越伤心,咧了嘴就要哭。
竹儿无奈的拉住他,“你多大了,哭哭哭,就知道哭!算了算了,大哥帮你个忙,帮你把那些账务理顺了。”
莫行文高兴的直点头,“大哥最好了!”
竹儿目光掠过桌子上的小老虎,“文儿,你这小老虎大哥玩儿的都有些舍不得了。”
莫行文想也不想,拿起小老虎塞到竹儿怀里,“文儿送给大哥的。”
“瞎说,那是爹给你的。”竹儿板着个脸故作不悦。莫行文拉着竹儿的手只是笑,“大哥的就是文儿的,文儿的就是大哥的。”
竹儿见莫行文那傻乎乎的模样,犹豫了下,也从房里翻出一把小型弩弓,“喏,这是大哥送给你的,等到了秋天,你带着这个和大哥一起打猎去!”
莫行文惊喜的拿过小弩弓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真漂亮!”
竹儿扯了扯嘴角,“文儿,这弩弓不是夸他漂亮的,该夸他厉害。他能一口气放三箭呢!要不是你,大哥才舍不得给呢。”
莫行文懵懵懂懂的听着,点头,“哦。”
“爹爹,文儿想随大哥进山里玩。”莫行文小心翼翼的仰头看父亲脸色,道。
竹儿站在莫行文的身边,悄悄的看了父亲一眼,又垂下了眼。
莫敬韬只是静静的翻着手中的账本,半晌,淡淡的问,“文儿,这是你做的吗?”
莫行文怯怯看了竹儿一眼,小声道:“是孩儿做的。”
莫敬韬冷哼了声,“竹儿?”
竹儿低头恭敬的,“是二弟做的。孩儿,从旁指点。”
“我竟不知道文儿理帐的功力见长了,既然如此,文儿,日后你也该多替为父分担些了。”莫敬韬淡淡的看了莫行文说道。
莫行文吓得白了小脸,“爹爹,那都是大哥帮孩儿做的,孩儿,孩儿……”
莫敬韬怒哼了声,“理帐的本事不见长,耍滑的功夫倒是有!这些账目,全部重新理过,这几日不许出门!”
莫行文低头想要求情,又不敢。竹儿安慰似地捏了捏莫行文的手,道:“是孩儿觉得有趣,顺手就陪着二弟一起理了这些账目。爹爹要罚,就罚孩儿。”
莫敬韬淡淡地,“你素常在山上随着你师父修养身体,这些都是你爷爷教你的?”
“是。”竹儿恭恭敬敬的道。
莫敬韬颇有些意外的看了竹儿一眼。竹儿一年中大半的时间都在山里跟着那个据说医术不俗的师父,他是知道的。却不知道竹儿零零散散的学了这些,理帐功夫却高过了他日日带在身边手把手教着的莫行文。
竹儿抿了抿唇,并不见得意神色。莫敬韬的神色也看不出喜怒,“你是长子,不好好教你二弟,反而纵容了他胡闹?下不为例。”
竹儿还想说什么,对着父亲微微不悦的神色,却沉默了,只是神色中难免带了一丝委屈。
莫敬韬恍若未见,淡淡地,“都下去吧。”
出了院门,莫行文垂头丧气的,“都怪文儿不顶事,害的大哥跟着挨骂。”
竹儿心情不好,随口道:“哪里,你还挨罚了呢。”
提到这个,莫行文越发沮丧,“文儿不能跟着大哥去玩儿了。”
兄弟二人说着出了垂花门,竹儿看着欢快了些,敲了莫行文的脑袋道:“等着,过几天大哥带你去!”
看着莫行文疑惑的目光,竹儿抿了嘴笑,“天机不可泄露。”
暮春的风雨吹散了枝上红杏,园子里假山湖水在雨中愈发幽静迷蒙,曲曲折折的木头小桥上搭了小小的亭子,竹儿趴在木栏上看着几尾红色鲤鱼。
身后挨了一巴掌,竹儿回头,是爷爷。他又垂头看鱼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不和你二弟玩儿了?”莫老太爷笑了坐下,拉过竹儿,“瞧这穿的,小心着凉。”
“就兴爷爷来这儿,还不兴竹儿来这儿呀。”竹儿小声嘟囔道。
“怎么,谁惹爷爷的小竹儿不高兴了?”莫老太爷点了点竹儿的鼻子,问。
“才没有。”
“那你怎么不去找你二弟玩儿?”
“下雨天有什么玩儿的。再说了二弟被父亲罚了,在屋子里出不来呢。”
“下雨天有什么玩儿的?爷爷怎么记得是哪个小调皮鬼趁了大雨玩儿的一身湿淋淋回来,急的府上鸡飞狗跳的?”莫老太爷笑竹儿。
“哪有。竹儿说了自己淋点儿雨不会生病的,爷爷偏不信。”竹儿摆弄了手中的香包道,又拉了爷爷的手,“爷爷,竹儿想和二弟出去玩儿,您就帮帮竹儿吧。”
“他怎么惹着你老子了?”
“不是他的错,都怨我,是我提议帮二弟理清账目,好早点儿一起去玩的。”竹儿偷眼看了爷爷一眼,小声道。
莫老太爷听了缘由,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爷爷的竹儿能干,说吧,要爷爷怎么帮你?”
“嗯,爷爷就吩咐二弟跟着竹儿一起去查视铺子吧,父亲一准能同意。”竹儿笑了晃着爷爷手臂道。
“不行!你疼你二弟,可也得有个长幼尊卑。那铺子是莫家的老底子,是他一个庶子能查看的?”莫老太爷拒绝道。
“就只是个理由嘛。”
“理由也不行!”莫老太爷虎着脸,见竹儿不开心了,又放软声音道:“竹儿,不是爷爷不答应你,你要记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友爱兄弟,是应该,但是不能坏了体统。”
“反正竹儿也不稀罕。”竹儿小声的嘟囔道。
“你说什么?”莫老太爷沉了脸问。
“竹儿说,爷爷的那些子家产,竹儿也不稀罕。”
莫老太爷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拍了拍竹儿的脑袋,“好小子,有志向。那你想过将来做什么吗?”
竹儿想了想,问道:“那爷爷当年的志向是什么,富甲一方吗?”
莫老太爷叹了口气,搂紧怀中的孙儿,“爷爷当年在私塾里念书,听老先生讲,人有三立,立功立言立德;爷爷就想啊,有朝一日也能金榜题名,报效朝廷,造福一方。”
“可惜爷爷小时候家里穷,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去淘金呀,那日子,真是九死一生,爷爷的小竹儿差点就见不到爷爷了。再后来呢,家里老母幼弟,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人都等着养活呀,你曾爷爷走的早,爷爷是长子,不得已经了商,从此也就绝了念想。有时候自己想想,金榜题名哪那么容易,咱们莫家村打爷爷上几辈起,都只出过几个秀才。”
“唉,当初迫于生计从了商,累的你叔叔伯伯们也不能入仕,咱们莫家怕是只能这样了。”莫老太爷的言下有着对生活的无限叹息。
竹儿仰头安慰爷爷,“爷爷放心,竹儿将来考衡文书院,考进士,替爷爷报效朝廷!”
衡文书院是天下三大书院之首,杏林中威望极高,常年招收学生,不论学生出身,无论士农工商,只要品行过关,考试合格即可入院学习。而能够就读并且坚持不被淘汰的学生,都可以直接参加会试,且无有不中,其中不乏佼佼者。衡文书院虽然培育了许多人才,却只是偏于深山,不理朝政是非,埋头论学著书,天下学子无不向往。尤其是商人子弟,因为囿于出身不得参加科考,衡文书院便成了翻身的唯一途径。
“不行,那多辛苦啊,爷爷可舍不得竹儿吃这个苦。”莫老太爷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的搂着竹儿,“爷爷只要竹儿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见竹儿还要说话,拦住了笑道:“行了行了,爷爷老了,将来就看你小子的了。对了,你不是要爷爷帮你吗?爷爷吩咐你和你二弟去看看你卢爷爷,可好?”
“爷爷最好了,竹儿最喜欢爷爷了!”竹儿笑道,小嘴儿抹了蜜一般。
“咱们可说好啊,就只是去逛逛,不许乱跑。”莫老太爷捏了竹儿的鼻子叮嘱。
“知道啦!”竹儿不情不愿的应了声。
最后竹儿还是带着莫行文甩了跟着的家丁进山里玩儿,竹儿常年居于深山,对山里是再熟悉不过的,带着莫行文玩的不亦乐乎,连连保证下次带他来打猎。
兄弟两个小心翼翼的准备摸回府的时候,却傻了眼,莫府一片哀声,门口的红灯笼蒙上了白布,莫敬韬站在门口,腰间绑了白色麻绳,眼圈泛红。
竹儿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拉着莫行文跪下,“爹!”
莫敬韬声音平静,“回来了,竹儿,去看看你爷爷吧,不枉他疼你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