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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火树银花合 ...

  •   快雪时晴,微暖的阳光照在山间,照在人的身上,说不出的和暖。竹儿抱着两个莲花灯一路张望着走到谷口,“师兄,你瞧!”
      楚兰庭一身天青色夹袄站在竹林中间,越发显得卓尔不群,清冷高华。他看了竹儿怀中的两个莲花灯,微微皱眉,“一个就够了。”
      竹儿仰了头甜甜的笑着,“师兄,你都答应陪我去看花灯了,总该也放一个吧。”
      “给我。”楚兰庭看竹儿一副准备长期作战誓不罢休的样子,单手拎起竹儿手中的莲花灯,淡淡的,“抱着怎么走山路?”
      竹儿咧了嘴笑,“师兄最好了!”又拉了楚兰庭催促,“咱们快走,别让师父发现了。”
      “我一早禀明师父,师父同意了。”楚兰庭淡淡的。
      竹儿无奈的瞪了眼师兄,果然,他就说师兄什么时候肯跟着他背着师父出去玩儿了。
      “我这河灯是拿了柳先生的,迟了他该发现了。”竹儿小声的嘟囔,“别瞧我啊,师兄,你想柳先生那么大个人了,要这个做什么?肯定是带给咱们玩儿的,师兄?”
      楚兰庭微微躬身,“师父。”
      竹儿转身,见师父淡淡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师……师父。”竹儿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师父,道。
      楚云潇的目光落在河灯上,半晌,“不告而取?”
      竹儿垂了头不说话,荷花灯哪里都有,可是这么精致有趣的荷花灯却不常见。他上次见柳先生演示过,这河灯本来的形状是个花蕾,入了水里却会缓缓次第盛开。他本也不稀罕,只是见素来漫不经心的柳先生看向河灯的眼神都是珍视,便忍不住偷偷拿走,想要瞧瞧柳先生的焦急狼狈。不过现在,只怕柳先生的狼狈没瞧着,他自己倒是要先狼狈了。
      “霁之,你看到了我那两盏河灯么?”柳辰达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竹儿忍不住偷眼看师父,见师父面上的怒气,小心翼翼的,“竹儿,竹儿只是开个玩笑。”
      “这个,是你的?”柳辰达见好友沉肃的面色便已明白,温和的,“你认为,它比那两盏河灯要贵重吗?”
      柳辰达手中拿的正是他刻意留在房中的金镶玉如意,还是竹儿去年生日得来的。竹儿嗫嚅了摇头,“不。”
      当然不,对于他来说,师兄送给他的一个草编的蚱蜢就比什么金银都来得贵重。只是,看来万事不萦于怀的柳先生,如何对两盏河灯如此在意?竹儿的目光从左边滑到右边,微微内疚的,“对不起。”
      他是真的不知道,柳先生会重视如斯。他只是想看柳先生丢了个玩物的气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柳先生温和的问,你认为呢?
      楚云潇哼了声,“当真胡闹。”
      柳辰达已经拦住了,“何必,不过是个物件。何况对于河灯,在河上绽开才是它的归宿。”说到这儿,对竹儿和楚兰庭道:“还不玩儿去?”
      楚云潇沉默片刻,淡淡的,“你能这样想,最好。”
      柳辰达微微一怔,似笑非笑的,“唔,元宵佳节,深山冷寂,我心忧郁不可解之。霁之,不如你陪我一起,一醉解千愁吧。”
      楚云潇无奈的看着柳辰达,眼底却闪过一丝淡淡的疼惜,他点头,“好。”

      小镇的元宵夜已经成为了彻彻底底的不夜天,火树银花,夜空下烟花灿烂。小镇上数十座各异的小桥上缀满花灯,远看似繁星无数。绚烂的灯火倒映在水面,如梦似幻。
      楚兰庭手中拿着一串糖画,漫步街头,他周遭人来人往,却掩饰不住少年的清冷。楚兰庭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各式的灯盏上,也没有停留在各种小摊子上,只是淡淡的垂眼。
      竹儿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师兄师兄!”
      楚兰庭把手中的糖画递给竹儿,“拿着。”
      竹儿甜甜的笑了,“我还想吃串糖葫芦。”
      楚兰庭拒绝,“不行,你今晚上吃了够多的糖了。”
      竹儿眨了眨眼,变戏法般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石小锁,“给!”
      楚兰庭莫名的接过,见小锁上刻着一株兰花,一丛青竹。抬眼是竹儿的笑颜,“我猜灯谜得来的,兰花和竹子是我刻的,兰竹相依,一世兄弟!”
      楚兰庭淡淡嗯了一声,就听竹儿清甜的童声,“师兄,再吃一串糖葫芦吧,就一串!”
      “放河灯去?”楚兰庭不理会竹儿的耍赖撒娇,淡淡的问。竹儿一蹦老高,“好!”
      河边依旧是欢笑的人群,竹儿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转头看师兄仍旧提着河灯在人群外,咧了嘴挥手,“师兄,快来呀!好多人呢!”
      楚兰庭微微皱眉,还是挤到了竹儿身边,兄弟两个点燃了河灯,竹儿闭着眼睛一脸认真,不知道许得什么心愿,楚兰庭默默的看着水光灯影出神。
      “好了!”竹儿睁了眼笑道,“师兄你呢?”
      “嗯?”楚兰庭回过神,笑了,“好。”
      兄弟二人缓缓的将手中的莲花灯放进水中,看荷花一点点慢慢绽放,惹来阵阵惊叹。
      楚兰庭低头看竹儿天真的笑颜,清冷的眉眼间终于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暖意。河灯随着水流缓缓的漂远,层层的荷叶间盛满了橘红色的烛光,盛满了这人世间的温情与美好。

      放完了河灯,竹儿拉着楚兰庭买桃酥,买杏仁,买芝麻糖……直到抱了满满一怀的,才笑道:“走,陪我去见一个人。”
      莫闲茶馆在一片热闹中显得有些冷清,竹儿敲门,“秦爷爷!”
      开门的是秦均,他看了竹儿欲言又止,里面已经传来了秦掌柜的声音,“是大少爷么?”
      竹儿一面应是一面推门,旋即愣住,屋子里不止有秦掌柜,还有父亲的管家和莫府的家丁。
      “竹儿,你这孩子,大过年的怎么不着家啊?”秦掌柜的声音带了一丝嗔怪一丝怜惜。
      竹儿缓缓垂下了眼,没有说话。良久,嘴角一个客气疏远的笑容,“这是竹儿给秦爷爷买的,都是秦爷爷喜欢吃的。”
      秦掌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撇过头去不再看竹儿。
      莫敬韬有意立庶出的次子为继承人,他一早就知道,他反对过,也坚持过。但他只是一个老人了,在现实的面前,永远显得那样无能为力。莫敬韬淡淡地,你的长孙能力不俗,秦掌柜又是莫家老人,秦诚理应随我左右。
      他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不顾他的儿孙,为了一个可能性以卵击石吧?何况莫敬韬说,大少爷志在科举,莫家将倾力支持。
      他以为他能说服自己,然而看到竹儿,他忽然觉得有些说不明白的愧疚。竹儿这孩子太聪明了,那片刻的沉默,来不及掩去的笑容都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这孩子都明白。偏偏竹儿没有发脾气,没有问他一句话,只是把给他买的东西放好。
      这个聪明却善良的小孩子啊,他知道所谓的竹儿有意从文,多多少少是一个借口,一个他安慰自己的借口。毕竟竹儿在莫家,事事要迁就一个天资禀赋都不如他的庶子,这是目前大家所能看到的实情。毕竟,莫家的产业,竹儿不想要,是竹儿不要;家主不肯给,是家主不给。就像是这次,家主说竹儿会来看花灯,会来看他,让管家相候。他也告诉自己说竹儿不能不着家,不能由着性子触犯家主。可是他比谁都明白,这一切都改变不了竹儿一片心意来看自己所遭遇的失望。
      “大少爷,老爷吩咐过了,请您回府。”管家躬身道。
      竹儿倨傲的看着他,淡淡的,“老爷没告诉你吗?我在山中读书,不容打扰。”
      管家只是面无表情的,“请大少爷回府。”
      “竹儿,你总不能一辈子在山上,不回你爹身边吧?”秦掌柜叹了口气劝道。
      竹儿挑眉,“现在回去,回去任他折辱吗?”
      “我是你爹!折辱?!”莫敬韬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竹儿嘴角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么快,就要抓了他这逆子去兴师问罪了吗?
      “逆子,跪下!”莫敬韬才坐稳就断喝道。
      竹儿犹豫了片刻,缓缓跪下。
      “还记得爹说过什么吗?”沉默半晌,莫敬韬冷冷的问。
      竹儿咬了唇冷笑不语。
      “莫家家法,从不因人而异!”莫敬韬淡淡的,“你有离家出走的勇气,就该有承担的准备!”
      “爹莫不是记错了,孩儿给师父拜年,是禀明了母亲的。”竹儿淡淡的接了句。
      “究竟如何,你心里明白!”莫敬韬咬了牙指着竹儿,恨恨道。
      “来人!把大少爷带回府中!”莫敬韬沉声喝道。没有人动,楚兰庭淡淡的站在门口,“竹儿,还不走?”清冷的月光在少年身上投下剪影。
      饶是竹儿满腔愤恨,也忍不住笑出声。他都忘了,在师兄眼里,这些家丁与蝼蚁无异。
      “莫某家事,还请公子莫要插手!”莫敬韬眼底闪过一丝讶然,淡淡的说,面上殊无惧色。
      楚兰庭没有理莫敬韬,只是问竹儿,“竹儿,想留下吗?”
      竹儿究竟不忍心看父亲如此窘迫,出声道:“师兄,再等竹儿片刻。”
      楚兰庭微微点头,也不看莫敬韬。在他眼里,莫敬韬只是一个没有尽到父亲责任害竹儿受伤的陌生人。既然竹儿说自己能处理,他便转身站在了门口。
      父子二人一时沉默无言。秦掌柜忍不住开口,“大少爷,您是莫家的长子,哪里有不归家的呀。”
      竹儿冷笑,长子吗?他不稀罕,只怕他爹也不稀罕。
      “老爷他,他已经给您请好了常州有名的先生了呀。”秦掌柜焦急的心疼的,“您若不回去,耽搁学业不说,先生那里,也不好交代不是。”
      爹给他请了先生?竹儿诧异的抬头,想要张嘴说话,却在莫敬韬严厉的目光中哑然。
      莫敬韬的声音依旧沉稳,却没有了初时的咄咄逼人,“为父请了常州的承廷先生,至于他能不能教你,尚要看你资质。你如今若是愿意随你师兄在山里读书习武,为父不拦你,前程是你自己的,你要思量清楚。”
      “但你若要回莫家,就必须先承受家法,断无侥幸之理,也莫想着拿你母亲做挡箭牌。”
      “竹儿本就是莫家子弟,谈何回莫家?”竹儿眼珠子转来转去,精灵古怪的,“父亲放心,竹儿现在仍需用心求学,待得功成名就,必定衣锦还乡。”
      竹儿言下还有一层意思,若等到我功名在身了回莫家,你总不能再按着我扒了裤子打屁股罢。莫敬韬没有理会竹儿的小心思,只是起身对着楚兰庭作了个揖,“小儿顽劣,拜托了。”
      楚兰庭微微侧身,不悦的,“他是我师弟。”你是什么东西,用你来拜托我?!
      看着两个孩子走消失在夜色中,管家劝道:“老爷,这大晚上的,两个孩子能去哪里?”
      莫敬韬语气中有了丝无奈,“还能去哪里,定是去了乌篷船里窝着,在他心里一条小木船也比这敞亮的屋子住得自在,可是?”莫敬韬转头问秦掌柜。秦掌柜正自一脸黯然,闻言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算了?”管家试探的问。
      莫敬韬的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怅然,半晌叹道,“竹儿的师父,不简单啊。”
      竹儿正拉着师兄坐在乌篷船里面,月色清冷,春水犹寒,水影桨声中,竹儿的嘴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不一会儿就枕着水声靠坐着睡着了。楚兰庭解了衣服轻轻盖在竹儿身上,默默的看着水中月影。
      竹儿这小子,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呢,他还在为着他爹肯给他请先生开心,傻小子,多少委屈责打都忘了,他爹一句拜托了倒是又忍不住咧嘴笑了。这小子顾忌自己的身世一直忍着没说,他却都明白。
      值得吗?那么多冤枉委屈,一点微弱的善意,就这样算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小师弟太过善良,又或者,父子之间,就是这样的吧?
      楚兰庭缓缓垂下了眼,只是这些,他怕是永远都不可能理解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火树银花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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